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王晴的臉一下子蒼白如紙,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張岸然,腦子都是懵的。她從業以來,一直以适合電影的容貌和科班演技收到好評,從未有人指責過她的臺詞。如今所有影視作品配音十分普遍,又不需要現場收音,她在配音室的狀态會比現場演戲好一些的,勉強也夠用了,再不濟,可以找配音來配。

任君祥本想打個圓場,但看了一眼此刻張岸然的表情,他理智地選擇了住嘴。

王晴過了十幾秒鐘,才勉強擠出個笑來,說:“我剛剛是有一些緊張了……”

“我看你不緊張,恐怕也不行。”張岸然撂下這句話,轉身就走,任君祥猶豫了一瞬,也跟着他走了,只留下王晴一人尴尬地站在原地。

她的手指甲已經扣進了手心裏,用疼痛讓自己冷靜下來,但她根本忍不住,這是她從業以來最大的恥辱。

張、岸、然。

王晴狠狠地咀嚼着這幾個字,一時之間,覺得周圍的人仿佛都在笑話她,不過她想得有點多,周圍人都在忙各自的事,張岸然的音量也不大,幾乎無人關注到這件事。

很快天下了雨,張岸然把手裏讀過無數遍的劇本放在了一邊,沒有絲毫猶豫邁進了雨幕裏,身上的戲服連同頭發一起,很快就被澆濕了,他濕淋淋地走進了拍攝的範圍內,隔着雨幕問導演:“拍麽?”

導演在遮雨傘下,伸出手接了接水,又透過鏡頭看了一眼場景,吸了口氣,說:“拍。”

“第三十六幕第三場,action——”

安陽的生活像被紮破的泡沫,變得光怪陸離、支離破碎。有時候毀掉一個人人生,只需要添上一根稻草,或者,擰掉一個螺絲。

而這一天,雨下得很大、很大,安陽拎着破舊的行李箱,走出了福利院的大門,他甚至來不及更換一身回來時被澆濕的衣服,整個人脆弱又難堪。

他當然可以祈求,祈求再停留在這裏一夜,但他不願意。

他固執而傲慢,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卻在門口處遇見了他曾經心愛的女孩——肖雅。

他的嘴唇白得像紙,睫毛上沾染着雨滴,精致的臉無比倔強又不堪一擊。

“安陽,你最近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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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t——”

陳導毫不猶豫地喊了CUT,他抹了一把臉,面上沒什麽情緒變化,只是說:“你再說一遍剛剛的臺詞。”

剛剛只有王晴說了一句臺詞,她的臉色愈發蒼白,用了更濃郁的感情說:“安陽,你最近是怎麽了?”

陳導皺緊了眉,他沒想到,王晴的臺詞竟然這麽糟糕。王晴的外形很貼,演技據說也不錯,再加上他的好友恰好是王晴的表演課老師,他便簡單試了戲,就定了人。那段戲裏幾乎沒有臺詞,也直到拍攝現場,陳導才注意到她身上的缺陷。

如果是尋常的商業片,臺詞不好可以改用配音,他松松手就能過去了,可這部戲,與他而言是想沖擊國際A類電影節的,女主如果用了配音,對成品的影響并不小,恐怕在“印象分”上,就會大打節扣。

況且……陳導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張岸然,這位祖宗,心情如果不好,那才是大事。

陳導轉瞬就下了決定,但他還是決定給王晴一個機會,他捏了一下手腕,說:“先拍第四場的劇情吧,這場先過去。”

王晴愕然地看着導演,此刻不是她的錯覺,周圍投擲到她身上的視線,都不太友好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不對,那分明是一個很小的問題,在其他劇組都沒關系的,這個劇組又有什麽不同——不對,這個劇組有張岸然。

她攥緊了手心,想到了方才張岸然給她的難堪,又想到了拍戲前,他與導演之間聽不清的對話,憤怒叫她難以維系理智,很自然地将滿腔怨氣算在了張岸然的身上。

張岸然沒空管她什麽眼神,他正在大腦裏過下一個場景的劇情,為了确保萬無一失,他又拿起劇本開始翻看,除了自己的動作和臺詞,對方的動作和臺詞也要看一遍,甚至比對着機位,在大腦裏模拟接下來該如何演戲。

很快又到了開拍的時候,任君祥放下了劇本,深呼吸幾次,盡量讓自己的狀态與張岸然保持一致。

“第三十六幕第四場,action——”

安陽送走了肖雅,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靠在福利院外牆上,渾身濕得徹底。他的臉上都是水,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滴,高大的個子無從遮蔽,狼狽不堪,宛如爛泥。

“安陽……”林楓打着傘,在雨中狂奔,泥水飛濺到了他的褲腿和球鞋上,他卻恍若未覺。

林楓遠遠地看着安陽,他看着曾經的天之驕子狼狽不堪地靠在牆壁上,心中沒有預想之中的暢快,只有莫名的苦楚和隐秘的不安。

“安陽……”他又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他已經靠他很近很近了,似乎觸手可及。

安陽睜開了眼,眼裏溢散出冰冷的漠然,他不發一言,只是站直了身體,叫自己顯得不那麽狼狽。

“安陽,”林楓幾乎要哭出來,他舉着傘,挪向了安陽的方向,“給你傘……”

安陽卻拎着行李,躲過了他的傘籠罩的範圍,他在瓢潑大雨中勾起了嘴角,他說:“我不想要你的傘。”

林楓盯着安陽,執拗的、瘋狂的,他也松開了握着雨傘的手,任憑它摔落在地,冰涼的雨落在他的發頂、臉頰、肩頭,很快将他全身打濕,他的心中卻燃起了一團灼熱的火。

“安陽,我……”

“我恨你。”安陽的聲音像一把尖銳的刀,破開雨幕,直接捅進了林楓的心窩,阻絕了他将要脫口而出的話語。

“……為什麽?”

“你做了那麽多事,還要問為什麽?”

雨漸漸變小,安陽向林楓的方向邁了一步,而林楓,卻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他在害怕。

安陽站在了林楓的面前,目光像是投注在他身上,又像是散落了他背後。

“我辦好了退學手續,也會離開這座城市。”

“但林楓,我會一直恨你。”

“後會無期。”

雨停了,太陽光越過烏雲,灑在了兩人的身上。

林楓用盡全身的力氣也說不出話,而安陽,也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他拖着他的行李箱,毫不留戀地走向了巷子口。

抛棄過往,擁抱新生。

“CUT——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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