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上樹掏鳥

謝封與這母子三人虛與委蛇一下午,才得以出宮,手上提着的點心,謝封想想就覺得膈應,索性在路上的點心鋪子裏買了些給黎白吃,至于貴妃公主親手做的,就給竹酒吃吧。

謝封想到黎白,臉上終于多了一絲真心的笑意。

謝封新上任的侍衛十五默默瞥了一眼主子,又收回了視線。

“十五,你提着。”謝封果斷将貴妃那上好木料做成的食盒遞給了十五。

十五一句話沒說接了過去,便聽得自家主子又道:“拿去和竹酒一起吃。”

十五:……

“是。”作為密衛,十五很少說話,除卻“是”這個字,謝封還很少聽到自己的侍衛說過其它字。

謝封原以為自己在宮中折騰了一下午,回家能抱着黎小白歇歇氣,沒想到剛進門,就見丫鬟們紛紛往後院走,還不斷有人在裏面喊道:“請太醫!”

謝封臉一下子就白了,爺爺怎麽了?手上提着的糕點哪裏還顧得上,一把塞給十五,快步向後院跑了回去。

下人們見世子爺回來了,紛紛給謝封讓路。

謝封心髒狂跳。

“別哭啊,看爺爺給你掏的小麻雀。”謝占哄着黎白一手扶着老腰,一手還舉着個鳥窩,裏面有幾只連毛都沒長上來的小紅鳥,閉着眼睛一個勁叫。

黎白在一邊抹眼淚。

謝封長長出了一口氣,緩了緩才向着下人吩咐道:“去請太醫來。”

黎白看見謝封,仿佛看見了主心骨,又闖了禍不敢哭,癟着嘴要哭不哭紅着眼眶怪可憐的。

謝封又長嘆了一口氣,輕輕揉了揉黎白的頭發道:“爺爺沒事,不是你的錯。”

謝占方才顧不上老腰就在安慰黎白,此時忙搭腔道:“是爺爺老了,不關小白的錯,快別哭了,哭得爺爺心尖兒疼。”

謝封被老爺子肉麻地打了個顫,十五更是沒眼見老侯爺了,偏生老爺子還入戲頗深,抓着黎白的手一個勁地囑咐:“爺爺沒事的。”

謝封此時也放下心來了,老爺子還這麽能折騰,看來真沒什麽大礙。

黎白抱着老爺子塞給自己的鳥窩,眼圈紅紅的點頭,眼淚掉了出來。

謝封嫌棄地看着黎白手中的鳥窩,向着一老一小問道:“你們今天一下午就掏鳥去了?”

黎白還哽咽着,謝老爺子自己倒是交代了:“我教小白玩彈弓,手勁沒控制好就把大鳥打死了,小白看見樹上的鳥巢,心生不忍……”

“您就自己上樹掏鳥去了。”謝封冷冷地接道,“爺爺,您已經快七十了!怎麽還學少年郎爬樹?”

“呵,就算八十我也照樣能爬樹!”謝老爺子一向不服老,就算已經知道自己老了,卻也不許別人說。

“……”謝封決定給這一老一小找點事情做,天天待在家裏這般折騰,那還得了?

“爺爺,我已經在官學裏給小白找好了老師,以後還要麻煩您看管着點小白,京城裏人來人往,難免有些居心叵測之人。”

謝封從袖袋裏抽出帕子,鋪在黎白手中的鳥巢上,兩指将鳥巢夾着遞給了竹酒道,“扔了。”

黎白一聽扔了,頓時懵了,他趕緊抓着謝封的手臂道:“哥哥,別扔!”

“為何不扔?”謝封低頭問道。

黎白小聲道:“因為它們都很可憐,沒有娘,會餓死的。”

謝封反問道:“你能養活?”

黎白沒什麽把握,小冬不知道什麽時候從黎白的衣服裏鑽了出來,精神奕奕地盯着竹酒手裏的鳥巢吐蛇信子。

黎白低聲道:“我總要試一試。”

“給他。”謝封向着竹酒道。

竹酒連忙将鳥窩遞給黎白,黎白看着手中的幾個脆弱的小生命,一時間不知作何感受,只用指尖輕輕撫摸着小鳥尚未長毛的地方,青色的血脈在淡紅色的皮膚下跳動。

黎白小聲道:“我會保護你們的。”

小冬不屑地又鑽了回去。

“太醫來了。”外面管家帶着太醫快步走了進來,太醫原以為是什麽大事,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一般趕了過來,到了才知道是謝老侯爺為了讨好乖孫,自己爬樹扭着腰了。

“侯爺,世子爺。”陳太醫常來定國候府,自然是熟悉的,可是旁邊這個小娃娃是誰?

“先診脈吧。”謝封道。

陳太醫忙點頭,向着躺在床上的老侯爺道:“您将左手遞給我。”

陳太醫一連換了兩只手,卻向謝封道:“世子爺,可否屏退左右?”

謝封一看陳太醫這樣子,似是發現了什麽,便屏退了下人,只留着黎白站在床邊,鳥窩也給竹酒拿出去了。

“侯爺的腰沒什麽大礙,待下官行針,再佐以湯藥,不出一旬,必定無恙。”陳太醫道,“只是侯爺從前打仗時落下的舊疾,似乎有些好轉了,但是又十分兇險,仿佛又毒物與頑疾在侯爺體內相抗一般。下官鬥膽一問,侯爺進來是不是用了什麽藥?”

“沒有。”謝占一提到病情也嚴肅了起來。

陳太醫捋着胡子似在沉思:“近來可吃過什麽從前未吃過的食物?”

謝封也加入了回憶,自從重生回來,晚飯一直是三個人一起吃的,他們最近飯桌上加了什麽嗎?

“沒有。”謝占再次道。

“奇哉怪哉。”陳太醫百思不得其解。

“爺爺吃過小冬的毒液……”黎白小聲道。

“什麽時候?我自己怎麽不知道?”謝占驚奇道。

黎白這是按照他師父的“土方子”給老爺子治病呢,生怕謝封嫌棄,此時已經有些被吓住了,聲音更小了:“您中暑的時候,我給您的藥裏悄悄加了一點,只有一點點。”

謝封向陳太醫問道:“可有什麽害處?”

陳太醫笑道:“此毒的劑量下的極為精妙,正好抑制住了侯爺的舊疾,若是能一直這般控制,且不說治愈,至少侯爺可免了膝蓋寒冬刺骨之痛。”

陳太醫真正感興趣的,卻是黎白,這孩子做事大膽不遵循常理,卻又精妙絕倫,這蛇毒的劑量,多一分,少一分都是要命的。

“不知小公子師出何處?”陳太醫沒忍住問道。

黎白卻看了一眼謝封,不敢直接回答陳太醫的話,黎白雖然純真,但是卻十分聰慧,心下已隐隐明白,自己江湖人的身份在這裏要保護好,不能讓別人知道。

謝封看見小孩兒依戀的目光,心下舒泰一片,又隐隐有些得意,臉上卻分毫不顯,反而向陳太醫道:“不過是小孩兒瞎玩罷了,幸而沒鑄成大錯。”

陳太醫見謝封閉口不提,便沒有再問,能在太醫院做三十年太醫,可不是誰都能辦到的。

陳太醫要給謝占施針,身旁的丫鬟上前解下謝占的外衣,只見謝占渾身遍布着各種傷痕,甚至有一個兩只寬的疤痕從肩頭直劃到了腰側。

這都是戰場上留下來的,陳太醫見的次數多了,倒沒什麽驚訝的,反而黎白第一次見到爺爺身上的傷疤,他小聲驚叫出聲,伸手摸了摸謝占的傷疤問道:“爺爺,你痛不痛?”

謝占看了一眼從頭到尾被黎白無視的親孫子,得意洋洋地道:“男兒怕什麽痛?早就不痛了。”

黎白果然崇拜地看着謝占,謝占覺得自己的虛榮心被黎白極大的滿足了,又道:“當年我帶着三百甲士,在淮水河畔和前朝餘孽殊死一戰,他們足足有兩千人,通通被我們殺的哭爹喊娘,紛紛潰敗逃散。”

“爺爺,你好厲害!”黎白眼睛亮亮的。

陳太醫淡定地看着老侯爺與小孫子吹牛皮:“侯爺,側身。”

“那是,十餘裏淮水,漂得全是敵軍的屍體,河水跟血染過的一般。”謝占一邊同黎白說話,一邊側了側身子,讓陳太醫繼續施針。

“那死了很多人吧……”黎白心下有些不忍。

“哈哈。”謝侯爺爽朗地笑了,“錦繡江山,哪能不沾血?”

謝封坐在一邊喝茶,看着一老一少說話,自己上輩子怎麽沒發現爺爺還有這個愛好?難道是自己太嚴肅了?謝世子想着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臉頰,覺得還好啊。

陳太醫心下對黎白那手毒還是心癢地很,剛剛施完針忍不住同黎白問道:“小公子,你是怎麽想到用蛇毒醫治侯爺的?”

黎白看了一眼謝封,見他默許了,才同陳太醫道:“我師父說了,醫毒本一家,且看你用的好不好,如人參鹿茸,食用不良與砒|霜有何差異?又如蛇毒蟾蜍,用的好了也能妙手回春。”

黎白說了幾句,擡眼看陳太醫并無輕視戲谑的意思,反而認真地聽着,便繼續道:“這世上毒物有毒沒毒,都取決于用量的多少,只要掌握用量,便是世上最毒之物,也會變成世上最好的藥。俗話說是藥三分毒,也是這麽個意思。”

陳太醫一聲鑽研醫術,沒想到臨老了,卻忽然又得了一條全新的路,登時是又激動又懊悔,為什麽自己從前沒想到過?墨守成規終将止步不前,被世人所遺棄。只是現在自己已經這把年紀了,就是知道了,又有多少時間給自己?

黎白說完了,看着陳太醫揪着自己的胡子一臉糾結的樣子,疑惑地問道:“我說錯了麽?”

陳太醫正在自己腦內打激烈戰,完全沒聽到黎白的話,黎白不禁嘆了口氣道:“你們京城人,慣會看不起我們的土方子。”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謝封登時覺得自家黎小白怎麽能這麽可愛,忍不住想抱起來嘬一口。

陳太醫如醍醐灌頂,卻滿腔遺憾,他向着黎白彎腰一揖道:“受教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封:扔了

黎白:不要!

小冬:emm…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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