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回是高堂之上,夫妻對拜,他心中除了她還是她

左右,功夫卻不弱。莊蓮父親,也是镖局總镖頭,看他是可造之材,可惜經驗不多,且身世不清楚,便讓他先做女兒的武術師父,逐漸觀察、提拔。

而這武術師父,喚作段筠。

然而,這對師父和徒兒的第一次見面不甚理想。當師父準備第一次見這徒兒時,徒兒便摔斷了腿。

那天,還是夏天,段筠在院子中從烈日當空等到夕陽西下,莊蓮也沒有出現。最後還是一個小厮跑來跟他說二小姐中午不小心摔斷了腿。

而那天下午,莊蓮便坐在自己的綠樹成蔭的小院裏,翹着自己裹着白紗布的腿,一邊往身邊的冰爐中加着冰塊,一邊吃着街邊的冰糖葫蘆,逍遙自在極了。

原是她中午本是準備趕去镖局的練武場學習來着,可轉身去買冰糖葫蘆的時候,被一輛疾速而過的馬車給撞着了。其實那馬車只是橫杆撞到了她的膝蓋,有輕微的錯骨,可是倒地的一瞬間,她看着頭頂的烈日便心生一計……

家中的老大夫是看着她長大的,之前就幫過她這種忙,幫了一次就有第二次,于是她就順利地“斷了腿”要休養。

可惜知女莫若父,又可惜這武功不都是用下肢的,莊父聽到了這個消息,便把段筠叫去,吩咐了幾句。

第二天一大早,母親便把莊蓮叫醒,告訴她,那武功師父上門來了。

莊蓮洗漱好坐着被推出門的時候,便看到一個年輕男子一身黑衣側身坐在她們家的後院,手邊是幾本堆疊着的書。

他側對着她,身材高而瘦,從頭發到衣着都簡單而利落,正如他給人的感覺。

那一刻,有些難言的感覺,她還不知是什麽,而更直接的感覺是,夏天的燥熱都因他消散,她整個人仿佛都因他變得清涼了起來。她坐在木輪椅中,看他有些發怔,直到他感覺到了她的目光,看過來。

之于段筠,則是相反,從她看他的第一眼,他就看出了某種熱烈。

莊蓮還是個小姑娘,家裏的小女兒,從小在镖局這樣的環境裏長大,性格也直接而幹脆,喜歡什麽讨厭什麽都如白紙黑墨一般執着而分明。她從一開始便毫不掩飾對他的特別和喜歡。

雖然,可能她心裏也不甚明白這到底是怎樣一種感情。直到很久以後。

第一次見面,莊蓮坐在竹亭中跟着他背誦心法,讀了很多極為枯燥的文字,奇怪的是,她卻頭一次覺得這些東西沒那麽讨厭了,每天和他在竹林中念念書,自有另一番樂趣。

而每一次,她打岔問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時,他也從不回答,總是能自然地略過她那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他是安靜的,或者用冷靜這樣的詞才更能描繪他。

後來,莊蓮的腿“神奇”地迅速好了起來,終于能跟着他每天到練武場上學習。

到了場上她才發現,練武場上一點都不如想象中那般,把手練劍,舞劍言歡。他每天都會讓她繞着練武場跑,有時候甚至讓她在太陽下蹲馬步。

镖局練武場上來來往往不少人,都看到過她蹲馬步的樣子,她有時候羞得不行,可仍不敢違背他的命令。而他還故意似的,就一直默默地站在她後方,就不讓她盯着他看,還時不時提醒她雙腿沒有蹲下去,或者胳膊沒有擺平。

那個年紀倒是什麽都不怕的,不管練武時他給她多少冷臉,讓她多少次難堪,一旦練武結束,她就會笑嘻嘻地問他家鄉在哪裏,多少歲開始練武,能不能表演個什麽絕招給她看……

就這樣一直學了兩月有餘,終于,莊蓮的基礎功都十分紮實了。有一次練習的時候,他突然在她身後道:“莊蓮,你喜歡什麽兵器?”

她驚訝地回頭。這種句式一向是她問他的,而且他是第一次,在教她習武時問她這種問題,只見她亮着眼睛道:“我什麽都喜歡!”

段筠颔首,撿起地上被她丢下的飛镖道:“女孩子,那就學些暗器吧,防身為主。”

她這才反應過來,他是要她選一樣武器主要學。她眼睛一眨,連忙改口道:“那我喜歡……劍。舞劍也很适合女孩子的。”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好,那明天就教你用劍吧。”

跟他會劍的第一天,她喜滋滋地捧着昨晚跟父親軟磨硬泡才借來的寶劍。然而見到他來時,卻不禁有些失望。他只握着一把看起來很舊的劍,劍柄甚至都掉了顏色。

而她的劍周身泛着犀利的冷光,劍柄鑲着寶玉,威武非凡。

他們的劍真不配啊。她失落地想。

“段大哥,我這劍一下子就能将你手中的劍砍斷了。”她有些不滿道。

“是嗎?”他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然後,在接下來的學劍過程中,不管她怎麽用力,怎麽揮灑,都沒能讓他手中的劍動搖分毫,倒是她提着這麽一把重的劍,不一會兒就累得站在原地喘氣了。

“學劍重不在力氣和招式,不然和學刀有何分別。”她靠在樹幹上順着氣的時候,他在她身邊詳細地解說,他說了很多她都記不住了,只記住秋天悶熱的感覺和他清涼的聲音,還有他的最後一句:

“所以,掌握精髓後,哪怕手上是鈍木劍,也同樣致命。”

接下來的日子,他便開始用樹上随手折下的木枝教她劍法。可那日的話她還記得,心中也有了其他主意。

話說,镖局中有一個镖師早年是做木匠的,他的兒子譚時也是學的一手好的木器活。莊蓮和譚時小時候便是玩伴,以前便曾見他做木頭的小玩具,還有匕首,劍之類的。

于是,這天下午一練完武,莊蓮就歡快地跑去他們家,要譚時教她做木劍。

學做木劍倒不是很難,只是這手工活要精細,手巧不巧很重要,而且要花很多時間。每回他們在練武場學完劍,她就匆匆趕往譚時家開始另一段學習過程,然後一回家便坐在院子中削削弄弄,直到晚上。

白天學武的時候,他就看到了她手上有些很細的劃傷,零零散散在手背手心。他以為是樹枝上的木刺所劃,便把自己手中一直握着的已經磨得比較光滑的樹枝給她,并吩咐她以後都帶着這根木枝。

她還以為這根樹有什麽練武的特別之處,就迷迷糊糊收下了。

這天,镖局的當家和幾個镖師聊天的時候,譚镖師就說到當家的二小姐經常來自己家找自己兒子學做木劍。

莊總镖頭一聽,連忙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來了興致道:“我說蓮兒這些天怎麽天天在家做木劍呢,我還以為是小段吩咐的,原來是和譚時有關呢,哈哈。老譚,兩個孩子挺好,挺好。”

此時亦在旁聽的“小段”也在靜靜喝着茶。

嗯,原來是這樣。

秋末冬初的時候,他教她的第三個月整,他已經決定用真的劍教她了,可她口上卻一直拖着,讓再等等。他卻不加理會,她只好加速自己手中活的進程。

終于趕上他換劍的那天,她把她的那把木劍拿了出來,雙手攤着放在他面前,眼睛圓溜溜地地轉着瞥着他的神色。

他掃了她手中的劍一眼,劍鞘上還有冒出來的木刺。他一把抽出劍來,果然,劍身兩側還還帶着未磨平的齒狀,不過能看出材料和紋路還是挺不錯的。他靜靜地看着這把劍,半晌不說話。

她心裏不免有些緊張道:“這是我做的。”

“我知道。”他把劍又插回劍鞘,道:“這樣的劍不适合我們練劍。”

她睜大眼道:“為什麽,不是說木劍也一樣厲害嗎?”

“你用這劍,跟我練不過一招這劍便會被砍斷。你要試試嗎?”

她一愣,“不,這把劍是送給你的。我相信在你手上一定不會被砍斷!”

她的話讓他着實一怔,他轉過身來看到她捧着劍的手上那些還未結疤的新傷,“送給我,為什麽?”

她想想道:“恩,為了謝謝你教我武功吧。”

她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送他,是他的劍太舊了,不中用?可她的劍貌似更不中用。為了感謝,這樣說聽起來好像很不錯。或者,還是她想讓她的東西,她親手做的東西,在他手上,在他身邊……這樣想起來都很美妙。

她看他沒有動作,又把劍舉高道:“段大哥,師父,你喜歡嗎?”

他的手再次握上劍柄,一把抽出劍,那看起來甚至好像還有些歪的劍,劍柄上還有些很細很短的刺摩挲着他的掌心,他看的好像很認真很仔細很挑剔一般,最後道:“嗯,拿起來還可以。謝謝。”

尾音終于帶了微微的,喜悅,微弱如同風中搖曳的燭焰,卻在她心中,“嗤”得燃出明亮的火焰。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是除夕了~明天還有一更,這樣明天把他們的回憶部分講完了~然後我們就過年了~

不過,正月前三天要請三天假,不能更新了,因為家中有老人生病住院了,一宵要過去看護也沒法寫了。我盡量大年初四正式開始更,不過大家過年時候應該也都很忙吧,希望不耽誤看。

明天還有一更哦~提前祝大家除夕團圓,新年快樂啦~

☆、莊生迷夢(五)

段筠教莊蓮快滿一年時,他也正式成為了镖局的一名镖師。镖師常常一走镖就是一兩個月回不來,莊蓮的父親便要另尋師父教莊蓮。莊蓮一聽,着急道:“別啊,段……師父上次教我的劍法我還沒全學會呢。”

“小段不是說都教完了嗎?”

莊蓮撇嘴道:“哪有,師父記錯了。我還沒會呢。”

莊父嘆了一口氣道:“你說你,文房四寶也不熟,學個武還總是學不會,一無所長,看你以後怎麽嫁人。”

“哎呀。”莊蓮眨眼道,“爹,嫁不出去也沒什麽嘛,等我學好武功,以後也當個镖師。”

正好還能跟她的段大哥一起走镖。

而正在外面走镖的段筠等人,晚上在一個客棧住下。一同的镖師看他一直在削着什麽東西,好奇地湊過去道:“小段,在做什麽啊?”

段筠一刀刀仔細地刮着木屑,道:“在做一把匕首。”

“用木頭做匕首啊。”

段筠輕輕地“嗯”了一聲,手中活卻越發精細了。在一旁看着的幾個人,看着他的手法都在贊嘆,也不由得自嘆自己這種粗人可做不來這種活。

聽此,段筠的手卻頓了頓,心中突然冒出來一個很突兀的想法:不知比起那個姓譚的小子如何呢。

廣闊的沉寂的湖水中,終于冒出一個水泡。噗地破裂在水面,卻無法掩飾水下更深的顫動。

他這一次走镖一走便是三個月,回來的第二天剛好趕上了乞巧節。當晚,他從镖局回來,剛到住所門口卻聽到了裏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立刻後退幾步,閃到牆角後,将身體貼近牆面,探出頭往門口看。不久後便看到一個穿着黃色的身影從他家的牆上一躍而下,便賊一般的往另一邊跑了。

呵,他教她的武功,是讓她這樣用的。

看她已經跑得不見蹤影,他才從牆角走出來,推開門進屋去。

此時已是夜色,院內卻多出了一盞花燈,他剛才從街市中經過時看到過很多女子孩子拎着這樣的花燈。花燈燈光略顯昏黃,投映着裏屋的木門前正中間的一片平地。

他緩緩地走過去,才看到花燈下靜靜躺着一個小東西。他蹲下身去,輕輕拿起來——

是一個方形的五顏六色的荷包,荷包上繡着一只……好像是喜鵲的鳥,鳥的羽毛五彩缤紛十分生動,翅膀展開随時要飛起的樣子,只不過細看鳥的爪子旁有些冒出的小線頭。

是她的風格。

花燈映着他的面容,他的臉上罩着一層淺淺的柔和的光,他低頭看着荷包看了很久,才擡起頭來,望向不遠處的天空,那裏已經有很多煙火在盛放。

今天是乞巧節,女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日子。這一天,待嫁的少女會送中意的情郎親手縫的荷包,以示情意。

送荷包,以示,情意。

他捏住荷包的手指顫了顫,便彎腰撿起花燈,緩緩走進屋裏去了。

第二天練武的時候,莊蓮一來便有意無意地往他腰處瞟。見那裏仍是空蕩蕩的,才回個神來繼續練劍。

“段大哥,你怎麽不用我送你的那把劍?”練劍的間隙她還好奇地問,他示意了一下手上的樹枝道:“用這個就夠了。”

她送的那把木劍,劍面厚薄不一,形狀又很奇怪,說不定一下子就會被她自己斬斷。

“段大哥。”

“嗯。”

“今天……是我生辰。”

他們還在會劍,往日裏她也常在練劍的時候見縫插話,可他不怎麽答理,可他在聽到這句話時不知想到了什麽,竟然有瞬間的出神。

就在他出神的這一短短瞬間,她的劍突然突破了他手上的木枝,随着“咔”的一聲木枝斷成兩截,而她也未曾想到他竟沒防住,而她的力已出,她手中的劍直沖着他胸口而去。

幸好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上半身向後微傾,一個側身,剛剛躲過劍鋒,可胸前的交領卻被她一劍滑過。

待她站定後,他也已在她旁邊站穩身體,只不過胸前的衣衫已經被她劃開了一條口。而此時是夏天,穿的衣衫畢竟薄,被劃開的衣領隐隐透出裏面緊致的皮膚。

莊蓮驚得劍往地上一丢,臉也有些紅道:“段大哥你沒事吧。”

段筠搖頭,她上前一步,卻突然發現他腳邊有一個什麽東西——好像是剛才他躲劍時不小心掉下的。

段筠自然先她一步看到,并搶在她撿起前一把撿了起來,臉色第一次這麽不自然。

即便被他握在手中,莊蓮也已經看清楚那是什麽東西了:她自己縫的荷包她還能不認識麽。她滿臉驚喜地看着段筠,他卻不發一言。

她轉念一想,自己不能表現的太明顯,不然不就太快洩露了這個秘密。于是她撓撓頭轉移話題道:“段大哥你的衣服破了怎麽辦?”

他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氣,看着胸前的衣服裂縫道:“沒關系,我會補。”

“嗯。”莊蓮一臉愉悅地撿起劍道,“我們繼續吧。”

之後的一個時辰的練劍,她的臉上一直保持着輕松愉悅的表情,他倒有些不懂,既然她以為他不知道那是她送的,那他随身帶着這個荷包對她來說,又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可是莊蓮小姐不是這麽想的,她的腦袋裏一遍又一遍地确認着自己的推斷:

你看啊,他帶着我的荷包說明他喜歡這個荷包,這個荷包是我做的,也就是說他潛意識裏也必定是喜歡我的。

如此牽強、漏洞百出的推斷在她眼裏竟也自然得不得了,給她什麽跡象,她都能将其推斷到“他必是喜歡我的”這個結論上。

這是笨嗎,或者,它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愛情。

當你以為你足夠清醒,卻早已泥足深陷。

當你以為你仍有退路,卻發現回頭從來都無岸。

**

晚上,因莊蓮的生辰,莊父在府裏辦了一場生辰宴,來的也都是镖局裏的镖師和镖局的熟人。

莊蓮開心地收禮物,直到看到一個小巧的錦盒,裏面是用金黃色的錦緞包裹着的一把匕首。匕首鞘通身泛着銀色的光,上面沒有多餘的雕飾,只有一些很隐秘的暗紋。拔出匕首,刀鋒鋒利,莊蓮握着刀把,也覺得非常順手,不像一些匕首是按男子手的尺寸做的。

她很明顯對這禮物愛不釋手,父親一看,便跟她介紹道:“這把匕首是聚德錢莊的少莊主歐陽少爺送的,他聽說你喜歡習武,便送來這個定做的匕首。歐陽少爺人現在在外面做生意,趕不回來,便托人連夜送來的。”

莊蓮還沉浸在這美妙小巧的禮物中,只聽了父親第一句就沒怎麽注意了。周圍的這些人一聽,便了然地一笑,小聲地讨論起來。

段筠也在這些人中站着,袖中的木匕首沾了他手心的薄汗。他睫毛低垂,不知眼中是什麽情緒,而在袖中的手終于将那匕首輕輕一推,将其深深掩于袖中。

生辰宴後,父親在院中送着老友,莊蓮便跑去段筠身邊,輕輕晃晃他的袖子道:“師父,你不送我禮物嗎?”

她上午還特地告訴了他,晚上是她的生辰呢。

段筠從她手中提出袖子,清清喉道:“今天事多來不及準備,明天補給你吧。”

“真的麽?”莊蓮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心想會不會又被他藏在胸前,他就這麽愛玩藏在胸前的游戲嗎。她微微側過身去,待他放松了警惕,突然雙手往他的胸前襲去。

段筠倒是被這動作吓了一跳,一只手迅速地控制住她的右手,快速地瞟了一眼周圍看沒人後,另一只手才将她已經觸及他胸前衣領的左手歸到她右手上,一手控制住了她的兩只手。

莊蓮也不掙紮了,她剛才已經觸他的胸前,那裏确實沒有藏起來的東西。

“做什麽?”他低低問道。

她眼中微有黯淡,松下手腕道:“果然沒有……”

他也沉默了半晌沒有說話,她也覺得氣氛有些怪,剛剛要想說些什麽緩解尴尬,只聽他道:“我這裏倒有一把前幾天在路邊買的木匕首,你若是喜歡,便送給你當生辰禮物吧。”

說罷,他已經掏出那把匕首,木制的匕首難免顯得有些笨大,但是匕首的鞘和匕首把上都已經磨得十分光滑,上面還有很細致的刻紋。

她自然是十分喜歡的,将匕首從他手中拿過來,生怕他會突然反悔,又在手中翻來覆去摸了好幾遍,把上面的花紋都摸了一遍才笑着道:“那我收下了,謝謝段大哥!”

她笑的非常燦爛,連眼底都彌漫着笑意。

卻沒想到,那是記憶中那一年,她笑得最開心的一次,卻也是最後一次笑得那麽開心。

天災人禍降臨之時,向來喜歡毫無征兆,給沉睡的人們,以重擊。

不過是她生辰後的兩個月,父親親自走镖,幫朝廷押送一批東西。出門時大家還很高興這次一定能大賺一筆,可一個月不到,便傳來了父親連同那批貨物一同消失的消息。

偌大的镖局一夜間被朝廷抄底,镖局中剩下的幾個镖師都被官府關押起來,就等押送的镖師回來。

半月後,十幾人的押镖隊伍僅回來了三人,押送的東西在半途被人劫走,其餘的镖師……包括镖頭,都已喪命。

莊蓮的母親聽到這個消息便當場暈倒在地。

福禍,榮衰,當真就是這一夜間的事。

一夜間,她們母女三人幾乎賣掉所有家産來償債,莊蓮的姐姐原本說好的婆家也突然變卦,莊母聽到消息顫抖着嘴唇半天說不出來話。

人世的涼薄似乎一朝便嘗盡。

母女困頓無助之際,卻有人突然來訪,願意出錢跟她們買下镖局的名號,将镖局收為名下,幫她們保住這個招牌。

這對于她們來說自然是大喜過望,可對于莊蓮來說,是喜亦是憂。因為給與幫助的這個人,正是她生辰那日送她那個貴重匕首之人——聚德錢莊的歐陽少莊主。

而他的意思,已經很明白。

那天下午,莊蓮拿着銀兩去衙門把大牢裏關押的镖師都贖出來時,段筠走在最後。

不過幾天功夫,兩人都瘦了一大圈。

莊蓮還記得那天下着霧雨,整個天地間都是濕漉漉的,正如他和她的心。她停在他面前,低頭喊了一句:“段大哥。”

段筠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陪着她久久不說話。兩人在衙門口前待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道:“镖頭的遺體……可有尋回?”

她點點頭,兩日前,歐陽莊主派人已經找到了父親的遺體,正在運送回來。

“你和夫人還有大小姐現在可有地方安住?”

她繼續點點頭。

他看到她隐隐發紅的眼底,不禁想起上次見她時,她還是無憂無慮跳躍在他面前的小丫頭,現在像一夜間長大了一般,心事都深深藏在眼底。

他突然想起了什麽,從胸前緩緩摸出一個東西,她擡頭看去,竟是她乞巧節送的荷包。

方形的花哨的荷包,上面是別扭而生疏的針腳,還有,青澀又幹淨的情意。

看着荷包,她倏然想起做荷包前,她問姐姐,世間都是男子向女子家求娶,那女子可以向男子求娶嗎。那如果那個男子是孤身一人,父母都不在了,那是不是只要他同意,她便能娶他了。

姐姐笑了,自然理解她的意思道:“按道理說是這樣,乞巧節就有女子向男子贈荷包,若男子接受,兩人便是約定相結百年之好。”

姐姐又道:“蓮兒,你是不是看上什麽男子了?你放心,我們家镖局現在已經做大了,你若是喜歡上哪個無身世背景的男子,只要品德不錯,爹娘也看得順眼的話,他們一定也不會反對的。”

現在的她好想問問姐姐,那現在呢?現在我們家一朝落敗,一無所有。姐姐,你告訴我,我該如何用我幹幹淨淨卻一無所用的情意去擁抱同樣一無所有的他呢。

姐姐,你說,我現在還能不能娶他呢。

她的眼中驟然一紅,段筠見她這般,語氣中有些緊張道:“我不是要将它還與你。莊蓮。”他頓了頓,“我知道這是你送的。”

她心中一驚,一雙通紅的眼睛看着他。

他的意思是……

他知道是她送的,但他并不是要将它還與她。

此時,白露在夢中跟莊蓮一起經歷着這段回憶,到了這裏,聽到段筠說那句話時,她突然聽到了莊蓮心中的嗚咽聲,像是那種窩在洞中舔舐傷口的小動物的嗚咽,很清脆卻很悲傷。那時莊蓮才十六歲,現在給白露托夢時她也不過才十八歲。

她聽到當時十六歲的莊蓮心裏說:

姐姐,我一無所有時,他卻選擇擁抱我。可他為什麽也是一無所有呢。

白露在她斷斷續續地抽噎中也終于聽到了這段感情,無比倉促的結尾:

她哭着對他說,為什麽呢,為什麽你每天都穿着帶着皂角氣味的黑色衣服,為什麽你連個像樣的佩劍都沒有呢,為什麽人家送我銀質匕首時你送的卻是木頭做的匕首,為什麽我們家潦倒之際人家可以傾囊相助,你卻還要靠我把你贖出來呢……

少女的直言不諱就好像她那把鈍的木劍,一遍一遍割刺着他的自尊。是因為太年輕的感情嗎,所以兩人都在這鋒利的言語中遍體鱗傷。

他臉色微白道:“……人家是誰?”

她跟他說了聚德錢莊少莊主的事,她說:“段大哥,我娘、我姐她們都想讓我……”

“那你呢?”他打斷了她,抓住她肩膀的手一點點握緊。

她擡頭,聲音顫抖道:“我……我也……”

所以呢,她也什麽呢,她也是?她也想?所以,她終究還是嫌棄他了。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半天都沒說出話,終于手指一點點松開她的肩膀,道:

“我都明白了。”

他把手中的荷包挂到她手中的劍鞘上,他沉沉地吸了一口氣,又說了聲:

“我明白,莊蓮。”

他轉身離開,一身黑衣,堅毅而孤獨,一如往常,一次都不曾回過頭。

當莊蓮終于在夢中平靜下來後,看着白露道:

“你說,感情是多麽無用的東西啊。”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萌萌噠的存稿箱君:

祝大家除夕快樂!新年快樂!

一宵看老人去了,盡量大年初三開更~

☆、借屍還情(一)

看完莊蓮和段筠的這段往事,白露也久久地沉默着,只可惜,莊蓮剛剛說完他們的那段別離,已是破曉之際,莊蓮也随着天際漸明而消失了。

白露知道,因為驸馬的緣故,這府中本就鬼魂難近,所以莊蓮也是用托夢這種方式才能跟她說上話,而她魂魄在何處白露也無從得知。且她告訴她這些到底是何意,她也未曾說明便不見了。

驸馬聽完也細思道:“你說莊蓮現在才十八歲,也就是說她說的那段故事也就是兩年前的事。而段筠做武狀元也是在兩年前。也就是說段筠在離開镖局之後,便去考武舉了,然後中了武狀元。”

“恩,對了,段筠娶長寧郡主是什麽時候?”

“去年秋天。”驸馬語氣放緩道,“但是長寧和段筠和親事很早就定下了,在他中武狀元後不久,我便已經私下聽說兩人要定親了。”

“他考武舉那時,不才離開镖局不久嗎?”白露思忖着。

“嗯,這麽快就和郡主定親。在這宮廷中,這種親事理由大多有二,一者就是兩人一見鐘情,很快私定終身。”

白露搖頭,這一種看起來不是。段筠對莊蓮仍有情,這點他們在陳屍間便已看到。

驸馬也點頭表示贊同,又接着道:“第二種可能,也是最為常見的,便是聯親的雙方是借婚姻的名,實質上是一種利益的捆綁和合作。”

白露聽他語氣似是也有見解,便道:“你覺得是這種?”

驸馬并不避諱地點點頭,淡淡道:“在宮中這種事毫不稀奇。長寧的父親是四王爺,他在朝中并不安分,通過這種手段将段筠拉到自己這一方也不無可能。而段筠初入朝政,也确實需要他這樣的倚靠。如此雙方都得利,便解釋得通了。”

白露雖不懂這朝堂上的事,但多多少少也聽說過這樣的事,如此一聽也覺得倒也有理。

“可是,這只是我們的猜測。”

“要證實也不難。”驸馬起身,喚了門外的随從,“去長寧郡主府裏請管家一敘。”

白露遲疑道:“這樣會不會太直接……”

驸馬道:“無事,那管家原來是長寧身邊的仆人,為人忠厚,我與他也很熟。”

那管家來的時候,白露已經在花瓶後藏了起來,他見到驸馬,果然如熟人一般,并不生疏。驸馬讓人關上門,讓他在身旁坐下。

驸馬先問了幾句郡主的病情,他皺着眉說了些。驸馬聽後道:“陳叔,我與長寧許久沒見,也不知道這幾年她過得如何。當年她成親如此倉促,到底是何故?”

說到這,陳叔嘆了口氣,“驸馬,你與長公主成親不也是如此倉促……而郡主,唉,這些事我作為下人也不便多議論,驸馬你應該能明白——王爺的這三個女兒,哪個不是嫁的朝廷命臣。”

驸馬似是已經明白,點點頭,片刻後問道:“那平日兩人感情如何?”

陳叔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随即難為道:“這個,我一個下人也不是很了解,也不便多說。驸馬……你為何突然要問這些?”

“很久都沒關心過長寧了,這次因她的病去看她,也順道想了解一下這幾年她身上的事。”

“驸馬,郡主……恐怕沒幾日了,現在她對以前的事也看開了很多,也想放一下一切和段大人好好度過這最後的日子。”

驸馬像聽到了什麽不對勁的,突然沉默了,想了一會兒道:“恩,不過長寧什麽時候開始卧床不起的,十幾天前我好像還在京郊見過她,當時沒看清,也沒去相認……”

聽到這的白露手指突然握緊。

昨晚她便告訴了驸馬寒的推斷——寒說莊蓮的死亡時間便是十一天前,而屍體是在京郊的巧月河邊發現的。

陳叔聽言低頭想了一會兒。他若此時擡頭仔細看便能發現,驸馬握着茶杯的手指也是無意識地緊縮,屋內這三個人中有兩個人都在緊張着等他開口。

“哦!”陳叔想起來了,擡頭道:“那應該就是郡主吧,郡主十幾天前去過京郊的寺廟,就是巧月河邊上那個。”

驸馬的手心已出了一層細汗,他似乎有些失神,放下茶杯,頓了頓又道:“是十三天前吧,好像。”

陳叔很快道:“不是吧,今天是二十七,我記得那天是十六,十一天前。”

十一天前,巧月河邊。

驸馬臉色一白,再沒說話了。

送走了陳叔,白露從花瓶後走出來,兩人都沉默了很久,驸馬才開了口,眼中似有往事,聲音很低:“小時候我最喜歡和長寧一起玩,那時候她就和其他皇家的孩子很不一樣,很溫柔很善良,像個小仙女一樣。”

白露靜靜地聽着他說。

“她十歲的時候就遍覽群書,會吟誦很多詩曲名句,十五歲的時候她的書畫作品就在京城賣出了高價。當時很多公子哥都……”

“等一下!”白露突然睜大了眼睛,滿臉不解地看向驸馬。驸馬見她表情亦是吓了一跳,問道:“怎麽了?”

“你剛才說她遍覽群書,書畫作品很優秀?!”

“是啊。”

白露頓時覺得全身都開始緊繃。她想起那天她在書房看到那幾本解聊的街頭閑書。

“那些都是夫人平日裏愛看的。”當時陳叔是這樣說的。

而且當時她取書時明明瞥到那幾本書上面的筆跡……再不懂書法的人也看得出,那字跡實在是有些拙劣。

“驸馬,那日你去看郡主時,到底有沒有靠近或觸摸過她!”

驸馬一臉茫然地搖搖頭道:“當時她在睡覺,我就沒進去。”

白露神情嚴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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