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不明明德
第十章不明明德
等再開課的時候,雲素榮被告知今日皇上會來學堂。
想到“父皇”二字,她最多的感覺還是陌生。雲朝濯對于她來說,只是高高在上的南巢國皇帝,再多一分的熟悉感或者親情都沒有。
雲素榮就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用工整的小楷抄寫着《大學》,慕溪從窗外經過,一眼望見她的時候,竟從她身上覺出了一抹凄涼。
半日的時間很快過去,等雲朝濯被簇擁進學堂的時候,所有的學生都恭敬地下跪問安。雲素榮也是其中之一,她問安的聲音低低的,等聽到那句“平身”後,才敢站起來坐回到位子上。
雲朝濯日理萬機,他只有在想起來皇宮還有個學堂的時候才過來看看,目的自然不是看望皇家的子女這麽簡單,他是要看看,除了皇女之外,皇室之中是否還有可塑之才。
這些王公貴族平日裏嚣張跋扈,但見到雲朝濯後全都夾起了尾巴,一個個噤聲不語,臉上充滿了畏懼之色。雲素榮的視線落在自己所抄寫的《大學》上,她發現自己真是抄書抄上了瘾,以前是被罰,現在是習慣,寫字帶給她安寧感,墨香則是嗅起來就有一種心靈的愉悅。
雲朝濯的步子停在了她的桌旁,他掃了一眼低着頭的雲素榮,手快地抽走了她抄寫的字,在看到那滿篇的字跡後,他蒼老的眼睛中劃過一抹懷念。
“會寫有什麽用?雲素榮,背一遍《大學》!”雲朝濯把那篇字“啪”地一聲拍在了她的書桌上,一甩龍袍,走到教室前坐下,整個人從聲音到氣質中的威嚴是令人恐懼的,在座的皇室子女大多在心裏慶幸他們逃過一劫,同時幸災樂禍地等着看雲素榮出醜。
在他們的眼裏,雲素榮除了被罰抄書就是被罰抄書,上課很少說話,下課就更不言語了,簡直就是整個學堂的異類。
而只有雲琬琰用力地在衣袖中攥了攥拳頭,她暗暗地咬牙,心中有萬分的擔心卻也不能表現出來。
雲素榮從容地站起身,不慌不忙,她恭敬地行禮後便開口背誦:“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始終,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背到這裏,那些等着看她出醜的同窗均是有掩不住的吃驚。毫不起眼的雲素榮竟然能流利地背出《大學》,他們以為她不是口吃就是腦子有問題呢!一個正常人怎麽會每天都困得上課睡覺?這不是不上進的表現嗎?
雲朝濯的表情則是高深莫測,他示意雲素榮繼續背下去。
雲素榮不得不接着背道:“古之欲明明德之天下者先治其國,欲知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成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雲朝濯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那不是挂不住面子,而是怒氣發作前的陰沉。雲琬琰看到後心裏大叫不好,可是她坐在雲素榮的斜後方,任何的暗示都無法被對方直接接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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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耳所薄者厚,未之——”
“雲素榮!”雲朝濯打斷了她,聲音中帶着十足的震懾,“朕罰你在學堂外跪到放學!”
雲素榮懵了,她沒有背錯呀,《大學》是她很熟悉的課文。那父皇為什麽要罰她?難道是她背的太流暢了?這不合常理呀,或者是她背誦是沒有帶感情?可是《大學》又不是一出戲,怎麽能帶着十足的感情去唱它呢?
“你在質疑朕?”雲朝濯長眉一挑,上揚的聲音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低下了頭。
雲素榮連忙回過身,行禮道:“兒臣不敢。”随後聽命般退出教室,走到學堂外,不情願地跪下。
秋日午後的青石板已經發涼,盡管她穿上了衛晞晔為她準備的厚一些的秋季衣裙,可在膝蓋接觸到青石板的時候,那種涼度讓她的嘴角抽了抽。
慕溪在學堂外的槐樹後目睹了全過程,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望向學堂的眼神中多了憎恨,而當他的視線落在雲素榮的背後時,無論是憎恨還是冰冷,都化作了憐惜。
雲素榮不甘心地跪在哪裏,思來想去沒弄明白自己為什麽被罰,于是只好自欺欺人地想道,大學之道是在明明德,雲朝濯是不明明德,這個人老糊塗了才會罰能背出完整《大學》的她,嗯,一定是這樣!
她在學堂外跪了一下午,雲朝濯就在學堂內坐了一下午。
皇帝霸占着學堂,王公子弟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沒有太傅過來上課,他們一個個都裝出專心致志看書練字的認真模樣。期初他們還在心裏笑話雲素榮,可随着教室內氣氛的凝重,大家都顧着自保了。
涼意是一點點透過膝蓋蔓延到全身,等天色晚下來的時候,雲素榮幾乎被凍透。不僅膝蓋生疼,就連腰背和脖頸都酸得要命。她垂着頭,不知道雲朝濯和同窗們是何時離開的,她的心裏只有一個想法:趕快讓她起來,哪怕是靠着也比跪着強。
許久,她被一只手扶住後攙了起來,雲素榮只覺一陣頭暈,她下意識地扶住了對方,等眩暈過去後才發現好心人是慕溪。顧不上行禮,她虛弱地擠出一抹微笑:“太傅,謝謝。”
“我送你回家。”慕溪的聲音多了一點溫度,他看着這個小丫頭不吵不鬧地一跪就是兩個時辰,在被扶起來的時候還道謝,這樣的懂事,他為什麽沒有早些心疼她呢?
雲素榮抽回了自己的手臂,無力地擺擺手:“不用,會連累你的,我走得動。”說完她緩緩地往學堂外走去,每走一步,膝蓋就如同被針紮一樣,可随着她步伐的邁動,僵住的雙腿也恢複了一些知覺。
慕溪副手立在原地,看着那個孤獨的背影,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麽雲素榮會傾心衛晞晔了,那家夥總是不問就将關心與溫柔毫不保留地傾瀉,對于小丫頭這種人來說,她需要的是一個強有力的依靠的懷抱,而不是不着痕跡的擔憂。
她從來都沒有覺得,從皇宮到蘭瓊小院的路會這麽漫長。平日裏只用一炷香兩柱香功夫溜達的路程,被罰跪後的她竟然在三炷香之後,還沒有走到飄香院。
雲素榮知道,她這樣走着,雲朝濯的眼線一定會跟緊她,并将她最後回家所消耗的時間回報。真不知道那個皇帝究竟安的是什麽心,如果她背不出來,肯定被罰;但如今背出來也被罰,雲朝濯“病”得可真不輕!
腿如同灌了鉛,當她提着衣裙的下擺,站在蘭瓊小院的門口時,鼻子酸酸的。是呀,同窗出了皇宮就有馬車坐,其他住在皇宮的則有轎子坐。南巢國皇室上下,最不受待見的就是她了,只有身份,沒有地位,沒有榮華,也沒有富貴。
有的只是一身清貧兩袖清風了。
推門而入的那一剎那,雲素榮感覺身後跟着的幾個人散去了。她苦笑了下,倒在了書房的小榻上。
腿很疼,腰很疼,背很疼,脖子也很疼。
閉上眼睛,她只覺手腳冰涼,一滴淚從眼角劃落,靜靜地流進了衣領中。即使被凍得全身發抖,她也沒有力氣去取一件外衣或一床薄被為自己取暖。
就這樣吧,躺一會兒就好。
下一刻,溫暖從四面八方襲來,她被裹在了一片光明與暖意中。知道是誰後,她放心地睡了過去。
衛晞晔用被子包住了她,小心地打橫抱起,将雲素榮抱到了地宮。他的眼神深沉而危險,從中午開始,他就聽說了雲素榮的遭遇,可無奈他與影守都不能現身,慕溪在當場就更加無能為力,他們一群武功卓越的人,卻沒有一個可以出手相救的理由,那種愧疚與悔恨讓他一下午都坐立難安。
看着這個小丫頭疲憊地縮在書房的小榻上時,他有一種見到了她很安心的感覺,但安心的同時,是無限的心疼。
素榮不應該受這麽多苦,她是應該被大家捧在手心裏的公主呀!衛晞晔冷哼一聲,雲朝濯,你不僅會死,你還會死得很慘!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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