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Sin Two:Gluttony

富久田保津總是感到饑餓,尤其是在寂靜的深夜,咕嚕咕嚕的聲音總能令他失眠。

倒不是責備偵察所的夥食份量,畢竟他也算是這裏的編外人員,沒有補貼拿好歹飯是一定管夠的,而且葷素搭配營養均衡。就算是他耍耍脾氣,提出諸如“今天想吃蜜瓜”這樣無理取鬧的要求,飯後也一定會得到兩塊切好去籽的蜜瓜。

不過富久田倒是懶得耍小脾氣,也沒什麽特殊愛好,送來什麽就吃什麽,吃的幹幹淨淨絕不挑食,最後還把碗筷整整齊齊放在窗口,聽話得像幼稚園的乖寶寶。正是因此,雖然被告誡過“那家夥可是變态殺人犯”的看守,也明裏暗裏對這位頭上有着駭人洞口的男人和顏悅色,畢竟不找麻煩就是對他們工作最大的支持,何況上面還有點想啓用這位高智商犯罪者的意思,對這位大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包括他和隔壁的犯人攀談,反正都有記錄,也就沒管過。

剛剛來這裏的第一個晚上,他就餓得睡不着,躺在床上翻來翻去,咕嚕咕嚕的聲音就快要把他煩死了,他索性拽過枕頭摁在肚子上,可是那個聲音依舊不依不饒,好像就在耳邊響起,于是他又把枕頭捂在頭上,這下耳朵是聽不見了,可那股饑餓的感覺反而更清晰;

像有一只野獸,張着不知饕足的大嘴盤踞在他的胃裏,露出尖銳的牙齒;并且打定主意,如果再沒有食物就把胃先嚼碎吃掉,然後是食管,小腸,胰腺……直到肚皮裏空空蕩蕩。

可它渴望的不是普通的食物。富久田保津清楚地明白,他熟悉這頭野獸就像熟悉自己,無論多少章魚燒多少壽司多少草莓大福也不能把它喂飽,當他放下手中的電鑽時,這種饑餓便如影随形。

曾經那些饑餓難眠的夜晚,他總是前往某個安全屋,面對一張張或驚恐或絕望的臉,他們的鮮血和腦漿,眼淚和尖叫總能讓他暫時填飽肚子。血從額頭上湧出,漫過不鏽鋼的解剖臺,最後在他的腳下彙聚成薄薄的一灘,手裏的電鑽總是在空轉,嘈雜的響聲把所有的慘叫與哀嚎都掩蓋。站在黑暗裏,富久田保津總能得到滿足,他張開嘴,胃中的野獸狼吞虎咽,打了個飽嗝。

把痛苦作為食糧,這是他與它和解的唯一方法。

可是他現在被關在這裏,被關在這間由防彈玻璃圍成的囚籠裏,沒有獵物獻出自己的苦痛。

富久田保津只能抱着枕頭在床上打滾,偏偏這裏的單人床有點窄,他只滾了一圈半就翻下床,實打實摔到地上,把走廊的聲控燈都震亮了。

他聽到腳步聲,從地上爬起來,不好意思撓着頭,“實在抱歉,剛剛做噩夢了。”

等到四下恢複寂靜,富久田還是睡不着,他越來越餓,似乎下一秒就要把自己從內而外吃掉。

[可是這也不怪我呀。]他把臉埋進枕頭裏,索性靠着床坐在地上。

他們為什麽不明白,腦子裏有些東西不如不要,如果連痛感被剝奪,就算是切下自己的手臂也沒有任何感覺,人将會變得多麽勇敢;如果把控制悲傷的皮層切除,任何悲劇都不會讓人流下淚水……

只是痛苦。

他喜歡這樣的情緒,甜美的杏仁,在為不可挽回的過去痛苦時,愧疚會為它裹上晶瑩的楓糖,經年的歲月把它風幹,酥脆甜蜜。他為了追尋這樣的美味來到這裏,像嗅到蜂蜜的黑熊。

蜂蜜罐子就在對面的房間裏,隔着厚厚的兩層玻璃。

鳴瓢秋人,他記得這個名字,屬于一頭淺粉色頭發的男人,是他認識的第一個獄友。

不,應該說是他單方面認識,雖然在井中和名為酒井戶的神探打了個照面,可富久田保津知道那個男人的記憶空白一片,只是被死去女孩的意識錨定。當自己從佳愛琉破碎的屍體中脫出時,望過來的眼神如此單純、好奇又憤怒,帶着少年人的桀骜。

就是這樣的眼神,如同磁石一般。穴井戶借由佳愛琉的眼睛探望,看站在面前的神探揚起嘴角,顴骨有銳利的線條;

他仿佛知曉所有的謎底,看穿一切僞裝,在分崩離析的世界裏尋找缺失中的完整,完整中的缺失,拖着自己殘缺的手腕。

是的,穴井戶第一眼就瞧上了那只纖細的手腕,桡骨比一般人更突出,青色的血管在蒼白的皮膚下蜿蜒,讓人想要剝開,露出同樣蒼白的骨節,擠爆成熟的豆莢。在井中,痛感可以被降到微不可察,于是他切下了這只手腕,如果可以,他真想把這個人切成一層一層,直到骨骼和內髒都分毫畢現,變成自己的标本,永遠收藏在這個破碎的世界。

可直到今天,富久田保津才第一次與現實中的神探打了照面;被守衛推搡着走過一間間玻璃牢房,他只來得及看到一面釘滿照片的牆,床上躺着的男人正好翻了個身。

熟悉的目光擊穿了他的頭頂,更合适的說法,從他腦門上的洞口呼嘯而過。

帶着鐐铐,他無法沖到玻璃前,把它砸的咣咣響,無數的情感變成大腦皮層閃亮的光點,在他眼前炸開,炸的五彩斑斓漆黑一片;他感到憤怒,又感到無邊的喜悅,兩種對立的情緒在他殘缺的額葉上掀起海嘯,從兩側咆哮着沖刷高聳的堤壩,卻無法把它沖倒。

他想質問這個躺在床上的頹喪男人,你把那個自信狡黠又桀骜的酒井戶弄哪兒去了,又為什麽心安理得地躺在這裏?就是這樣的人把自己從無盡的快樂,無窮的飽食感中揪出來,扔進無趣至極的囚籠?

那雙眼睛,富久田保津記得那雙澄澈的綠眼睛,在找到謎底時會發出炫目的亮光,讓他移不開眼;強大的鹫鷹在高空就鎖定了獵物,無處可逃,也無處可躲……在這樣的目光下只能戰栗,只能折服——穴井戶實在是愛極了這樣的目光。

可是現在那雙眼睛被絕望包裹,被悲傷污染,變得渾濁一片,通紅的眼角還淤積着眼屎。可男人似乎不認識自己的新獄友,自己的戰利品,只是漫不經心地一瞥,仿佛是在看一件了無生機的擺件。

在這樣的深夜裏,富久田保津再一次被饑餓和憤怒吞沒。

他抱着枕頭,死死地盯着斜對面的房間,富久田保津看着新來的罪犯被帶進鳴瓢秋人的囚室,坐在他的對面。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他聽不見交談的內容,鳴瓢秋人背對着他,身體前傾的緣故,背有些駝,T恤中間有一道明顯的線條。

他很瘦,和酒井戶一樣。富久田保津回憶起那段手腕,咂咂嘴巴。

鳴瓢秋人對面的男人臉上的表情漸漸豐富多彩,五官都移了位,也不知道他到底和他說了什麽,富久田保津饒有興趣地觀察,看他故作鎮定看他大驚失色看他最後的崩潰,把床單扭成繩索,生生把自己勒死。

這個男人有蠱惑人心的力量。富久田保津意識到這一點,暗暗決定以後少和他說話,但小神探酒井戶例外。

鳴瓢秋人默默坐在那裏很久,富久田保津也看着那個背影。即使是不費吹灰之力就造成了一個人的死亡,粉發男人看起來依舊沮喪又頹唐,弓着背不知道在想什麽,又或者什麽也沒想。房間裏有人用他的床單自殺,痛苦地掙紮,從絞緊的喉嚨發出嘶啞的悲鳴……

可他無知無覺,像一座雕像。

有什麽東西從緊閉的囚室漫出來,無色無形,像深海一般把寂靜的黑暗吞沒。

富久田保津睜大了眼,懷裏的枕頭都被勒變了形,久違的恐懼從破損的洞口湧出——他以為自己不再會有這樣的情緒,永遠不會再有。

他意識到這個頹喪的鳴瓢秋人和酒井戶其實并無二致,甚至前者令他更加興奮,所有被他用電鑽穿透腦袋的人都會恐懼,都會痛苦,所以他想要征服,想要撕碎這些脆弱的思維,良善又軟弱的羔羊們。即使是酒井戶,在第一次見面時也不過被認定為格外漂亮的一只。

但鳴瓢秋人不是咩咩叫的生物,富久田保津急促地呼吸起來;

他頭一次找到了自己的同類,不,是比自己更特別的存在,比自己更殘缺的靈魂。

他看着玻璃囚室的男人緩緩從椅子上站起來,上衣的下擺被随意卷起,露出蒼白堅實的小腹,松松垮垮的褲腰半掉不掉,露出一片令人可疑的陰影。那裏的毛發會不會也是淺淺的粉色?

富久田保津咽了咽唾沫,把自己的手探進枕頭下方,伸進自己的褲腰,想象着伸進了鳴瓢秋人的衣料。他早就硬得發痛,粘液打濕了布料又糊滿手掌,他嗅到淡淡的腥味,咬破了嘴唇,沉重的呼吸全都隐沒在柔軟的羽毛裏。

鳴瓢秋人擡起胳膊伸了個懶腰,更多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中,他繞過瀕死的男人,爬上自己的單人床。床單被扯掉,他毫不介意地躺在床墊上,一只胳膊枕在頭下,面對着貼滿照片的牆。

灰發男人被這個人搞得快要發瘋,無數的情感沖刷着堤壩,卻連碎屑都沒剝落;他看着鳴瓢秋人弓起的後背,脊椎露出漂亮的輪框,像一條蛇,從後頸游向腰窩,寬松的工裝褲掩蓋不了大腿與膝蓋的輪廓,纖細又鮮明,到線條流暢的腳踝,同樣有蒼白的凸起。

富久田保津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下一下捋過自己的老二,想象在逗弄別人的那根,想看他面色潮紅呼吸急促,想看他眼角眉梢都是渴望,想看他被髒污的液體裹滿,沉進堕落的深淵……

可他越這樣想,側躺在床上,面對着逝去的妻女照片的鳴瓢秋人便越聖潔;他沉浸在巨大的悲傷裏,絲毫沒察覺到自己是某個人自渎的對象,顫抖的雙肩指明了線索——他在哭泣,在另一個人的死亡旁邊哭泣。

富久田保津忍不住爆了句粗,被這樣的鳴瓢秋人深深吸引的居然是自己,沉進不可自拔的漩渦裏也是自己,而且只有自己。

在那個瞬間,他想砸爛所有的玻璃,就那麽不管不顧地沖過去,和鳴瓢秋人打一架,最好在守衛到來之前把他摁在那張挂滿照片的牆上狠狠地做,把他搞得亂七八糟,再也沒有流淚的力氣……像撕碎一只蝴蝶的标本。

這樣過于暴殄天物。雖然不願承認,但富久田保津在這一刻明白了自己的渴望;

他渴望得到完整的鳴瓢秋人,所以他必須等待。

在頂點來臨的那一秒,富久田保津死死咬住枕頭,即使是這樣也壓不住帶着哭腔的尖叫。他死死地盯着雙層玻璃之後的男人,臉上的表情活像要把那個人拆吃入腹。

“鳴瓢……”他從喉嚨間擠出破碎的名字。

腹中的野獸奇異般安靜下來,另一個人的痛苦喂飽了它,當然,只是暫時的。

TBC

個人私設洞哥有雙向感情障礙症,在理智和瘋狂邊緣游走的感覺我好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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