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號鐘(4)

不知道是不是容樽的錯覺,他總覺得這位将軍在回城的路上有些消沉。而且他還有些想不通——隰朋也沒有騎馬,究竟是怎麽趕來的?湊巧了?

他們兩個沉默地往回走,走了一半碰上了騎馬趕來的手下,他還從營裏帶來了一隊悍兵,離老遠看見他們了就高喊:“将軍!容先生!我們前來支援了!”

奔到近前,手下“嘿嘿”幹笑兩聲,下了馬,一臉讨好地把缰繩交給自家将軍,又用餘光不住掃向容樽,帶着小心翼翼和些許好奇。

原來這位容先生不是與自家将軍有仇,是有舊啊!手下的目光禁不住帶出絲暧昧來。

淩星未冷哼一聲,接過缰繩,翻身上馬,又将手遞向容樽,面無表情道:“上來。”

容樽左右看了看,他不知道剛剛那群是什麽人,覺得自己還是早點回城比較好,便将手放了上去。

粗大的黑色掌心與修長白皙的手背對比鮮明。淩星未目光閃了閃,接着用力将他握住,帶到了自己身前。

“坐好了。”

他輕蹬馬腹,在衆将士想看不敢看的偷瞄目光中,挺直腰板向都城的方向踱去。

回到了高僖府上,高僖聽完此事也是一陣後怕,對着容樽不住叮囑,“容先生最近可千萬不要自己外出了,朝堂局勢莫測,有事就麻煩隰朋派點人跟着……”

容樽對這個歷史時期的人和事了解僅限于成連給他的小本子,對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也搞不清楚。但他性子懶,不願意惹事,便很好說話地溫笑着應道:“好。”

“呵,什麽都不懂還裝着好,好什麽好!”旁邊很快傳來一聲冷笑,再一看淩星未的臉上全是無情的嘲諷之色。

容樽被一堵,原先好不容易積攢的好感一下子又快降完了。剛想開口,就被高僖趕忙連聲勸下了,“好了容先生,隰朋老弟不會說話,你就別跟他怄氣了。”一邊說還一邊跟他去眼色。

如今能治住易牙的,也就只有隰朋了。他不願容樽得罪隰朋,沒有了隰朋的庇護,易牙對付他可謂是小菜一碟。

淩星未挑着眉看着他,一臉等着他先服軟的表情。

可是容樽哪裏會是能讨好別人的性子?兩人目光相遇,誰也不肯相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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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許久許久,還是淩星未先移開了目光,垂下眸面無表情地說道:“方才言語有失,得罪先生了。先生以後出門還望告知隰朋,隰朋會護先生周全。”

頓了頓,“看在高大人的面子上。”

高僖松了一口氣,感動極了,一口一個“隰朋老弟”不知該說什麽好。容樽也是沒有料到他會是這麽個态度,一臉驚訝地看過來。

見這人又露出蠢模樣,淩星未眼底快速地閃過一抹笑意,很快又板起來,硬聲道:“我與高大人相交多年,早已是交心的關系。容先生既被高大人引為知己,便也是我公孫隰朋的朋友,從前的誤會全部抛開,還望容先生今後能勿要避我。”說完沉沉地盯向容樽。

容樽被他搞的有些摸不清頭腦,他還從來沒見過比自己還善變的人。但見着高僖一臉興奮又期待的看着他,便也只得鼓鼓腮幫子,沖着淩星未不倫不類地抱了抱拳。

……

號鐘陪伴了齊桓公一月有餘。終有一日,齊桓公躺在床上,對着少年淺笑地招了下手,“過來。”

號鐘垂首走到近前,聽見齊桓公聲音微弱地說道:“從前,寡人身邊也有一個叫號鐘的孩子,他比你成熟,比你愛笑,還會講故事……他的琴彈的也很好,不比你差。”

號鐘鼻子一酸,跪倒在地,低聲道:“號鐘的琴不及主……君上從前的身邊人。”

齊桓公只是笑笑,搖了搖頭,聲音似是懷念,緩緩道:“謝謝你這段時間陪在寡人身邊,寡人以後也不會孤單的,見到號鐘後,他也會如你這般,再天天為寡人撫琴吧……”

“……”

“君上?”號鐘擡起了頭,發現床上曾經的一代霸主,已經悄無聲息卻又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眼神動了動,微微有淚光閃過。

“怎樣,你的心願可是完成了?”不知何時,容樽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偌大的殿堂內,白衣人緩步而又泰然自若地走了進來,如入無人之境,沒有驚動外面的侍從奴婢分毫。

號鐘站起身來,對着齊桓公深深行了一禮,輕輕搖了搖頭,“我還要陪他一直到入葬。”

桓公屍體在床上放了六十七天,直到屍蟲都從窗子裏爬了出來,新立的齊君無虧才把他收殓。

容樽嘆了一口氣,“好。”

號鐘忘了,在真實的歷史時代中,容樽是不能動用法力的。他能這樣大搖大擺的進來,是因為淩星未守在門外,将士兵守衛都揮走了。

見到容樽出來,淩星未迎上來,問道:“怎麽樣?”

“桓公已經……”

“噓。”淩星未突然止住了他的話,眼眸犀利。

容樽頓了頓,換了種說法,“還需再等幾日,勞煩将軍了。”

淩星未板着一張臉,“無礙。”

容樽笑的一臉和善。這段時間這位将軍的态度改善了不少,雖然也總板着個臉,但對他總算不那麽喜怒無常了。

淩星未走在前面,“我先帶先生下去休息。”

“将軍不必勞煩。聽聞近郊的花開了,我正好想在這裏等號鐘出來後一起過去看看,将軍且忙就好。”

“本将正好要去巡營,如今外面不安全,先生還是與我一道吧。”

容樽想了想,覺得這位将軍真是面冷心熱,也不糾結,痛痛快快地應了聲“好。”

見到自家将軍先等容樽上了馬車,然後自己再上馬騎到前面開道,随行的士兵們都驚呆了。

“将軍這是怎麽了?何時見将軍對一個人這麽順從過?便是曾經的君上,也不曾吧?!”一個小兵問道。

“你且閉嘴吧。”另一個打斷他,“将軍說了,這位容先生才華不凡,若能為無虧公子留下,乃是一大助力!将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無虧公子!将軍都能做到如此,你們幾個日後見了容先生,也要尊着敬着,知道了嗎?”

“是!”小兵立馬立正應下,然後才摸了摸腦袋,疑惑地想起剛開始将軍見到容先生時,不還是一副恨不得把他咬牙剁碎的架勢嗎?怎麽這麽快就轉變了?

遙遙跟在将軍後面的手下聽到身後的動靜,臉色複雜地轉過來瞅了他倆一眼,一副你們還太年輕的神情。他滄桑地想着,将軍的這一套說辭表面上光冕堂皇,實則全都是敷衍公子無虧的借口……将軍為了能将容先生安全地留在身邊,私底下做了多少周全,又豈是他們這些人能察覺得了的?

淩星未派人暗地裏将桓公殡天的消息傳遞到公子無虧那裏,表面上卻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帶着容樽出了都城,今年的天氣很冷,近郊成片的梅林花還未落。

高大魁梧的男人端坐馬背上,靜靜看着那身姿修長清瘦的白衣人緩緩走入梅林中,紅白交映,有人在賞景,有人卻在賞他。

容樽想起來,他的蓬萊後山也有一片比這還大的梅林,每到開花之時,星未總會折下最好看的一枝,戳着他的臉來叫他起床。

他這麽想着想着就笑了,仰起臉來湊近一束,臉頰在花朵上輕輕蹭了蹭,彎起了唇。

淩星未看着他,眼眸深了幾度,聲音是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溫柔,“先生若是喜歡,明年我還帶你來。”

容樽懶洋洋地回過身來,“好呀。”

淩星未眉一挑,“你不走?”

“不走呀。”

淩星未認真觀察了他一番,見他模樣真摯不像是作假,點了點頭,“好,齊國風土還是不錯的,我帶你好好轉一轉。”

從前讓他下一次山難的要死,現在難得有興致了,多在這裏停留一段時間也不是什麽大事。

淩星未下定決心後,便開始在腦子中思索這個時空有哪裏值得去的地方。不過要想外出,就得先把他們兩人的事處理幹淨了。先盡快把公子無虧給推上王位,然後讓桓公入了葬。

國遺部規定他們不可改變歷史大的走向,但一些小的時間差,在回去後是可以通過技術手段來修正的。

淩星未這段時間忙的不可開交。一直以來态度暧昧的隰朋将軍突然一改往日作風,旗幟鮮明地站在了公子無虧的陣營。

就在其他公子們剛剛意識到桓公情況不對時,他就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控制了各方勢力,将公子無虧擁上了王位。

在齊桓公逝世的第七天,新君風風光光的将他入了葬。

號鐘一身素白,頭紮白巾,在桓公墓前彈了一整日的琴。琴聲凄厲,宛若悲鳴,聞者傷心。

高僖跪在最前面,悲從中來,高呼着“君上!”哭到快要昏厥。

就連公子無虧聽在耳旁,都忍不住念起曾經的父子天倫親情,留下了兩滴眼淚。

淩星未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這一切。他占用了隰朋的身份來到這裏,原本早該離開,意外多停留了幾年,也不曾對這裏的人産生太多的感情。

如今塵埃落定,他的心中有着淡淡的輕松,想着回去便向新君遞出辭呈,隐官帶着容樽在這裏多玩一段時日。等他玩夠了,他們再一起回家。

淩星未這邊計劃的美,容樽那邊也樂得自在。

晚上他們回到高僖府上,容樽問號鐘,“這一次,心願可是完成了?”

號鐘替主人陪伴在君上身邊一直到最後一刻,而且桓公這一次早早入葬,也沒有遭太多的罪,已是超出了預期。少年臉上露出溫暖的笑意,伸手抱住了容樽,閉上眼甜甜道:“謝謝大人。”

容樽摸了摸他的頭,彎起嘴角,“你高興就好,那我們也可以回家了。”

號鐘揚起頭,“什麽時候?”

“那就現在吧。”

作者有話要說:

淩星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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