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涼亭中的高長恭将高湛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原本, 高長恭只是緊緊地抱住應珺,想要用這種景象迷惑住外面的人,讓他們以為這裏有的只是平常的那些“不拘小節”的宗室;然而, 他們卻遇到了這樣的場面。
對方隔了足夠遠, 他們本應該聽不見才對;然而高長恭自幼習武, 耳力非常, 隔着老遠依舊将他們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雖然這是應珺從未想過的親密動作,但王爺的狀态卻委實不太好。等到高湛一行人走開之後, 他才慘白着臉起身,并扶起了應珺。
應珺背過身,用最快的速度系好了衣帶後就轉了過來,有些不安地看着高長恭:“王爺,您的頭痛又發作了嗎?”
“阿珺, ”他打斷了應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而是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你願意為我冒一次險嗎?”
應珺看着他,毫不遲疑地點頭:“王爺,我這條命都是你的, 冒險算什麽。”
高長恭臉色依然不好, 但他微微勾了勾嘴角,臉上的表情柔和了起來。
“不要這麽說,”他說,“你的命很貴重, 它只屬于你自己——不要輕易把自己的命交給別人。”
“可是, 王爺救了我那麽多次——”
“那它也是你自己的。”高長恭說着,輕輕捏了把應珺的臉蛋, “你若是不願,那我也不會勉強。”
“王爺,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應珺伸出手,握住了還在自己臉上的手,小臉上是極其嚴肅認真的表情,“我都已經點頭了,這就證明我并沒有不願,你直接吩咐就是了。”
高長恭反手握住應珺的手,眼裏多了些應珺看不懂的情緒。
“好,”他點頭,“既然這樣……你帶着這個,去幫我通知施侍衛。”
他拿出一塊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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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珺接過來,有些驚訝地看着那塊自己從來都沒有見過的玉牌。
上面寫着一個她看不懂的篆字。
“皇上要殺我大哥。”他說,“我現在病發,無法極速奔跑,你去,幫我找到施侍衛,讓他派人暗中攔下皇上的人手,保住我大哥的命。”
“快去吧,往西走,施侍衛在西華門。”他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應珺的發髻,“我們幾兄弟姐妹的王府都在那個方向,你順着走,有人問你就說自己是河間王府表姑娘。”
“王爺,那你一個人在這兒沒事嗎?”應珺接過玉牌,擔憂地問道。
“沒事。你去通知施侍衛,讓他去救大哥——”高長恭壓低了聲音,将剛剛聽到的對話大致複述了一遍,“鸩毒見血封喉,一定要盡快。”
“阿珺,我大哥的性命,就拜托你了。”最後,他極為嚴肅地雙手抱拳,似乎就要對她行禮。
應珺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抓住他:“王爺,你別這樣,我會努力的!”
雖然應珺明顯地發覺到高長恭的狀态不對,但是顯然她還記得高湛要鸩殺高孝瑜,又對高長恭行了個萬福禮之後,便提起裙子飛速地向西邊移動。
然而,救人的事,總歸不是那麽順利的。
當她走到西邊的宮廷禦花園時,卻遇到了不速之客。
“站住!”對方趾高氣揚地開口道,“哪來的賤婢,竟敢在禦花園橫沖直撞?”
是盧珍珍。這個聲音她認得。
原來對方與胡皇後分開之後,竟然同爾朱摩女來了這裏。
應珺不想與她過多糾纏,唯恐耽誤了救人,便按自己之前在王府裏學習的規矩行了宮禮——當然,是對着爾朱摩女的。
按理來說,“君璎”是河間王府的表姑娘,盧珍珍是河南王妃的親妹子,她們二人地位相當,的确不應該對對方行禮。
然而盧珍珍是家中幼女,從小就極為受寵,養成了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後來被胡氏接進宮裏,又仗着胡皇後是她的表姐,便總是在宮裏胡作非為,別說“君璎”了,就算是她姐姐河南王妃,她都不一定放在眼裏——畢竟陛下剛剛已經賜死了河南王。河南王都死了,河南王妃還能有什麽盼頭?
并且,她自己剛剛終于得了皇後的許諾,答應為她賜婚,做高家王爺的王妃。
對方沒給她行禮,這對盧珍珍來說是個極大的侮辱。
皇後剛剛已經派人去查了,蘭陵王在太子婚宴上中途離席,繞道禦花園——正是他們剛剛陪着帝後走過的那個花園。
那麽,在涼亭裏做出那等見不得人的事的宗室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了。
其實對于盧珍珍來說,是不是蘭陵王根本沒那麽重要。因為她姐姐是高家的媳婦,她表姐也是高家的媳婦,所以她舒不下那口氣,就覺得自己也要是高家的媳婦,才能不丢了這張臉。而她在這之前只見過皇帝、她的姐夫河南王高孝瑜和蘭陵王高長恭,所以自然而然地就把目标定在了蘭陵王的身上。
不過剛剛蘭陵王做了那種事,她便覺得,這蘭陵王也不過如此——他們高家的男人都生得一副好皮相,是不是蘭陵王,也就不那麽要緊了。
但若是能殺一殺這膽敢對自己無禮的臭丫頭的威風……
若是自己真的成了蘭陵王妃,她一定要這臭丫頭好看。
“哪來的賤婢,見了貴人竟然膽敢不行禮?”盧珍珍氣道,“你可知我是誰?”
“原來是盧娘子,”應珺強壓下心中的焦躁,卻還是意思意思行了半禮,“妾見過盧娘子。”
但是盧珍珍卻一點回禮的意思都沒有。
“你是何人,竟然只行半禮?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還敢這樣對我?”
“妾乃是河間王妃的表妹君璎,并不是什麽值得一提的人物,”應珺快速地說道,“只是眼下有事在身,還望娘子通融。”
雖然應珺這麽說,但盧珍珍卻還是不放過她。
當然還有一重原因是,盧珍珍覺得這位河間王妃的表妹似乎在哪裏見過——可是她卻怎麽都想不起來了。
盧珍珍氣勢洶洶慣了,想都沒想便走了過去,一巴掌就想扇到應珺的臉上。
這女人不僅如此失禮,竟然還長得這樣漂亮……
“诶,盧娘子——”
不說其他人了,就連爾朱摩女都被她的舉動吓了一跳。
爾朱摩女其實相當後悔。
今晚,她是被皇後慫恿幹出這種事情的。
她雖然被封為禦女,但因為長相只是清秀,并不得皇上寵愛。胡皇後不知道從哪裏得知了她和高孝瑜的這段往事,便在後宮諸人一同吃茶聊天時若有若無地刺激着她,刺得她終于沒有忍住,在太子大婚再次見到河南王的時候将他引了出來,要他将自己帶離皇宮。
可是高孝瑜雖然在女色方面較為風流,但為人卻十分正派,斷不會做出那等愈矩之事。
曾經,皇後與皇帝的寵臣和士開玩握槊,因為玩耍之間行為舉止過于親密,便被高孝瑜進谏了一番。同樣是曾經,爾朱摩女那時還是個情窦初開的小姑娘,還是太後婁昭君身邊的侍女;而高孝瑜自小被養在高歡身邊,與婁昭君也極為親近,與她的侍女關系當然也很好,也就是那時,高孝瑜便許了爾朱摩女一個側妃的位置。
然而時過境遷,現在的爾朱摩女已經是高湛的禦女了——高孝瑜怎麽可能會再與她親近。
但是現在,高孝瑜已經被皇帝賜死了。
爾朱摩女十分傷心,也有些恨上了胡皇後,更別說胡皇後的表妹、自己身邊這位鼠目寸光又蠢如鹿豕的盧娘子了。
“好了,既然君娘子也是王妃的妹子,那與盧娘子你的身份也不差着什麽,”爾朱摩女心虛,便這麽說道,“君娘子若是有事,那便先離開吧。”
“你敢!”一聽爾朱摩女的話,盧珍珍更生氣了,“哪來的野丫頭,也敢說自己是清河崔氏的人?”
“本王王妃的妹子,怎麽就成了野丫頭?”不知道又是哪裏來的一個男聲突然打斷了這邊的混亂,“既然是王妃的妹子,那當然也是本王的妹子。我河間王府的表姑娘,怎麽就成了盧娘子你口中的‘野丫頭’和‘賤婢’了?”
聽到來人的話,幾個女人才驚慌失措地轉身過去行禮:“見過河間王殿下。”
“免了,”河間王高孝琬協同王妃一同出現在了南邊,“本王只是個小小郡王,受不得盧娘子的禮。”
這話刺得盧珍珍滿臉通紅。
高孝琬雖然同樣是郡王,但他卻也是文襄帝高澄的嫡長子。算起來,他比他的長兄河南王高孝瑜還要尊貴上幾分,而他本人也極為高傲嚣張,鮮衣怒馬,深得皇帝忌憚。此時此刻,若是高湛本人在,恐怕都不敢過于駁了他的面子。
況且,高長恭早已與高孝琬傳了信。所以高孝琬知道,這丫頭還真的就是他河間王府的表姑娘——畢竟,他的母親馮翊公主也是北魏元氏的人。這被四弟另眼相看的姑娘生母是元氏的人,說不準還真就是他的表妹。
“璎娘,你怎會在此?”崔王妃和顏悅色地看向了一邊的應珺,“你不是去陪伴太子妃了嗎?”
“回王妃的話,”應珺直起身來,雖然口中說着‘回王妃’然而卻有些焦急地看向了高孝琬,“妾從太子妃宮中出來,路遇蘭陵王殿下。蘭陵王殿下突然身體不适,無法行動,妾受王爺所托,前往西華門尋找王爺的貼身侍衛,以方便接王爺回府。”
高孝琬皺了皺眉,收到了應珺傳來的信號——蘭陵王發現宮中有些不對勁,需要施侍衛前來打點。
盧珍珍聽到這話,又看了應珺兩眼,臉色卻是突然一黑:原來剛剛在那涼亭勾着蘭陵王那種事的,正是面前這個不知廉恥的小賤人!
“你這——”
“既然四郎身體不适,那璎娘還是快些去吧,”高孝琬打斷了盧珍珍,面不改色地開口,“早日送四郎回府休息才是正理。”
“是,王爺。”
應珺向高孝琬行了個萬福禮,沒再耽擱,轉過身,看都沒看氣得臉都變形了的盧珍珍,提着裙子便一路飛奔地跑掉了。
然而,等她好不容易趕到了西華門,卻并沒有見到什麽馬車,也沒有見到施侍衛。
她的心猛地往下沉了一下。
應珺四處尋找着,好不容易看到了施侍衛,卻發現對方被守門的侍衛纏住,暫時無法脫身。
她有些煩躁地四處看了看,卻猛然發現,西華門外的護城河之中,卻似乎有着什麽東西,正漂在水中,載浮載沉——
那是個穿着郡王服飾的人!
應珺沒再想那麽多,飛身跳入水中,目标正是水中的那人。
那正是被高湛賜死了的高孝瑜。
作者有話要說:
莫得存稿啦,接下來要隔日更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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