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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殺人那場戲的場次相當靠後,因為等開機儀式過去,角色定妝都定完,祝夏和傅澤明還是沒有讨論出,“呂恩”到底恨不恨“小狗”,讨論這件事帶來的唯一好處,就是兩人交流增多,變得更熟悉了點。
按照劇組的安排表,正式開拍後,頭三天祝夏沒有戲,但方戎說他演技太爛,要求他每天都到片場學習前輩的演戲。反正回酒店也沒什麽好玩,祝夏現在對拍電影的所有事都新鮮,爽快地答應。
前期拍的是在別墅裏的戲份,劇組沒有租到合适的別墅,就要靠棚內搭景布置。搭景費時費工費錢,拍完這個景還得拆掉搭其它景,統籌會根據演員檔期等因素,盡量把相同場景的戲安排在一起。
馬上拍攝第一場,攝影棚地上散着各種電源線,燈光組在調試燈光,道具組在核對置景,這場是“成玉珍”和“呂培民”的争吵戲碼,盧雲波和譚萍正在化妝,傅澤明下下場要演,在争分奪秒地背臺詞。
祝夏坐在方戎身後看劇本,譚萍飾演的是“成玉珍”,“呂恩”的母親,年輕時被“呂培民”的花言巧語迷昏了頭,婚後發現丈夫并不愛自己,慢慢變成一個傲慢刻薄又敏感絕望的貴婦。而盧雲波演的是上海富商“呂培民”,年輕是個靠老婆上位的小白臉,油滑市儈又自私自利,最愛的只有面子和錢。
“呂培民”和盧雲波的性格差得相當多,譚萍平時也很恬淡,祝夏非常期待舅舅和譚萍會怎麽演。
攝影棚裏嚴禁煙火,燈光攝影演員全部就位後,方戎将一根沒點燃的煙從嘴裏拿出來,在監視器後說:“開機,打板!”
燈光師調出黃昏的光線,橙紅又偏一點黃。
布置成書房的環境裏,盧雲波站在書櫃前背對鏡頭,兩只襯衫袖子胡亂地挽起,譚萍穿着絲綢睡衣靠在軟椅上,腳邊卧着一條小白狗。
攝影棚裏一片寂靜,譚萍的姿态慵懶而放松,在慢慢翻一本詩集,所有人都在看她,她卻用眼角餘光關注盧雲波。
盧雲波忽然轉過身,他本該一絲不茍的發型中散出幾絲碎發,神情極度不耐煩,勉強按捺着怒火說:“我不管你,你也要給我留面子,風言風語都傳到我耳朵裏來了。”
盧雲波轉過來之後,譚萍反而一眼都不看他了,将詩集翻了一頁,用軟軟的吳音道:“樣叼狗還曉得要讨唔歡心,侬哩狗都弗似,哎好意思吆面子啊?”
“咔!不太對。”方戎說。
盧雲波和譚萍立刻從角色狀态出來,等導演說話。祝夏完全看傻了,他實在不明白,人要怎麽才能在衆目睽睽之下忘掉自己,完全變成另一個人?而且哪裏不對,他們明明演得超級好啊!
方戎趿拉着人字拖走到書房置景裏,對譚萍說:“譚老師,讓成玉珍多恨一些,她不是一個夠聰明的女人。”譚萍稍微一想,應了聲好。
片刻後,方戎坐回監視器後,所有人再來一遍。盧雲波轉過身來說完臺詞,譚萍吊起眼瞥了他一眼,神情中帶着故意為之的輕蔑,軟軟地道:“樣叼狗還曉得要讨唔歡心,侬哩狗都弗似,哎好意思吆面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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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雲波終于忍無可忍,擡腳踹向小白狗,手臂肌肉線條繃緊,暴呵道:“別跟我說上海話!”
小白狗哀鳴一聲從女主人身邊跳開,跑出鏡頭,譚萍霍然起身,軟軟的聲調變得尖利無比:“聽了塞多年了,以載聽不得?踢伊組撒,當唔啊!”
兩人四目相對,眼中是痛是恨是厭煩是麻木,獨獨沒有愛。
方戎說:“咔,過了。”劇組裏有些工作人員跟盧雲波或譚萍合作過,有些人還是第一次見真佛,現在被兩人的現場功力震住,都“啪啪”鼓起掌。
祝夏也在鼓掌,他不敢想以後自己在鏡頭裏是個什麽鬼樣子,可能連那條狗的演技都不如吧。
下一場是呂家一家三口吃飯的戲,餐廳置景早就準備好了,餐桌上擺着飯菜,盧雲波、譚萍、傅澤明就坐,等着開拍。
這場戲昨晚傅澤明有在房間試演,當時祝夏覺得傅澤明表演的非常自然。這場戲也很有意思,成玉珍知道呂培民讨厭她說上海話,每次和呂培民兩人相處就只說上海話,但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時候,她又說一口标準的普通話,不肯讓兒子看出家庭的裂痕。呂培民隐瞞婚姻狀況是愛面子,成玉珍隐瞞,大部分是因為愛兒子。
開機,主機位是餐桌的全景。
傅澤明穿着白色的短袖襯衫,扣子規規矩矩扣到領口第一顆。當他和別人同時出現在鏡頭裏,所有人都會控制不住先看他,容貌在大多數時候都是一種得天獨厚的優勢。
餐桌上坐着三個人,祝夏也會忍不住先看傅澤明,然後覺得他的演技是不錯。平時的傅澤明沉默,那種沉默來自于他天性的內斂,與後天周圍環境給他營造的自信,他不用做太多事,也不用說太多話,所有人就會情不自禁地關注他。
現在鏡頭裏的“呂恩”也很沉默,但沉默得灰暗懦弱,像燈光背面的陰影。
下一秒譚萍和盧雲波動了,他們一個看報紙,一個塗果醬,動作很簡單,但一個漠不關心一個漫不經心,畫面瞬間生動起來。傅澤明的表演被襯得單薄,真正成為一個灰撲撲的影子。
你不能說他演得錯,他只是演得過分規整,不糟糕也不出彩,無法給人更多期待。
方戎的不滿意顯而易見,這場戲NG了十八次才勉強過關,所有人都重複到麻木,祝夏後來也不想看了,低頭把手機調到靜音打小游戲。傅澤明向所有工作人員道歉,元元專門買了點心分給劇組的工作人員。
準備下一場戲的空當,方戎把剛剛過了的鏡頭回放給傅澤明看,問:“你認為哪裏不對?”
“太冷靜了,情緒不夠。”傅澤明回答。
方戎撚着一根煙在指尖把玩,神情有點焦躁。在定妝的時候,祝夏已經看穿他的真面目,這個人平時嘻嘻哈哈好脾氣,什麽玩笑都能開,但一開始工作就渾身逆鱗,平均每天要罵哭五個人,祝夏也被罵過一次。最可怕的是他火頭上來就不管不顧,給譚萍試妝時,他和餘琳琳意見不統一,倆人吵起來,最後竟然狗膽包天地罵了餘琳琳!
當時祝夏看到餘琳琳發青的臉色,還以為方戎會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但大概因為餘琳琳記得自己在電影裏有一大筆投資,現在買兇做掉導演錢就會打水漂,所以方戎至今還活着。
但祝夏也發現,方戎不是所有人都罵,他不罵燈光師和拍跟組紀錄片的韓國歐尼,也沒罵過譚萍和盧雲波,傅澤明也一次都沒有被罵,也不知道方戎罵人到底遵循什麽神秘規律。
“你很不容易受人影響。”這次方戎也不罵傅澤明,他長長呼出一口氣冷靜下來,“才第一場,我們慢慢磨,不過你不能覺得,只要自己盡力去演就夠了,你需要找找外力刺激。”
祝夏在旁邊聽着聽着感覺不對勁,什麽叫自己盡力還不夠,需要外力刺激?什麽外力刺激?他思維一發散就無邊無際,聯想到各種藝術家的瘋狂生活,冷不丁蹦出一句:“方導,你不會想讓傅澤明去嗑藥吧?”
方戎卷起劇本就砸他腦袋,祝夏也知道這個猜想不靠譜,悻悻閉嘴。方戎把祝夏刨到一邊,繼續對傅澤明說:“年紀輕輕的,給自己找點樂子,去做點以前沒做過的事情。”
這下連傅澤明都有點懷疑方戎想勸他嗑藥。
方戎馬上補了一句:“過火的事兒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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