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死亡
清冽泉水洗過白皙的肌理,香醇的甜酒從鼻梁流下,彌留在嘴角邊沿。
楚易安睜開眼,舌尖輕輕舔舐去瓊汁,喉嚨溢出沉悶的嘆息。
師父,師父……
他的雙瞳似血,渙散着無限貪戀,溫泉的氤氲迷蒙住雙眼,朦胧倩影漸行漸遠。
楚易安心中一抖,伸手想要握住,白霧卻全然破裂,帶過一陣涼風,将他卧入泉中。
“哈、哈——”他自水而出,望着湛藍的碧空的猙獰雙眸愈加發紅,迸發出一種妖冶的色澤。
他知道裏面的人早已蘇醒,并且已經和自家“好師姐”待在他設計周密的漩渦裏無法自拔,周而複始地重複着“本公子今天要作甚”“本公子今天又要換繃帶”“本公子今天要托人端飯”等等等閑雜破事。
他為他準備的樊籠非常精致,至少他不會輕易察覺到。
他只是在折磨自己而已。
五百年前……五百年前……
“師父,我舍不得。”他跌回溫泉,沉重地阖上眼簾,“我不過是舍不得。”
舍不得放那人走,舍不得讓他難過,舍不得他細膩的肌膚,舍不得……
一寸一毫厘,全部都只是他的。
“君上,柳仙師察覺了!”一聲驚呼将他從幻境裏拽出,楚易安破水而出,憑空變出套單衣,往身上一披,赤足朝殿上走去。
匆匆敗絮擦身,他穿林拂柳,終于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築清雅小樓。
熟悉的氣味撲面而來,楚易安擡頭一看,不禁唇角一翹:“公子今日待着不錯,一派安詳得很。”
“不及你。”那人素衫淺袍,嘴角依舊帶着淡淡笑意,“都是魔尊了,還是同以前一般不曉事。”
楚易安的心髒陡然一震。
“你說是不是,子衿。”他取下覆蓋在臉上的繃帶,露出空蕩蕩的眼眶,幹涸多年的血液黑得發紫,如同楚易安的臉色一樣。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勉強支撐住笑了一下:“師父既然知道,又何必着急問我”
“師弟……”尚子衿看見他,瞬間淚流滿面,“求你不要再折磨我和師父了,放我們一條生路吧,你明知會有今日,又如何要舍得折磨師父!”
柳寒意空洞的眼眶不空,飽含指責;尚子衿的數落不厲,卻尤勝鋒刃。
全部都是他一個人的癡心妄想,他分明一清二楚的很,無論如何困住,如何怎麽好言好語、軟硬兼施也無法磨軟他們的一絲硬骨。
尤其是那個被他剝奪了眼睛的男人。
柳寒意掂掂手中的筷子,夾起方碟中的腌鹹菜,投進口中:“分明已是初春……連此也要騙我麽?”
“不敢。”
“你沒什麽不敢的。”
兩人全都默然下來,也不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等着時間流轉。
尚子衿見勢頭不對,便自作主張地起身離開了,走之前還斜睨了楚易安一眼,似乎是在警告他。
不過說是警告,還不如說是戒備。
時光細水流長,緩緩涓流淌走,百花齊綻放,缤紛五彩簌簌搖動,柳寒意蒙着春意,輕嗅花香微聲說:“那時候是在……也罷。”
楚易安心知肚明。
他們的初遇就撞在柔軟春意裏,盎然綠意抽芽時,年幼的他掩藏在森森碧色下,張牙舞爪地朝着他的未來師父做鬼臉,将對方逗得哈哈大笑。
“別怕,我會保護你。”
這句話,曾經是他的一輩子,現在卻能蒼白無力地不堪一擊。
當初澄澈的眼眸早已堆滿污垢,就如他對對方肮髒的情感一般無二。
“師父……師父……”他瘋了一樣叫他的名字,喚來的卻是另一場腥風血雨,他心心念念的師父正跪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浴血渾身,一雙眼睛布滿腥紅,然後……
“柳寒意今日自賠雙目,換座下徒弟楚易安性命,望衆位仙家斟酌取舍!”他的師父頂天立地,為他站在蒼穹之壁,淩厲的刀刃行雲流水地劃過,迸濺出鮮血,灑落在地。
“還有一事……”那人痛苦地伏在地上嘶嘶哀鳴,“我、與、楚、易、安從今以後、恩斷……義絕……”
恩斷義絕……
這份鐵烙燙在心口,是他這輩子聽過最狠的話,将胸口灼燒地碳黑。
“不要放楚易安走!”
“是他害了柳師哥!快去抓住他啊!”紫紅色衣裙的少女狼狽地伏在地面,雙眸泛水,“各位仙家,如此大患今日不除,莫不是還要……”
“魏流岚!你是不是瘋了!”位于高位上的青年撥地而起,徐徐降落,“你可知道這畜生現在是什麽人麽,你以為我們不想讨回柳師弟的冤屈是麽?”
“他現在可是光宗耀祖了,當上了魔界的尊上,但柳師弟之仇,來日必然加倍奉還!”
加倍奉還來勢洶洶,腥風血雨卻嫌棄姍姍來遲而不快,狂風驟雨夾雜着雷霆迅猛襲來,鷹隼般的黑眸暗藏殺機,須臾卻又變得波瀾不驚。
“宮勉師叔确乎來得極早。”楚易安托腮笑得涼涼,“若不然是不肯聽從師父的話放我一命,真是折損了師父對您的期望。”
“我知道,你心悅柳寒意。”
如此單薄的言語,卻将他的僞裝撕裂得一幹二淨。
宮勉看這一介魔尊抖若篩糠的模樣,冷若冰霜道:“我今日來,不是來殺你的。”
“柳寒意,交給你了。”他抹動空間戒指,一屏玉棺飛出,轟然落地。
那張臉……是柳寒意。
“為何?”一代魔尊顯然不知所措,宮勉完全不給他面子地道,“我本不願見你這畜生,可惜毫無辦法,這具身體的主人瘋了。”
“瘋……了”
“是瘋了,他現在已經産生幻覺,記憶退化,心智很快就會變出三歲孩童,為了救治他,呵。”宮勉冷冷地凝視着他,“既然病根來源與你,望你不要讓我們失望。”
“畢竟掌門不想出現這種情況。”他話盡,就煙消雲散開了。
時間颠覆回現今,他直愣愣地在遠處看他,忽然笑出聲:“師父。”
“我不是你師父。”柳寒意淡淡道,最後的笑意早已隐去,“也許,一開始我就錯了。”
“這步棋,我沒走好,所以,我想重來一次。”他眯了眯眼,一口鮮血噴濺當場,心跳戛然而止。
“哐當”一聲,
柳寒意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前傳結束……這屬于兩個人的前世,更新進度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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