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淩部長

容樽和號鐘回到琴鋪,成連和綠绮急忙圍了上來。成連擔心的整日睡不着覺,他們在另一個時空待了數月,但這裏也就過了短短一周的工夫,他仔細觀察着容樽,“師父,您在那裏可還習慣?有沒有受苦?”

容樽回想了一下,發覺自己竟然過得不錯——除了高僖提供的落腳之地,其他好像都是那位黑臉将軍的功勞?

就在成連準備大做一頓給他們好好接風的時候,國遺部的小徐忽然又前來拜訪了,他跑的很匆忙,見到容樽來不及寒暄,開口就道:“容大人,我們部長剛一臉震怒的回來了!點名讓您明天就去找他報道!”

容樽愣了愣,想起了那位部長的名字,“淩星未?”

“是……就是淩部長。”小徐接過綠绮遞來的水喝了一口,這才緩過口氣,有些疑惑地看着容樽,“部長不知為何看起來很生氣,本來一回來就讓您現在過去的,不知怎地又改口了。容大人,明日見了部長,您多包容着點,他平日裏雖然冷了點,但也不是随便發脾氣的人,估計是在外面的工作進展不太順利……”

“我知道了。”容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綠绮問他要不要留下來吃飯,小徐見成連一副“你趕快走”的模樣倚在門邊看着他,識趣地趕緊擺擺手,“不了不了,部裏今晚全員加班,我這還得趕回去,就不多打擾容大人和兩位了!告辭。”

成連樂得他趕緊走,跟在後面把門關好。回來見容樽淡淡蹙着眉頭,像是在想着什麽,不由問了聲:“師父?”

容樽擡起頭來,清澈的鹿眼中帶着希冀的光,“成連你說,那位部長,真的不會是星未嗎?”

成連沒想到他還沒有放下這件事,張了張嘴,眼角露出一抹苦澀,他走近了過來,耐心地解釋道:“真的不是他,師父。一個人的改變再大,也不會真的毫無相似之處。從前的星未對我雖沒什麽好臉色……不對,是根本不屑在我面前露出真容,但他對您是絕對有耐心的,細瑣之事都能想的周到,而這位淩部長卻是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作風。我還專門打聽過淩部長的喜好,星未最喜歡吃魚,而淩部長卻不怎麽碰魚。”

“那是現在的水質太差!魚肉難以下咽!我從前都是專門用靈池的水給星未養魚的,別的他吃不慣也是情有可原……”容樽忍不住打斷他,找着理由。

成連輕嘆一口氣,卻還是狠着心打消了他的最後念想,“可是,師父……那淩部長的鳳凰之體又能怎麽解釋?他的真身鳳凰原形,部門裏見過的人可不止一兩個,這個是騙不了人的……”

容樽眼睛睜大,卻又一點點地黯淡下來,低下頭輕聲道:“是了,什麽情況下能改變原體呢?……若是雨姑在就好了,她讀的書多,一定知道的……”

成連看着他,再重的話也說不出來了,只得輕聲道:“您別着急,明日不是就能夠見到淩部長了嗎?到時候說不定就知道了。”

“可是我想不起來,我怎麽想不起來了……”容樽嘴裏喃喃自語,轉過身朝着裏屋走去,還忍不住拿手去錘自己的額角,手勁看起來很重。

成連連忙跑去制止,“師父!這不怪您!就算您現在記不得星未的長相,但他一定是記着您的,若真是他,又怎麽會忍着心不認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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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對。”容樽豁然開朗,放下手眼神明亮起來,他微笑着看着成連道,“我沒有變,只要明日他能認出我來就行了。”

“嗯……”成連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嘴角僵着扯了扯,努力拉出一個笑來。

綠绮和號鐘站在一邊,雖不明白他們講的是什麽,但見到大人這幅模樣,心裏也都不好受地露出擔憂的神色。

***

第二日,容樽不用人叫,自己就起了個大早。見到來接他的小徐,虛心地請教道:“去見你們部長,我應該跟你一樣穿正裝還是常服?”

“呃……這個沒有關系,我們部長不太在意這個,容大人您按自己喜好便可。”小徐撓了撓頭,嘿嘿笑道。

容樽點點頭,小聲嘀咕着,“那還是常服吧,變的太多萬一認不出來就糟了。”

等到他再出來,小徐驚的直接掉了下巴,站起身看着他結巴道:“容,容容……容大人?!”

“嗯。”容樽真容盡現,身穿着繁複的白色長袍走出來,一頭柔順的烏發逶迤垂地,末尾用一條青色發帶輕輕紮了一下。他微微擡手整理了下袖口,對着小徐淺笑一下,“我已打理好,可以走了。”

小徐用手按回自己的下巴,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容樽的真實容貌了,在容樽還在沉睡時,所有參與研發的工作人員都驚嘆于他的美貌,可現在時隔多日重見,還是跟第一次見到一樣有沖擊力。

“容大人,請這邊走。”小徐引着他上了車,成連也一同跟來了。車開到國遺部門口,小徐轉身對容樽提醒道,“大人,這裏還有許多普通人,您最好先設一下結界。”

“好。”容樽對這點小要求還是會滿足的,随手一揮,再開車門後,外人就看不到他和成連的身影了。

小徐一直将他們帶到23樓部長辦公室外,輕輕敲了敲門,“淩部長,容大人和成連先生來了。”

等候了片刻,裏面才傳出一個低沉悅耳的聲音,冷淡道:“進來。”

男人的聲音很成熟,不是記憶中星未清越的嗓音。但他們分別之時,星未還是個半大的孩子,經過兩千多年,長大了變聲了也說不定。

容樽并不洩氣,輕輕吸了一口氣,挂着溫笑推開了門。

開闊整潔的室內,辦公桌後的男人緩緩擡頭,如雕如琢的臉部線條,五官精致細膩,是一個長相挑不出錯的男人。他不笑時抿起的薄唇帶着一絲嚴肅與冷漠,眼神幽深地看向他,不言不語。

小徐特地觀察了下,覺得部長昨日的氣火好像消的差不多了,也沒有發洩在容大人頭上的意思,這才放下心來,笑着招呼道:“大人,您和部長說話,我就在外面等您。”說着他就要退出去,被男人低沉聲音叫住了。

“慢着。”

小徐停下腳,“部長?”

淩星未伸手一指成連,“把這人也帶出去。”

小徐一頓,看了看成連,為難道:“部長,這位是成連先生,容大人特意召喚來的管家助手……”

不提還好,一提算是又把淩星未的火給點燃了,一聲冷笑把屋裏的人都瘆住了。

昨晚他把部門裏關于容樽的資料都研究了個徹底,還把知情的手下都叫來一個個問了個遍。

就那麽一次的機會,這家夥選擇的竟然是成連?這就是他最想見到的人嗎?

淩星未雙手交握置于桌上,目光不帶一絲溫度,看的小徐發毛。

“我說請容樽大人前來報道,你擅自帶來不相幹之人,還敢頂嘴?”

“對,對不起部長……我錯了!”小徐秒慫了,前後為難地對着成連幹笑。

“成連,你先出去等吧。”這時候,還是容樽開了口。

“是,師父。”成連最是聽話,幹脆利落地轉身出去了。小徐松了一口氣,也跟着出去,把門給帶上。

聽到身後門咯吱的聲音,容樽一動未動,他長長的睫毛上下輕顫,一直在打量着面前俊美的男人。

他聽到這人方才直接了當地叫出了自己名字,直直望着他,張口道:“我是容樽。”

淩星未揚起了下巴。

“你認識我嗎?”

淩星未鐵青着臉,“不認識。”

“哦。”容失落地垂下腦袋。

淩星未的指尖掐入了肉裏。他已經知道在喚醒容樽時出了差錯,令他缺失了一部分記憶——但他沒想到是自己被忘了!

一時間,他不知該氣的是容樽,是國家科研部,還是他自己!

“你的名字……為何是星未?”

就在他咬碎牙的時候,容樽溫和的聲音再次響起,“星未”二字刺的他一疼,俊眉蹙起,“叫星未又怎樣?”

“這不是一個很常見的名字……”

“夜長無睡起階前,寥落星河欲曙天。十五年來明月夜,何曾一夜未孤眠。”淩星未的嗓音帶着獨特的韻律,猶如美妙的陳鐘,緩慢地說道。

“什麽?”容樽微怔。

“我名字的來源。”

容樽愣住了,呆呆道:“還能有這個說法?”

從前星未問到名字的來歷,自己怎麽就不知道跟他這麽解釋呢?想當年那小孩還為了自己起名起的太随便,生了他好久氣。

看着容樽懊悔的模樣,淩星未的嘴角飛快地勾了一下,又轉瞬恢複了原狀。

“這首詩寫的挺好,可是淩部長所作?”容樽又問。

“不是我,詩人白居易。”

“白居易又是何人?”

淩星未看着他,偏過頭來,“容大人連白居易都不知道,可是沒有去過國遺部下屬的基礎技能培訓處學習?”

容樽身子一抖。他記起來了,當初小徐偷偷跟他講,現在古琴處急缺人,部長又不在。他們幾個同事商量,就不讓容樽去參加培訓了,讓他不要到處聲張,影響不好。

他覺得自己就這樣把小徐和他同事給賣了,心裏有些對不住。又很怕淩星未非要再送他去學習,看着成連回來時消瘦滄桑的模樣,他才不想也變成那樣。

淩星未看穿了他的心思,輕笑一聲,“有空了多看看書吧。”

就他那個涉世未深的模樣,也敢帶着人返回古代?若不是碰巧他也在場,等到桓公被埋了,他們兩人都還不一定能進的了王宮。

容樽雖然對于歷史的常識淺薄了些,但也不願被當作文盲,抿着嘴補救道:“你這首詩的意境是挺美的,就是聽起來太孤寂了些。”他低聲念叨着,“十五年來明月夜,何曾一夜未孤眠,十五年啊……”

“……”淩星未收起笑容,目光漸漸投遠,“十五年而已,又算得了什麽。”

自他離開蓬萊,二千多年了,他又何曾有過一夜好眠?

“是啊,十五年的确彈指一揮。我曾經,有一把琴也叫星未,我們也很久沒見過了。”容樽低下頭,聲音很輕,“未見面時,我一度以為你可能就是他……”

淩星未深深盯着他,盯了良久,“那你為何不嘗試着召喚他來——你不想要他了?”

“我召喚了!”容樽不悅地擡起頭,語氣中隐隐帶有埋怨的意味,“我寫了星未,可是那個什麽年輪盤一點動靜都沒有,你說會不會是它壞掉了?”

淩星未嘴角一抽。想到自己原本好好執行着任務,突然吐血連回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原來罪魁禍首在這裏。

不過在他得知這人還不算那麽沒良心的把自己徹底忘幹淨,心情就好了許多。

長久的分離,滔天的憤怒……說到底,都抵不過他又完完好好的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他的語氣帶了絲無奈與洩氣,“可能是吧,回頭我幫你看一看。”

“對了!小徐說你有可能幫我找回我的琴?”容樽眼神期待地看向他。

“……嗯。”淩星未不自在地別開眼,低頭看了眼手表,板着臉地站起了身,“時間不早了,我請你在部門食堂吃午飯吧。”

作者有話要說:

注:“夜長無睡起階前,寥落星河欲曙天。十五年來明月夜,何曾一夜未孤眠。”在原詩句中的“未孤眠”應是“不孤眠”。——《獨眠吟兩首》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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