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共用口罩

賀忻的手垂了下去,看着李言蹊說,“你沒感覺嗎?”

“什麽?”李言蹊扯了扯衣服。

“傷口。”賀忻指着他的腰,“裂了。”

李言蹊哦了一聲,無所謂的回答,“我知道,彎腰的時候必不可免弄傷,回去再弄縫一下就行。”

賀忻沉默了一會兒,有細小的水珠滴在他手背上,他用指尖撚掉,李言蹊身上的水濕了幹幹了再濕,加上傷口有點兒發炎,估計這會兒挺難受的。

“還有表演?”賀忻問。

李言蹊點點頭,“一點還有一場。”他看了看時間,“我差不多得去候場了。”

賀忻在他轉身的時候叫住了他,李言蹊回頭看着他緊皺的眉頭問,“怎麽?”

賀忻保持着張嘴的姿勢,沒說話也沒動,跟被定格住了似的。

李言蹊理了下衣服,笑道,“那我去了。”

賀忻回過神來,“哦,我再逛逛。”

李言蹊說,“東區那兒有幾家新開的蛋糕店,今天去可以半價辦會員卡。”

賀忻沖他豎豎拇指,轉身走了。

滿街的人都往一個地方湧去,大部分都要去廣場,賀忻龜速逆行了幾分鐘,決定還是坐廣場邊的大樹下等人散光了再去西區提他的摩托車。

低頭玩了一局游戲,咚咚咚的鼓聲又響了起來,賀忻擡頭望了一眼,李言蹊已經站在臺上揮舞着他的玩具槍了。

動作還是挺溜,但看得出有些疲憊。

能不累嗎?都他媽跟個傻逼似的在雨中折騰幾個小時了。

賀忻迎風聽着人潮裏散開的笑聲,唇邊的煙落了點煙灰,砸在他虎口上,嘴裏嘗到了潮濕的苦味,剛才把傘落在後臺了,淋了一會兒雨,他感覺渾身黏膩,還有點冷。

雖說是夏末,但淋着雨的滋味确實不好受。

李言蹊倒也真是牛逼,硬撐着淋了幾個小時,真是他見過最會忍的人了。

像個一絲不茍的機器人,好像不會痛也不會累,永遠都在為了生活奔波着,忙碌着,不斷突破自己所能承受的底線,撐起一個可以容納他和他弟弟的擋風遮雨的家。

他拼命活着的樣子,跟自己就像完全生活在兩個世界裏。

挺神奇的。

賀忻想,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啊。

雨聲變得稀疏了,舞臺上的表演也已經結束,賀忻沒看見李言蹊,估計下臺領錢去了。

他随波逐流跟着人群走,不知道自己晃到了哪兒。

窄小的街道,匆匆而過的行人,四面都差不多的建築,賀忻兜圈兜了半個小時,才找到他的車。

本來想直接回去,但傘還落在舞臺那地,賀忻只得不厭其煩地繞回去。

剛走近,就聽見裏面有人在講話。

一個男人背對着他說,“小李,之前答應你加了三百塊,我跟老板報備了下,老板說三百太多了,只能給一百,所以.......你看這......”

李言蹊轉頭看着他,沒說別的廢話,“三百。”

“三百真不是我們行情價,你跟我要我也挺為難啊。”

李言蹊聲音很冷,重複了一遍,“三百,其他不用說了。”

男人自覺理虧也不敢跟他過多糾纏,轉身作勢要走,李言蹊從後面扯住他胳膊,狠狠往前一拽,“你想挨揍嗎?”

他聲音很低,表情陰沉下來,把那男人吓得夠嗆。

賀忻抱着手臂看了會兒戲,李言蹊在學校裏靜得很,幾乎沒對人發過脾氣,做任何事情都淡淡地,眼神淩厲起來,倒也真的不像善茬。

男人掙脫他的鉗制,也有點兒怒了,伸手推了一下李言蹊,;拉扯之間碰到了他腰間的傷口。

李言蹊彎腰悶哼了聲,這時有人拉了下他的手腕,把他扯到身後。

“辦的是人事嗎?”賀忻冷着臉,沖那男人說。

李言蹊緩了緩疼痛,往前走了一步,跟賀忻一左一右把人給包圍起來了。

“出爾反爾,這麽社會嗎?”賀忻揉了揉手腕,“剛好,我也挺社會的。”

李言蹊在賀忻邁腿狠踹了一腳旁邊的塑料盒子時說,“是老板不給我錢,還是你自己想吞掉?”

那男人被賀忻拽着衣領往上提了幾厘米,忍不住大聲吼道,“我操,你們這些小流氓!神經病!”

李言蹊往他屁股上猛踢了下,轉身指了指賀忻,“給錢放你走人,不然我老大弄死你。”

賀忻輕輕地笑了一下,手指在膝蓋上敲了敲,十分有當老大的自覺,他松開手,将人堵在牆邊,壓着嗓子說,“三、二.......”

數到一後他停下,冷漠地俯視着對方,滿臉寫着給錢快滾,那位私吞財産的真無賴罵罵咧咧了一陣,然後把三百塊還給了李言蹊,最後在賀忻的低氣壓籠罩下,憤憤不平地跑走了。

賀忻嗤了一聲,轉身的時候看見李言蹊在用衣服擦着錢,挺小心的樣子。

他心裏有些不得勁兒。

“這種人還合作個屁。”

李言蹊擡頭看着他,“今天是臨時被叫來的,就這種腦殘,以後也不會跟他們合作了。”

賀忻說,“為了錢?”

“不然呢。”李言蹊笑了笑,“為了玩麽?”

賀忻低頭看了一眼他濕得已經有點透明的白T恤,腰部的傷口很紅,估計發炎了。

李言蹊沉默了一會兒開了口,“剛才謝了,我請你吃飯。”

賀忻聞言擰了擰眉頭,“你還有錢?”

李言蹊說,“這三百本來就在我預算外,給我弟繳的醫藥費已經差不多湊齊了。”說着他拿出手機看了看,“商場那邊新開的牛肉面店挺不錯,量多也便宜。”

賀忻掃了他一眼,“多少錢?”

“嗯,大概十五塊錢一碗。”

賀忻哇了一聲,“好大款哦。”

李言蹊并不介意他的嘲笑,回頭道,“走不走?”

賀忻跟着他走了兩步後,摸了根煙出來叼着,然後把右手裏的東西遞給了他。

“什麽?”

“百香果茶,你介紹的那家蛋糕店裏辦了會員卡免費送的。”賀忻說,“給你祛祛......”

寒字在他唇齒邊繞了一圈,又兀自咽了回去。

給你去去寒,看你凍成這樣像個傻逼似的,看起來多慘。

賀忻覺得這話有點過分關心的嫌疑,他琢磨了下,感覺面對李言蹊說不出口,于是不耐煩地咳嗽道,“喝嗎?不喝我喝了。”

“謝謝。”李言蹊接過後喝了一口問,“祛什麽?”

“去你媽的。”賀忻回道。

李言蹊說,“你的脾氣真的很.......”

賀忻抱臂斜眼看他,“很?”

李言蹊喝了一口百香果茶,偏頭朝他鼓鼓掌,“拉風,南溪第一拉風。”

“我操。”賀忻推了推他。

李言蹊诶了一聲,“我現在渾身都疼,你別使勁兒。”

賀忻驀地停下了腳步,李言蹊走到了拐角處才發現人不見了,折返回來問他,“不吃面了?”

賀忻突然詭異的說了一句,“你今天幹這麽一天,就賺了這麽點錢,累嗎?”

李言蹊沒吭聲,餘光裏看着賀忻的側臉,半天才笑了笑,“還行,從小這麽累着長大的,早習慣了。”

“哦。”賀忻不知道理沒理解,打斷了他的話,“我突然想吃農莊邊上那家的牛肉面。”

李言蹊說,“樊叔的嗎?”

賀忻想了想,“是吧,肉很多,只要八塊的那家。”

李言蹊腳步頓了頓,“你只要八塊?我怎麽要十塊?”

“因為我帥。”賀忻挑釁似地說。

李言蹊看着他,“有時候我發現你這人挺不要臉的。”

這會兒已經走到了摩托車前,賀忻拍了拍坐墊說,“上去。”

李言蹊聞到了一股濃濃的煙味,他皺了皺眉,“你吸了一噸嗎?味兒這麽濃?”

賀忻長腿跨了上去,轉頭瞪着他,“要不你跟我後邊跑?”

李言蹊問,“你還有口罩嗎?”

賀忻把煙蒂捏碎在指間揉了兩下,伸進口袋裏摸出一個黑色口罩,從車上跳了下來,李言蹊一手拿着安全帽,一手還提着百香果茶。

并沒有手接他好不容易掏出來的“大禮”。

賀忻眯了眯眼,毫不避諱地上前把口罩挂在了對方耳朵上。

李言蹊臉上淡淡的神情崩裂了一下,勉強維持住腳步沒往後退,賀忻跟他的距離挺近,擡眼就能看見他低垂着眼,睫毛不算特別翹,但很長,在他英俊的鼻梁上罩出一片深深淺淺的陰影,下巴刮得非常幹淨,早晨碰到的胡茬一點也沒有了,凸出的喉結上還有一顆痣。

“事兒逼,我出門就帶了一個口罩。”

李言蹊移開了目光,“你帶過的?”

“廢話。”

李言蹊沒說話,低頭摸了摸口罩坐了上去,賀忻身體向前傾,握住了車把手,用力一踩油門,脊背拉伸出勁健的線條,剛才突然湧上來的尴尬再一次無端出現了。

好在持續時間不長,由于賀忻車技非常炫酷,疾馳拐過了兩個路口後,李言蹊已經被風吹成了傻逼,他不由得推推安全帽,将口罩再扯上去一點。

“在我的心上,自由的飛翔。”李言蹊扭過臉哼了一句。

“神經病。”賀忻樂得停不下來,“你們學霸唱歌都這麽鄉土嗎?”

李言蹊說,“我今天那套衣服也挺鄉土的。”

賀忻笑聲有點兒啞,“班上同學知道你這樣麽?”

李言蹊啧了一聲,“別說,我還要臉。”

賀忻突然一個急剎車,李言蹊受慣性影響撞到了他背上。

“我發現你有點嚣張啊。”賀忻說。

李言蹊意味不明的哦了一聲,“我怎麽了?”

“讓我別說我就不說,你老大面子往哪兒擱?”

李言蹊笑了下,沒吭聲。

賀忻又往前開了一段路,即将穿過隧道的時候,他停下來說,“外面又下雨了,你撐傘嗎?”

“不。”李言蹊說,“淋着吧。”

賀忻點頭,用手撥了下安全帽,踩着油門飚了出去,沖過隧道的那段路很黑,接着有一束明亮的光灑了下來,李言蹊伸手在虛無缥缈的空氣中夠了夠,路燈在霧蒙蒙的雨中閃爍,雨滴落在地上,奏出噼裏啪啦的輕快樂曲,賀忻的雙手在車上打着節奏,偏頭笑了笑,聲音混着風響,“爽嗎?”

四周很安靜,李言蹊垂下眼,跟着喊了一聲,“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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