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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羅鎮連着下了三天雨,頭三天只拍了兩場戲。第一天那個“沈真”和“吳小曦”跑過長橋的鏡頭,文嘉儀隔天看又不滿意了,于是王萊和林韻只能再在橋上一遍遍地奔跑。
祝夏徹底明白,文嘉儀是怎麽把一部電影拍上半年甚至兩三年,一個字——磨。
林韻和王萊被折騰地夠嗆,電影裏這場戲的時間線也是冬天,對演員來說本來是好事,不用在寒冬臘月穿着短袖演戲。但這幾天拍的全是雨裏的戲,女演員們穿着厚厚的冬衣在大雨裏一站就是半天,衣服濕透了穿太多反而是累贅,她們在鏡頭前一臉明媚,等文嘉儀喊完“咔”,兩人立刻噴嚏連天瑟瑟發抖。
祝夏看着她們心有戚戚焉。
第四天雨終于停了,林韻可以短暫地休息,今天上午拍“沈真”和“沈越”剛剛回到家鄉,“周雪生”到碼頭撐船接他們過河,不用“吳小曦”出現。這場戲在清晨拍攝,文嘉儀想要水面上缭繞的晨霧,所以必須在太陽出來霧散之前拍攝完畢,否則就只能等第二天起霧時再拍。
冬天亮得晚,淩晨四點天色還是漆黑,祝夏、傅澤明、王萊已經爬起來化妝換戲服。“周雪生”的妝最簡單,祝夏第一個化完妝,換好衣服後去拿早飯,一邊吃一邊看傅澤明和王萊化妝。今天拍的劇情是現在進行時,王萊的妝不用刻意化得年輕,而是要凸顯憔悴;而傅澤明則被改動了眉形等一些小細節,給人的感覺一下子從冷淡變得陰郁,他這樣仍然很好看,只是感覺脾氣變得很壞,像一個随時都可能發怒的英俊青年。
文嘉儀看過演員們的妝覺得滿意,大家便啓程去碼頭。到碼頭邊是五點多,天色從漆黑變做深藍,天光微弱,碼頭邊停了一艘小船,船篷頂上垂下一個小燈泡,散發着溫暖的黃色光芒。
工作人員在做最後的準備,祝夏、傅澤明、王萊坐在文嘉儀車上聽導演講戲。文嘉儀拿一個大保溫杯喝了口茶,她什麽時候都不緊不慢,祝夏懷疑她根本不在乎今天拍不拍得完,反正大不了明天接着拍。
果然,文嘉儀開口第一句就是:“‘沈真’的狀态,‘沈越’的狀态,‘周雪生’的狀态,你們現在找的還不夠,我們今天主要看問題。”
祝夏心想:行吧,那明天多半還是四點起。
燈光、攝像、道具準備完畢,開始拍攝。祝夏撐着船行駛在水面上,開機前一個月,他跟當地一位老漁民學過撐船,現在的架勢算像模像樣。小船分開水流,燈光照亮周圍的霧氣與船尾拖出的水紋,祝夏穿着大棉襖,鼻尖、耳朵與手指都被凍地通紅,一名攝像師扛着相機在另一條船上跟拍他撐船行進的畫面,王萊和傅澤明在河對岸等他。
祝夏努力将自己投入“周雪生”,可他對這個身份感到茫然,河對岸的兩個人和他一起長大,其中一個更是他愛慕多年無法得到的人,自己見到他應該是什麽心情?愉快?難過?或者習慣現狀心如止水?
祝夏更茫然了。年輕人蒼白的皮膚被燈光鍍上暖黃,鏡頭記錄下他心不在焉的表情,反饋到監視器裏,文嘉儀看着屏幕,雙手握着保溫杯,指尖在杯壁上規律地敲擊。
這個鏡頭拍完,文嘉儀什麽也沒說,只讓繼續下一鏡。
下一鏡屬于岸邊的王萊和傅澤明。王萊坐在行李箱上,長長的卷發已經拉直紮了個低馬尾,臉側的碎發被晨風拂動,美麗的面容因為一個人的死亡顯得憔悴,她疲憊地說:“還是算了吧,在老家住兩天看看爸媽就回去工作,日子總要過下去,現在追究小曦喜歡誰有什麽意義?”
傅澤明望着水面上的白霧,眉宇間堆積着痛苦和憤怒,聲音卻很冷漠:“做事一定要有意義?大家最後都要死,活着也沒意義,還不是有那麽多人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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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萊被“死”字刺痛,僅有的一點精神迅速流失,她的臉色灰敗,不再開口說一個字。
小船從霧中滑出靠岸,祝夏踏上青石臺階,幫傅澤明和王萊把行李箱搬到船上。王萊用手語對祝夏比了謝謝,傅澤明上船時随手拍了下祝夏的肩,算是打招呼,祝夏對他們點點頭,神情淡淡的,拾起船篙繼續撐船。
這一場文嘉儀從頭到尾沒有喊“咔”,拍完時,天空已經從邊界翻出灰白色。這一場沒過,文嘉儀也沒有說再來一遍,她通知工作人員收設備,然後讓演員們上車開會。
歙縣這幾天半夜到清晨的溫度在0℃左右,祝夏在江上吹了三個多小時冷風,身上穿的棉襖還算厚,但兩只手完全凍僵了。他一上車就占領傅澤明旁邊的座位,把手揣進傅澤明的大衣兜,抖抖索索地說:“口袋借我捂捂,我衣服口袋是冷的。”
“沈越”今天的服裝配了手套,傅澤明摘掉手套揣進兜摸了摸祝夏的手,感覺像在摸冰。祝夏碰到傅澤明溫暖的皮膚,立刻握住傅澤明的手指,傅澤明本來想把手抽出來,但祝夏的手太涼了,他猶豫了一下,沒有動,兩個人的手就在衣服裏握在一起。
王萊坐在對面看了一陣,忽地一笑,對文嘉儀說:“我手冷,你衣服兜兒讓我揣揣?”
文嘉儀開了車裏的空調,讓助理拿暖手寶過來,車裏很快溫暖起來,祝夏把手從傅澤明兜裏拿出來揣進暖手寶,王萊接過文嘉儀遞給她的暖手寶,輕輕“嘁”了聲。
導演助理又給他們分熱飲,文嘉儀開始評價早上這場戲:“今天這場,你們演得很刻意。尤其是岸邊見面,祝夏對傅澤明的回避太明顯,傅澤明也是,‘沈越’和‘周雪生’是少年玩伴,而且他現在明明在懷疑‘吳小曦’是不是喜歡‘周雪生’,你卻刻意忽略他,你們對‘周雪生’暗戀‘沈越’這條線太注意,反而失衡了。”
祝夏和傅澤明對視一眼,默認了這個評價。剛剛拍完戲,文嘉儀把那場戲回放了一遍給他們看,祝夏和傅澤明看到了自己和對方的表現中的不自然。打個不恰當的比方,他們演得不像是暗戀者和懷疑者,反而像餘情未了的前男友。
文嘉儀說完問題,也不說怎麽改,只告訴他們之前的安排表作廢,明天會給他們出一份新表,今天上午收工後放假,等新安排表出來再繼續拍戲。
放假通知一出,所有人收拾好東西從碼頭回大宅。今天四點鐘就起床化妝拍戲,吃完午飯祝夏跟傅澤明聊了會閑天,兩個人都開始犯困,祝夏懶得回房間,就在傅澤明房間睡了一覺。吃晚飯的時候元元想叫他們,可看他們頭靠着頭躺在床上,閉着眼睡得正香,她默默退出房間,讓廚房給他們留飯。
這一覺睡得格外沉,睡醒時屋子裏一片漆黑,傅澤明爬起來開了燈,從桌上拿起手機看了眼,已經是晚上八點,元元發消息說廚房裏有給他們留飯。傅澤明把祝夏叫醒,兩個人下樓吃了飯,白天睡太多現在也不可能再睡着,就去河邊散步消食。
河邊當然沒有街燈,但今晚有月亮,柔和的光芒披覆大地,水面上閃動着銀芒。祝夏帶了個手電筒,但不照着前方,反而舉向天空,好像是他接住了空中落下的一束光。
兩人順着河流向上游方向走了十分鐘,祝夏忽然關掉了手電筒,前方有一個人影,背對着他們正在打電話,語氣激烈,明顯是在跟人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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