35

頭頂上絕望的黑色鋪天蓋地，巨龍伸展開的翅膀遮蔽了天上的陽光。

距離城門還有十幾裏的路程，蘇特拼盡全力地狂奔，這副身體的主人常年在研究所裏，缺乏鍛煉的緣故，起初的爆發力過後便如強弩之末，越來越難控制，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罷工，特別是雙腿，又酸又疼。他集中精神強化腿部，天空上的柯雷看到他步子一緩，立刻拔刀揮下，蘇特不得不中斷強化，就地一滾，然後爬起來繼續狂奔。

他想鑽進小巷子躲一躲，然而柯雷并沒有給他喘氣的機會，怒雷般的劍光一道接一道地劈下，蘇特側身一翻，動作麻利地拐進另一條街道。

“卡卡……朵朵……”

蘇特凝神朝倆姐妹發出求救。

“我的親妹妹，快來幫幫我呀……”

很快，他收到了回應。

“嘻，卡卡姐外出了，不在城裏哦！”

“朵朵，你在哪？快點……”

“嘻，哥，你發現我們的存在後，總是怕我們認出你，唯恐避之不及，怎麽現在倒是想起我們來了？”朵朵一點兒也沒有相助的意思，笑嘻嘻道，“哥，加油吧！”

蘇特氣急：“你……”

突然，一道細細的銀光直沖地面，蘇特雖然避開了，卻被那東西絆了一下，重重地跌倒在地。他轉頭一看，那絆到他的東西，竟然是一支插在地上的銀色小叉子！

與叉子一起緊随而至的是一道貨真價實的劍光，蘇特就地一滾，來不及治愈，捂着傷腿一瘸一瘸地繼續逃。H病毒能治愈和強化，看似無敵，卻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小小缺陷——調用病毒時，身體會有短短一瞬間的緩沖期。這一緩沖在普通人看來比眨眼的時間還要快。然而蘇特一路上嘗試過好多次強化，卻沒有一次成功。來自上空的威脅如影随形，逼得他必須把全副心神放在逃跑上。

“将軍，海面上空有大量活屍聚集，大概五分鐘之後到達落日之都。”衛龍看着天邊黑壓壓的烏雲，大量活屍飛在上空，翅膀層層疊疊，穿透白雲，遮蔽了藍天。

“呵，來救他們的王嗎？”柯雷淡聲道，“不必管。”

蘇特也看到了救援的大軍，不顧眼前開始陣陣發黑，咬着牙繼續朝海的方向狂奔。

Advertisement

堅持……再堅持一下……

淌落的血順着小腿落到地上。

不能倒下……千萬不能倒下！

蘇特趁着柯雷眺望海面的空隙，抓緊時間修複傷腿，卻沒料到柯雷見他速度一緩，馬上又是一道劍光落下。翻滾到牆角的蘇特喘着粗氣，死裏逃生的恐懼讓他再也不敢在柯雷面前動用病毒的能力。

“這家夥……真是挺會逃的。”柯雷冷冷地盯着蘇特的身影，難怪蘇特逃離帝都後沒有一個人能抓住他，恐怕在這世上，能抓住他的只有傀儡之王帕加索斯吧？

海面突然爆發出一陣強悍的力量，蘇特渾身一震，高呼：“朵朵！！！”

巨型海怪冒出水面，伸過長長的腦袋看向狂奔中的男人，咧開大嘴笑道：“嗨！哥哥！”

蘇特不顧一切地大喊：“救我！快救我！幫我殺了他！”

朵朵道：“不行哦哥哥。”

蘇特驚道：“為什麽？！難道你不是來幫我的嗎？！”

朵朵回頭看向海面上的烏雲，笑道：“不是哦！”

蘇特的心頓時涼了半截，眼睜睜地看着親妹妹游向天邊，鋒利的鳍四散展開，眸子裏泛起了淡淡的金光！

“不！！！”蘇特臉色霎時慘白一片。

朵朵沒有回頭，聲音卻随着海風遠遠地飄來：“哥，拿錢辦事，天經地義不是？”

朵朵游到海中央，忽然騰空而起，如一只可怕的巨型海鳥，将到達落日之都上空的活屍先鋒盡數絞殺。

“不——！！！”蘇特腿一軟跌在地上，立刻幾個翻滾，連續閃躲開高空落下的劍影。還沒等他爬起，一道黑影便落至他面前，白光一閃，鮮紅的血如同花朵在空中綻放。

蘇特捂着貫穿胸前的劍傷，繼續跌跌撞撞地往海的方向逃，為了從水路逃脫，他胳膊上已經異化出原型才有的鳍，卻沒料到鳍還沒舒展開便被柯雷一劍斬落。被逼至牆角的蘇特渾身浴血，絕望地看着巨龍從空中落下，堵住了通往海邊的道路。

無處可逃。

一切都結束了。

長劍毫不留情地劈下，“噗”一聲悶響，溫熱的鮮血飛濺到蘇特臉上。

蘇特難以置信地瞪大眼，視線順着長劍緩緩往上，落在了柯雷鮮血淋漓的手腕上。

鐵血軍人面不改色，維持着出劍的姿勢，可惜劍已經刺偏，紮入了牆裏。

一支銀色的小叉子橫插，将他的手腕捅了個對穿！

“将軍！！！”俯沖下地的巨龍将柯雷撈進爪子，振翅沖向高空。

奧德并沒有再發動攻擊，他投出叉子後迅速從狼人形态變化成小山一般的巨狼。

仿佛知道了奧德的意圖，暴雨般的劍氣落到巨狼四周，地面開裂，碎石飛濺，然而淩厲的劍雨并沒有阻擋巨狼的步伐，巨狼左躲右閃，一路狂奔到蘇特面前。

“奧德！”站在巨龍爪子裏的鐵血軍人發出一聲爆喝，“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快放下蘇特！”

巨狼叼起精疲力盡的病毒之王，頭也不回地狂奔向另一條街道。但他跑得再快也沒法如蘇特那樣靈活閃躲，腿上挨了幾劍，皮開肉綻，每跑一步便印下一行鮮血淋漓的梅花印。

巨狼速度不減，反而越來越快。

柯雷眼神一淩，朝巨狼的後背發出一道劍光。既然砍腿阻止不了他，那麽只能背上的脊椎下手，砍斷脊椎，讓他完全失去行動力！

“奧德！！！”瑪利亞和周揚同時發出驚呼。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的白光一閃而過，兩道劍氣在空中相撞，一陣轟然巨響，劍光爆炸之處房屋盡毀。

巨狼被煙塵吹飛，重重跌落在碎石堆上，口鼻冒血，嘴裏卻依舊緊緊地叼着蘇特。

從空中落下的柯雷快如獵豹，一劍砍向倒地不起的巨狼，可他這一劍是假劍，劍光在半路轉向，朝斜下裏一擋。

兩劍相擊，艾克斯臉上露出一絲詫異。

“劍法不錯。”柯雷手中的劍化為密集的光。他雖然換了一只手拿劍，但那快如閃電的出劍速度竟然絲毫不減，短短的瞬間便與艾克斯過了十幾招。

背着周揚的艾克斯同樣速度不輸對方，周揚本來說要下車，結果艾克斯不準。周揚晃得頭暈眼花，眼前只看到一道又一道的劍氣虛影。對戰的兩人已經沒法分辨身形，雙劍相撞，百花花的閃電連成一片。

瞥到巨狼爬起，柯雷不再戀戰，迅速後退，一劍轟向身邊的牆壁。

艾克斯提劍迎上，卻被爆發的碎石轟得睜不開眼，大大小小的石塊呼嘯而過，艾克斯揮劍格擋，好不容易碎石停歇，艾克斯的胳膊和腿上已經被石頭劃出了一道道傷口，拿劍的手更是震得麻木起來。

柯雷騎着黑龍飛向高空，瑪利亞走進煙塵，站到艾克斯面前。

艾克斯停住腳步，寒聲道：“連你也要阻止我？”

“抱歉，不能讓你過去。”瑪利亞雙刀出鞘，穩穩地擋在路上。

艾克斯不吭聲，反而是周揚好聲勸道：“自家人就別打了！我們也可以幫忙抓蘇特！”

“不……不是蘇特……”瑪利亞目光冰冷如霜，冷淡的聲音卻帶着一絲顫，“奧德……再不阻止他……就來不及了！”

蘇特卡在巨狼的森森利齒中，木然地望着藍藍的天。

他的衣衫被鮮血染紅，但這并不是他的血，是奧德的。

源源不斷的血從巨狼嘴裏淌出，濡濕了蘇特，順着須毛滴落。

蘇特淡聲道：“別跑了，再跑下去，你的身體承受不住的。”

巨狼沒吭聲，躍出城牆，往城外的森林跑去。

“呵，沒想到你竟然會救我啊？”蘇特的手指異化成鐮刀，緩緩地垂落，勾在巨狼的脖子上。

血跡順着脖子的傷口滑落，巨狼依舊一聲不吭，既沒有松開他，也沒有咬死他，只是滿溢的眼淚終于一顆顆地滾落下來。

“這個人……對你很重要嗎？”蘇特搜索着同事A的記憶，同事A與奧德一起的記憶僅在逃離實驗所那次，平時奧德總是欺負他，路上打打鬧鬧，并沒有什麽刻骨銘心的事。

巨狼道：“事情都過去一年多了，你不記得也不奇怪。”

蘇特冷笑道：“一年多？呵，不是我不記得，是他記憶裏根本沒有你的存在，奧德，你認錯人了吧？”

巨狼搖搖頭，不再說話了。

P-301異種實驗所的實驗生涯，是奧德一生中最痛苦的經歷。

奧德是個孤兒，從小做苦力的緣故，體格比同齡人要強壯。為了養活自己，奧德去了黑市的奴隸販賣場，把自己當成貨物标價出售。被帕加索斯買下時，他以為自己幸運地遇上了大金主。

帕加索斯挑選了上百名奴隸，一年後，只剩強壯的奧德還活着。

從強化劑開始，一直到獸化基因重組，奧德頑強地熬過了一個又一個實驗，在進實驗所的第三年，被選為難度最高的狼人實驗體。

身體産生的排斥反應讓他痛不欲生，毛發盡褪，全身仿佛被火燒過，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

所有人都以為他活不成了，奄奄一息的奧德又髒又臭，被當成屍體丢棄在實驗室。然而，不知是不是獸化基因起了作用，兩個多月不吃不喝的他居然還活着。

帕加索斯站在觀察窗後，朝一個新進的年輕實習生說：“真難得，這家夥還沒死……要不，你去照顧他吧？”

塵封的大門終于開啓，走廊的光晃得奧德睜不開眼。透過朦胧的視線，他看到一個年輕的小白臉站在門邊，拿着拖把和抹布哆嗦了老半天，支支吾吾地說：“你、你好，我、我我新來的……我代號是E2019090008996……”

奧德想，真傻啊，是實習生嗎？E2019090008996我記住了，等我恢複好了，就過去吃掉你！

當時的奧德的房間不叫狼人實驗室，而是叫異種研究區A—13號房間。E2019090008996根本不知道奧德是什麽實驗體，糊裏糊塗地就過來打掃衛生了。他花了整整一個星期才把又髒又臭的A—13號房間打掃幹淨，之後每日上班準時到達，遠遠地坐在牆角，偶爾給實驗臺上的血人喂點水，打一支鎮痛劑。

實驗室裏不見天日，奧德睡了醒醒了睡，不知過了多久，一滴甜甜的液體滴在他幹裂的唇上，他迷迷糊糊地舔了舔，又一滴落下，奧德又舔了舔。

這是他幾年來第一次嘗到果子的味兒，入口酸酸，卻能一直甜到心裏。

“你要是喜歡，等我回家時候再帶點過來……”E2019090008996尋到知音，眸子裏亮亮的，“他們都嫌酸，不喜歡吃，我還以為就我一個愛吃呢！”

果子是E2019090008996故鄉的特産，他只帶了五個，全榨汁喂給奧德喝了。

“嗯，就我們的口味獨特哈。”奧德沙啞的嗓音如同惡魔低語，故意唬他道，“我還喜歡吃人，你喜歡麽？”

E2019090008996果然身子一抖，一下子蹦到了牆角。

“哈哈哈哈咳咳咳！”奧德心情愉快地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咳，笑着咳着，又陷入了昏睡。恍惚間，感覺有人輕輕地幫他擦了擦唇角。

在E2019090008996的照顧下奧德恢複得很快，頭發長出來了，皮膚也開始漸漸地愈合，狼人合成的實驗又開始繼續運作，而新人E2019090008996由于幫不上忙的緣故被調離了A—13號房間。

研究員來來去去，卻再也沒有見到實習生E2019090008996。

那天真的傻小子，應該早成了正式的研究員了吧？

他的代號，應該不再是E2019090008996了吧？

哎，還想着吃掉他來着，這下連人都找不到了。

E2019090008996有沒有回家？帶了幾個果子來？

面對那些血腥殘酷的實驗，他習慣嗎？會不會正在某一間實驗室裏，照顧奄奄一息的實驗體呢？

“已注射狂暴藥劑，大家快撤！”

實驗室裏空了下來，狼人形态的奧德漸漸地失去了意識。

他本以為，被當做炮灰的自己再也見不到E2019090008996。然而，在他清醒的一刻，認出了那熟悉的面孔。

蘇特用異化出來的鐮刀卡着巨狼的脖子，寒聲道：“放我下來。”

“咔嚓”一聲，巨狼咬斷了蘇特的胳膊。

“你……”蘇特又氣又急，擡頭看看天空中的黑龍，咬咬牙，又忍了下來。

巨狼問：“他還活着嗎？”

蘇特冷冷道：“你心裏早已經有了答案，何必再來問我？”

“呵……”巨狼低低笑着。

是啊，他心裏早已經有了答案。

同事A吃魚時，坐狼背不暈時，往他體內注射病毒素時……

“我不會把你交給實驗所的。”

所以……跟我一起化成灰吧！

作者有話要說：

過幾天還有~=￣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