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Sin Three:Greed

漫長的迷夢,像是黎明前的晨霧,一半的意識已經清醒,另一半還在幻夢的泥潭。

“快醒醒,要趕不上大課了。”模糊的聲音如同繩索,牽引他在混沌中跋涉。

男人睜開眼,看見頭頂一片粉色的樹冠,微風撫過沙沙作響,小巧的花瓣如雨一般落下,有幾片正好落在他的鼻尖。

他揉揉鼻子,打了個噴嚏坐起來,放在腿上的單肩包已經被花瓣淹沒了一半,遠處傳來悠揚的鐘聲,混雜着年輕人特有的嬉鬧聲,樹上的鳥兒叽喳。

“喂,睡傻了你?快上課了!”

那個聲音如此清晰,就在耳邊響起,于是他扭過頭,灰藍色頭發的同伴就坐在旁邊,看見他遲鈍的模樣,挑起眉毛,氣不打一處來,“別迷糊啦,不然我真的要給你一記清醒拳了,馬上就上課了,鈴聲你聽見了嗎,聽見了吧!”

“聽見倒是聽見了……”剛醒過來的人眨眨眼,雖然面前的同伴已經在暴走的邊緣,但他還是沒太搞清楚狀況,“這是哪兒啊?你是誰?我又是誰?”

“真服了你了,今天要是遲到都怪你!”對面的人磨了磨牙,恨不得一拳錘在這個迷糊蛋的臉上,“這是學校,教學樓操場旁邊,你叫鳴瓢秋人,我叫富久田保津,是你好哥們兒,好兄弟,你真睡傻了?”

鳴瓢秋人眨巴眨巴眼,看看自己身上的制服和腿上的書包,半天憋出一句話。

“……真的?”

“我是真的要動手了——”富久田保津揚起拳頭,卻在半路改了主意,輕輕擂在同伴的胸口,“中午說好的一起修論文,結果剛開始你就打了無數個哈欠,說什麽‘小津我好困先眯一會兒’就自顧自睡着了,還TM靠在勞資肩頭,沉死了!”

“你看你看,我這兒還有你睡出來的口水印,證據确鑿!”富久田保津側過肩膀,露出藍色外套上的一大片水漬。

“怎麽還有沙子?”鳴瓢秋人好奇地伸出手指抹了抹,細膩的黃沙粘在指尖。

“上午體育課不是在練跳遠嗎,你忘了?”富久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把肩頭的手拍掉,“你什麽時候又成問題寶寶了?走走走公共課要遲到了!”

等到兩個人背着書包百米沖刺到教室,上課鈴已經落了幾分鐘。趁着老師轉過身講課件的功夫,富久田保津拉着鳴瓢秋人偷偷摸摸從後門溜進去,找了兩個靠牆角的座位坐下大喘氣。

“真有你的,哈……哈,你怎麽知道她不會回頭?真神了!”鳴瓢秋人掏出書,豎在桌子上湊近同伴的身邊說悄悄話。

“我當然知道她什麽時候看着我們,這你就不懂了吧。”撇了撇嘴,富久田保津從包裏翻出一盒薄荷糖丢到他的懷裏,“占一占你這張嘴,再聊下去就被點名了。”

鳴瓢秋人切了一聲,還是翻開糖盒,倒出兩粒塞進嘴裏,冰涼的味道徹底驅散了睡意。可是大學的公選課向來枯燥無聊,目力所及的同學大都歪七扭八昏昏欲睡,也只有旁邊的怪物才認真聽課做筆記……他瞥了一眼旁邊奮筆疾書的友人,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

哎,不對,這樣的怪物學生還有一個。

他看向第一排正中間端端正正坐好的背影,女孩的身姿纖細,背挺得筆直,墨色的長發挽成辮子搭在肩膀上,露出後頸大片雪白的皮膚。鳴瓢秋人的位置有點偏,正好能瞧見一點女孩的側臉,鼻尖和下巴的弧線是想象中的小巧溫柔。

他看的入神,沒注意到身邊人早就停下了筆,看過來的眼神晦暗不明。

下課鈴響,教室裏的聲音嘈雜起來,翻動書本的聲響,書包拉鏈拉開的聲響,無數椅子翻開又合上,女孩子們叽叽喳喳讨論着今天的便當內容,男生們忙着搶占永遠不夠的籃球場。

自己的手腕突然被抓住,鳴瓢秋人激靈了一下回過神來,那個身材嬌小的女生已經站起來,準備收拾書包,他就這麽一直盯着她看到下課。他擡起頭,對上富久田保津的眼睛,仿佛有種極尖銳的釘子藏在那雙淺金色的眼瞳中,紮得他坐立不安。可沒等他反應過來,莫名的笑意就在裏面漾開,眼角眉梢都彎成柔軟的弧度,說出的話語也輕柔;

“又發什麽呆呢,下課了,還是說你打算在這補個午覺?”雖然這麽說,富久田保津手上加了力氣,把座位上的人薅起來,另一只手抓着兩個人的書包帶,擠進出門的人堆中。

他聽見另一個人的小聲咕哝,大概是在腹诽“小津你怎麽這麽暴力”之類的吧,他沒空去想,更多的嘈雜聲音把他包圍,女孩子的笑聲,溫柔的聲線落入耳膜就像地震;他聽見那個名字,來自往昔迷夢的鬼魂。

[鳴瓢秋人應該聽見了吧。]他想,[這難道不是自己想要的效果嗎?]

只要在此刻放手,因為人群的推搡制造踩踏事故,按照鳴瓢秋人的性格一定會沖上去保護,順理成章地相識,交換號碼,墜入愛河……就像任何一對一見鐘情的情侶一樣。之後的展開不過是過去的重演,他盡可做一個旁觀者,甚至是一個盡職盡責的電燈泡,在之後的幾年裏扮演好“鳴瓢秋人的友人”這一角色。

剩下的,就是等待悲劇的重現。

可他怎麽舍得松開這只手腕?

富久田保津磨了磨牙,即使是在幻夢中皮膚的觸感依舊鮮明,他能感到手掌下面清晰的脈搏,一下一下的敲擊;鳴瓢秋人的手腕很細,輕輕松松就能圈住,拇指扣在食指的最後一個指節;而他又握得很緊,突出的桡骨硌痛了掌心,在韌帶上研磨,鑿出深深淺淺的痕跡。

他不止一次地想象自己握住這一小片皮膚的場景,總是破碎的一段,露着鋸齒的皮肉和灰白的骨茬,可當這個渴望真的實現,富久田保津反而覺得這樣更好——現在他可以把鳴瓢秋人整個拽到身邊,聽他吵吵嚷嚷,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急躁和張揚。隔着衣料微高的體溫也能透過來,另一個人呼出的吐息全都撲在他的耳畔。

[全部都是我的。]

這個貪婪的願望一經出口就盤踞在富久田保津的心髒,他清楚現在這個天真單純的大男孩不是小神探酒井戶,而是真真正正年輕過的鳴瓢秋人,是他生生錯過二十多年的時光。

在Dogma形成的風暴裏,所有的記憶,所有的過去都被撕成碎屑,變成雜亂的拼圖,只有還記得一切的他面對滿地的碎片,決定自己要拼成名為鳴瓢秋人的男人怎樣的人生。

富久田保津突然不想早點實施自己的計劃了。

“諾,拿着,加了沙拉醬和魚幹——雙倍的。”

還冒着熱氣的章魚燒裝在镂空的盒子裏,木屑般的魚幹在熱力下卷曲,像是有生命似的扭動。富久田保津把盒子遞給自己的友人,看他火急火燎地打開蓋子,紮起一個就往嘴裏塞。

“剛做好的小心——”

“哇燙燙燙!!!”鳴瓢秋人自動幫他補完了剩下的話,滾燙的內芯讓他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張開嘴不斷地哈氣,眼角也被燙得通紅,淚水不受控制地向外冒。

“你急什麽,我又不和你搶,自己是貓兒舌頭又不是不知道……”富久田保津把包裏的薄荷糖翻出來,覺得自己把他丢在路邊一個人去買章魚燒真的太蠢了,這種家夥就應該把他的臉按在玻璃上看着滾燙的食物在模具裏滋滋響。

涼冰冰的糖果确實讓火辣的舌尖好受不少,鳴瓢秋人眯起眼睛笑得開心,捧着盒子小口小口地咬,沙拉醬和魚幹把盒子撐的滿滿當當,同伴總能記得自己最細微的偏好。

咦,自己是在什麽時候告訴他的來着?這個問題甫一出現就引起一陣恍惚,他搖了搖頭決定不再去想,跟着富久田保津邊吃邊走。視線被眼前的食物擋住,他也懶得看路,反正另一個人總能帶他去任何地方——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仿佛……仿佛這個人就是自己存在于此的證據,是風暴中的船錨……自己是不是曾經也有過這樣的錨?不,不是現在的富久田保津,是另一個……另一個女孩,有着綠色的眼睛……

富久田保津走下一段臺階,突然發現身邊的人不見了。

咦,人呢?

一聲壓抑的痛呼回答了他的問題,富久田保津回過頭,看見鳴瓢秋人正捂着腳腕坐在樓梯上,沒吃完的章魚燒正順着臺階往下滾,滴溜溜停在他的腳邊。

“對不起……嘶,我沒看見有樓梯……”鳴瓢秋人覺得自己今天諸事不順,好像老天偏要挑他在思考的時候找麻煩,腳踝傳來一陣陣的刺痛,不用看也知道紅腫了一片。

富久田保津嘆了口氣,走上去背對着委委屈屈的人蹲下來,他覺得自己不能再看見鳴瓢秋人通紅的眼角,被壓抑的沖動在他的意識裏橫沖直撞,逼迫他撕開溫和的表面露出獠牙。在沙漠中他說出的每一句話皆是出自真心,包括想背起酒井戶,就像現在這樣;

“上來吧,我背你。”

“可是……”鳴瓢秋人眨眨眼,“不用麻煩了我自己能……”

“能一路蹦到醫務室嗎?還沒走到校門口呢,別廢話了快上來。”富久田保津啧了一聲。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鳴瓢秋人只好慢慢挪到友人的背上。雙腳離地傳來微妙的失重感,就像是有什麽東西脫離了自己的掌控,他的雙腿徒勞地晃蕩着,被另一個人的手牢牢扣住膝彎,投下了穩定的錨鏈。

“別亂動,你很沉的好不好……”

感受到背上陡然增加的重量,富久田保津緩緩站起來,兩個人的包都交了給鳴瓢秋人,他扣住背上人的小腿,沿着馬路往回走。關于鳴瓢秋人的體重他是實話實說,當一個人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在另一個人身上時,平日裏習以為常的引力突然變得鮮明無比。[或許不只指向地面。]他想。

富久田保津突然感到莫名的煩躁,腦海中像是堆滿了不可控的炸藥。他不知道這樣的未來到底會延伸向何方,自己一時沖動改變的因果又會在什麽時候降臨;現在有兩種選擇擺在他的面前,一如拼圖的兩種形狀;

一種是把它原模原樣地拼好,直至審判之日的來臨;

另一種是把所有的無關因素都剔除,留下最純粹的本我,徹底改變鳴瓢秋人的人生軌跡,像發酵的面團一般,塑造出自己想要的模樣,把他完完全全變成自己的同類,享用他人的痛苦,圈養成群的羔羊。

這兩種分裂的思想在他的腦海中撕扯,他竟想貪婪地全部捕獲。

“小津我和你說哦,剛才在等你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特別可愛的女生,剛才和我們上的同一節課,你說我要不要去問她的名字……”

引線被點燃了。

鳴瓢秋人被狠狠地掼到牆上,後腦和粗糙的磚牆猛烈撞擊,突然的刺痛讓他眼前暫時黑暗了幾秒,整個人也昏昏沉沉。他忍着痛拼命睜開眼,不明白為什麽前一秒自己還好端端趴在友人的背上,下一秒就被扔在幽暗的小巷。

“你突然搞什麽……”他看着面前的人,伸出手想搭上對方的肩膀,“是不是那個女生是小津看上的,所以才這麽生氣?”他遲疑地問。

沒有得到回答,富久田保津狠狠地給了他的側臉一拳。

這條小巷在背街面,又是正午,清淨地沒有路人經過,就連陽光都只吝啬地投下一角。富久田保津把肩上的手揮開,看着對面的人因為站立不穩搖晃着想要跌倒。于是他索性捉住鳴瓢秋人的兩只手腕,把他像标本一樣釘在牆上。

他的目光在受困者的臉上游弋,因為剛才那一拳,鳴瓢秋人的嘴角裂開一個口子,臉頰也高高腫起,看起來狼狽不堪。

只有那雙眼睛,那雙該死的綠眼睛依舊無比澄澈,沒有厭惡,沒有憎恨,只是疑惑與憤怒,甚至還有藏得極深的擔心與愧疚——愧疚自己可能搶了哥們喜歡的女孩子。

[別再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了!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是那群懦弱良善的羔羊之一嗎?]

富久田保津在心裏嘶吼,[你應該憎恨我,應該厭惡我,應該恨不得把我撕成兩半,就像我想對你做的那樣——你真的把我當成朋友了嗎?]

他不想再聽鳴瓢秋人的猜測,也不想再看見那雙正直明亮的眼睛,冥冥中似乎有些絲線不受他的控制,把他們向某個未來牽引,像一只看不見的手在天空操控。盡管不願承認,但富久田保津确實對這種不可知的力量感到恐懼,他害怕極了。

鳴瓢秋人還想要解釋什麽,可富久田保津索性湊過去,用吻堵住了那張喋喋不休的嘴,幾乎是發洩般地在上面留下深深的齒痕。鳴瓢秋人睜大了眼,緊緊閉着嘴,于是富久田保津一腳踹在他受傷的腳踝上,劇痛迫使他張開嘴發出痛呼,另一個人的舌頭便探進來糾纏,直到氧氣耗盡。富久田保津趁着另一個人愣神的功夫把上颚磨過一遍,嘗到了淡淡的薄荷氣息,粘在追逐的舌尖。他舔過懷中人被自己打裂的嘴角,濃烈的血腥氣掩蓋了薄荷的味道,沿着一個又一個親吻,從下巴流向脖頸。

“你最好還是憎恨我……不如從現在開始。”富久田保津喃喃低語,空出一只手探進鳴瓢秋人的褲子。

不論嘴上怎麽反駁,鳴瓢秋人的身體倒是很快地給了反應,快感如海潮般湧上來,混雜着腳踝與後腦的刺痛,逼得他擡起頭大口呼吸,露出蒼白的脖頸。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好友發了瘋一樣傷害自己,又肆意侵犯這具身體。缺少氧氣令他昏昏沉沉,幾乎一只腳又探進了混沌的邊緣。

“小津……小津……”

他想要另一個人停下手中的逗弄,這太超過了,劇烈的刺激令他的聲音都帶上了哭腔,可是富久田保津一口咬上了他的肩膀,把喘息變成慘叫,牙齒陷入皮膚,血漫出來打濕了皺成一團的制服。

痛苦與快感混雜在一起,把鳴瓢秋人的大腦攪得混沌一片,他低下頭死死地盯着那雙金色的眼瞳,裏面映出自己的倒影,綠色的眼睛。

綠色的眼睛,女孩,深海中的船錨。

所有的存在都被攪渾,澄澈的河流變得髒污無比。風暴中心的人不甘困于平靜的風眼,掙紮着醒來,向着肆虐的障壁伸出手去——

鳴瓢秋人發出一聲嘶啞的哀鳴,突然探過頭咬住富久田保津的脖頸,他們兩個互相撕咬,像囚籠中兩只走投無路的野獸。

不甚銳利的牙齒咬開皮膚,溫熱的液體噴了鳴瓢秋人一頭一臉,在富久田保津把他的肩膀徹底撕裂前他終于咬住了對方的喉管,堅韌的軟骨在牙齒間咔咔作響。唯一的沖動就是把面前的人殺死,撕碎,來安撫心中的恐懼與憤怒,找回那麽一丁點的掌控感。

在刺目的光斑和腦海中的空白之後,鳴瓢秋人沿着牆壁緩緩坐倒,甚至沒意識到嘴裏還含着另一個人的血肉,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屍體,頭部劇烈地疼痛起來,像是有人用釘子在上面穿鑿,鑽磨,形成血肉模糊的洞口。

死去的富久田保津臉上帶着奇異的笑容。

TBC

注:此時的洞哥是年輕版頭上沒洞的穴井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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