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蘭陵郡的太守姓蕭,是當地的名門望族之一。

多年以前,蕭氏南遷,門閥蕭氏舉族遷往南蘭陵,卻仍然是有這麽一支偏房留在了北蘭陵——這便是蘭陵郡蕭太守這一家了。

而這位蕭大人的嫡長女蕭韻秀,便是這蘭陵郡獨一無二的頂級貴女。

身為蘭陵太守之女,蕭韻秀舉辦賞花會,自然是需要邀請蘭陵郡王的。而更重要的是,這位王爺不僅僅是宗室皇族,還年輕俊美——誰又不想嫁得這樣一位東床快婿呢?

高長恭縱使再不喜交際,遇到這種時候,也只能帶了請帖前往參加。

不過還算安慰的一點是,他可以帶上男裝的應珺——這大概能使這賞花會不至于太過無聊。

自從前幾日去向衛嬷嬷請安歸來遇到了高長恭之後,應珺的狀态就一直不是很對勁,總是有些恹恹的——這是兩個丫鬟看到的。一開始,她們還以為她是被衛嬷嬷訓斥了或者怎麽,雖然心疼但也沒資格說些什麽,只是變着法哄着她開心;然而看到衛嬷嬷派人來又是送衣服又是送首飾的殷勤勁兒,怎麽也不覺得衛嬷嬷這副做派會訓斥她。

那麽既然不是衛嬷嬷,就是王爺了?

芙蕖羅衣覺得八成就是這樣了。

但比起衛嬷嬷,她們更不能對王爺做些什麽。她們本就是兩位公主調//教好送來伺候王爺的,

雖然眼下王爺将她們賜給了姑娘,可她們做事還是要心明眼亮——但目前看來,王爺對姑娘這般好,日後姑娘也定然會是王府的人。

沒辦法,還能怎麽辦?只能好好哄着姑娘了。

應珺當然也知道丫鬟們擔心她,而她們也曾經想要去禀告王爺——卻都被她攔了下來。

因為她心裏清楚,她現在這幅樣子,全都是因為她自己對衛嬷嬷的不信任而造成的。

可是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也依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比起心情不好幾天,向不熟悉的人暴露出自己的底牌才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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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芙蕖和羅衣打發出去,應珺一個人呆在房間,把自己的貼身存放的玉佩拿了出來。

這是應珺的生母留給她的。

這是一塊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玉佩。

這玉一眼看去就價值不菲,并且大抵是因為應珺常年貼身佩戴,被養的水頭極好;而玉佩的一面用精細的雕工刻着一條螭龍,似乎正騰雲駕霧般地盤旋在玉佩之上。

普通人用不得刻着龍的飾物,再加上幼年印象中那單薄但深刻的對母親的記憶,讓應珺覺得,自己的母親一定不是普通的民女。

她是那樣美麗而哀愁,卻也那樣敬愛着父親。

應珺還記得,自己年幼的時候,母親那溫軟馨香的懷抱。她輕柔地抱着自己,坐在陽光下對她說:“看,那是你的父親。他也是母親的救命恩人。”

她那時還很小,但她卻清楚地記住了母親的這句話。

若是沒有父親舍身相救,大概就不會有她了。

應珺的舅父舅母以為她什麽都不懂,便沒跟她說什麽。然而她知道,舅舅并不是真正的舅舅——他只是負責護送母親的其中一人而已。

就如同那位教她給舅舅按摩的前朝禦醫——如果她的猜想沒錯的話,那或許真的是一位前朝禦醫。

雖然母親在家裏大概算不得什麽重要人物,但既然有專人護送,那也定然不是普通身份。

能用龍作玉佩的人家,稍微一動腦就能想出來了;可是這江山已然改名換姓,她現在只是一個小小民女,又能做的了什麽?

她能做的,大概就只有努力保護好自己這條命了。

應珺倒是不需要害怕蘭陵王會對她不利:蘭陵王本人雖然生母不詳,但是他的嫡母卻是東魏長公主;不管怎麽樣,就算看在嫡母的面子上,他也不會動她的。

她只需要不要把自己暴露在高湛面前就可以了。

應珺無法确定這個衛嬷嬷的身份,也無法确定她的立場。雖然情感上告訴她,衛嬷嬷是蘭陵王的人,她應該相信對方——可是理智上她卻完全做不到。

除了救了她好幾次的蘭陵王,她無法全身心地相信這座王府中的任何人。

“娘子,施侍衛來傳話,說兩刻鐘之後出發,請您快些準備着。”門外,有人輕輕敲了房門。随後,羅衣的聲音便傳了進來。

應珺一聽,急忙把玉佩收入懷中,并提高聲音對門外說道:“知道了。”

換好衣服,并将帽子戴好,應珺又上下檢查了一番,才走出了房間。

雖然說是太守千金主辦的賞花會,但賞花會的主要場所卻是在郊外。

這時代還保留着些許殘存的魏晉風流,公子千金們都尤其熱愛聚在一起吟詩作賦、曲水流觞。

應珺沒有那等風雅的興趣,便一直假裝自己是個小厮跟在蘭陵王身後。而這群年輕人雖然愛鬧了一些,但對這位尊貴的宗室王爺總還是存着些敬畏,自己玩自己的,也沒至于故意去與蘭陵王套近乎或是怎麽。

只除了一個人。

那就是這次賞花會的主辦,蘭陵太守家的千金蕭娘子。

蕭娘子名叫蕭韻秀,人如其名,是個氣質高雅靈秀的美人。因為生得極美又有手腕,這整個賞花會之中,大概約有半數的年輕郎君都是沖着她來的。

但是應珺就是沒辦法喜歡她。

大概是因為現在正發生在她眼前的這一幕。

蕭家娘子坐在對面,笑得千嬌百媚滿面春風。她端着茶杯,臉頰上泛出羞澀的嫣紅:“王爺百忙之中抽空參加這小小的賞花會,真是感激不盡。為表謝意,民女現在以茶代酒,敬王爺一杯。”

蘭陵王一向不喜交際,但對面這般禮遇,他也不好推辭。對方敬上了茶水,他便也點點頭喝下了茶。

應珺原本并沒有在意這一幕,畢竟這是太守的女兒,不管怎麽說,最基本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然而下一步,應珺就有些不高興了。

因為這位羞澀的蕭家千金,下一句話竟然是:“如果王爺不嫌棄,與我們一同參與曲水流觞可好?”

應珺自诩對王爺很是了解,她當然知道,蘭陵王一點都不喜歡這種活動。

他畢竟是武人出身,雖說跟她相比文學尚可,但他畢竟不是那種專精文化方面的人物。相比起讓他在這裏與這群貴族少年少女一同玩什麽曲水流觞,想必他本人更喜歡出去舞一會兒劍。

王爺公務在身,并沒有太多的時間參與這等無聊的游戲,還請蕭娘子見諒——應珺很想這麽說,但她眼下只是個跟着來的小厮罷了,王爺并沒有開口,她也沒資格說這種話。

可是身份限制,她若是真的說了這種話,那麽她就是明晃晃的僭越了。

這種時候,她無比希望自己已經被發現了真實的身份。

如果她的身份已經曝光,那麽說不準她就能名正言順地以表姑娘的身份,跟着蘭陵王來參加賞花會,也能名正言順地幫他擋住這些無謂的應酬……

不過這種事情,還是想想就好了。

她根本不可能主動暴露。

然而下一個瞬間,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本王公務在身,并沒有太多的時間參與這等游戲,還請蕭娘子見諒。”高長恭回答。

應珺有些驚訝地擡眼,看了自己身前的男人一眼,卻只看到了挺拔的背影。

蕭韻秀身子一僵,卻還是福了福身:“王爺不必如此,是民女唐突了。”

聽到對方話語中透出的顯而易見的失望,應珺的心裏好受了一些。

話雖然說到了這個地步,但這位蕭娘子卻斷然不可能真的将蘭陵王爺一個人丢在這裏自己去玩的。于是,她叫丫鬟帶了一籃糕點,招呼了其他人去玩耍,自己卻跟在了蘭陵王身邊,似乎打算與他一起同游。

高長恭似乎心中有事,并沒有在意許多,只一個人大步向前走着。應珺自己心裏也一直在想東想西的,只下意識地跟在蘭陵王身後,蘭陵王走得快,她便也跟着走得很快。

只是苦了蕭韻秀和她的丫鬟。丫鬟還好,平日裏內院外院地跑,腳程也并不算慢。但她家姑娘卻自小養在深閨,根本不可能跟得上蘭陵王的腳步,而身為她的丫鬟,那侍女卻也只好壓下了自己的步速,跟着蕭韻秀慢慢走着。

又走了幾步路,高長恭突然想起了什麽,回頭準備喚人的時候才突然發現,蕭韻秀竟然還在艱難地想要追上他的腳步。

“王爺不愧是習武出身;民女體質太弱,跟不上您的步伐——”蕭韻秀臉色微紅地開口,正待繼續說些什麽的時候,卻被人猛然打斷了。

“跟不上那就不要跟了,”有人語氣尖銳地開口說道,“王爺如此繁忙,哪有閑工夫陪你賞花?”

應珺聞聲看去。

對方穿着與蕭韻秀的衣服款式相仿的襦裙,長相卻沒有蕭韻秀那般端莊明豔——這是蕭娘子的表妹,似乎剛剛聽到蕭娘子喚她“珍娘”。

那蕭家表妹快步走來,來到了蕭韻秀的身邊。

“珍娘,你來了,”蕭韻秀好像什麽都沒聽到一樣開口說道,但臉上那端莊的笑容似乎暗淡了一瞬,不過立刻便恢複了正常,“來,見過王爺。”

應珺站在高長恭身後,一直注意着蕭韻秀。所以,她不僅看到了蕭韻秀那一瞬間變化的表情,也看到了被稱為“珍娘”的蕭家表姑娘那本來低着頭時顯得晦暗不明的表情在聽到蕭韻秀的話後擡頭的瞬間立刻變得溫柔嬌媚的表情。

“奴家盧珍珍,見過蘭陵王爺。”

掐出一把極為嬌嗲的嗓音,盧珍珍扭着腰向高長恭行了一禮。

“盧娘子免禮。”高長恭仿佛什麽都沒有注意到一樣,面色如常地将她請了起來。

“韻娘,今日賞花宴你真是辛苦了,”盧珍珍顯然“忘記”了她剛剛的話,“若是有什麽事情需要我來幫忙,我也可以代勞的。”

“珍娘,今日是賞花宴,你去和旁的娘子姑娘們一同賞花撲蝶便可,”蕭韻秀微微笑着,“身為主人家,我怎麽可能勞動你呢?”

“哎呀,韻娘這話就見外了,我是你的表妹,不也是半個蕭家人?”盧珍珍的嗓音仿佛更加嬌嗲了,聽得應珺不由得抖了抖,“那邊的郎君們似乎打算玩些分曹射覆的游戲,韻娘還是去招待一下吧。”

眼見蕭韻秀皺着眉,似乎并沒有要去招待那些郎君、而是打算繼續留下的樣子,趁着高長恭轉過身去與聞名而來的幾位郎君對話的時候,那盧珍珍竟然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在轉身的時候,趁着蕭韻秀在與丫鬟們說話、沒空注意她的空當,整個人猛地撞了過去。

蕭娘子一時沒有防備,竟然被她撞得掉進了一旁的蓮池之中。

應珺一看,立刻顧不得之前對蕭韻秀的不滿,直接飛身跳入了蓮池。

不管怎麽說,這好歹也是一條人命。

作者有話要說:

蕭娘子不是女配,只是個推動劇情發展的角色。當然盧娘子更不是,頂多是個炮灰反派。

本文堅定1v1,不會出現什麽感情方面的男女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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