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條件

劉曠這才知道他們本來這一行,就是為了找到這個竹屋來請遠近聞名的惡醫給蕭陵看病的,只是他們來了之後,發現這竹并無一人正失望而返,幸而月尚聽到了鬼煞說話,認出了聲音,才慌忙的又趕了過來,堪堪遇上了。

“……聽出了聲音…我聽說,你們是三年前看的病?那月尚竟然……三年了,還記得人的聲音嗎?”

蕭陵苦笑了一下:“怎麽會不記得?你若是天天做噩夢,你也能記得。阿尚不知道在夢中見了惡醫多少回了………你知道你家公子為什麽叫惡醫嗎?”

“……為,為什麽呢?”

蕭陵轉頭向窗外望去,眉眼之間,十分平淡。

他開口聲音也是清清淡淡的,仿佛一瞬間都能被那清晨的風吹散了去。

“…那是因為惡醫公子救人時,開口要的條件太過于惡劣。”

蕭陵轉頭又看着劉曠,閉了閉眼睛,在睜開時已經是一片清明。

“……我……三年前,我也曾經被他醫過一次,其實也不是什麽大病,只不過是眼睛看不見了,從小都看不見了,我覺得也沒什麽,只是阿尚不願意非得來找江湖上盛名已久的……惡醫公子。”那蕭陵說出這麽長一段話,頓下來歇了一會,又繼續開口道:

“當時阿尚旁邊,有一位姑娘,名字叫做無傷,是阿尚的師妹吧,但武功要比阿尚好許多,從小到大都護着阿尚,平生最不願意的,便是這有人欺負阿尚……”

“然後為了救你,月尚便把她給了……公子嗎?”劉曠想起當初月尚與鬼煞的談話,便開口打斷了蕭陵的話。

蕭陵嘆息了一下。

“無傷喜歡阿尚我是知道的,但她聽見阿尚面對惡醫的條件,卻一言不發。無傷就直接跪在惡醫面前求他救我……直到現在,我再也沒聽見一點關于她的消息……江湖上也沒人說惡醫身邊多了個人什麽的……也不知………”

蕭陵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直接沒了聲響。

屋外不知何時落下了雨,夏季的雨來得迅猛,黃豆般大小的雨珠砸落在竹屋的茅草蓬上,聲音十分沉悶卻急促。

蕭陵伸出自己十分削瘦的,冰涼的手,緩緩的蓋在劉曠的手上,他擡起頭,盯着劉曠,眼神忽然就變了,如同一把把人逼地無從遁形的利刃,然後一字一句地開口,聲音幾乎算的上是凄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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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這次為了救我,阿尚向惡醫許諾了什麽?!”

“啪——”屋外的風忽然刮掉了什麽東西,東西掉在以上發出一聲尖銳的聲響。

劉曠幾乎是有些慌了,他急急忙忙的甩開了蕭潇的手,後退了一步,低下了頭。

“你告訴我。”蕭陵聲音也幾乎帶了一抹哀求,他猛然咳嗽了起來,顫抖地開口:“咳咳……是不是……是不是要阿尚的命!”

劉歡趕緊湊上去,慌慌張張的擦幹了他嘴上的血跡,拍着她的背,慌張的搖了搖頭的開口道:“你別激動,不是…不是…要月尚的命!”

他直接喊了出來:“他要月尚離開你!”

蕭陵愣了半響,然後劉曠真真切切地看到,他眼中的凄厲與哀悸緩緩消散,他的唇角忽然間綻放出出一抹極淡的笑容,仿佛冰天雪地裏一抹吹開了花苞的溫風。

“那也好。”他輕輕淡淡的開口,那聲音裏竟然帶了一抹釋然。

劉曠愣愣地看着他,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要說些什麽。

“阿陵!”

一個人一身狼狽地推開門進來了,頭發衣服全是被雨打濕的模樣,但懷裏卻揣着一大塊兒的東西。

是買藥草回來的月尚,他手裏寶貝似的攥了一根玉簪子。

他看着蕭陵,舉着簪子興高采烈道:“阿陵,你看,我從集市上買來了一個簪子,賣簪子的人說這簪子用的是上好的古玉,能夠祛除人體內的濕氣,對身體有很大的好處呢。”

劉曠以前也偷過賣過,玉石之類,怎麽也沒聽說過有能去扶人體濕氣的簪子,就算是一塊能去除濕氣的玉石,也該是放在心口上焐着罷了。

一聽便知道這人被狠狠的坑了。

月尚小心翼翼的拿着簪子手,捧着放到蕭陵面前,滿眼滿臉都是希翼之色。

蕭陵看着月尚,淺淺地笑着說:“嗯,我很喜歡……幫我戴上吧。”

那月尚便小心翼翼的去除了原來那個一看成色就比手上這只要好的玉簪子,帶上了這一個粗制濫造的玉簪子了。

他的動作是那麽小心翼翼輕柔又緩慢,仿佛害怕一不小心,就打碎了上好的瓷器。

他是那樣的輕柔,仿佛不想讓一根頭發絲都不想讓蕭陵感受到絲毫的疼痛,他的眼睛是深深的眷戀之色,仿佛要把這一刻這個人深深的印在心底一樣。

劉曠忽然間覺得有些不忍,轉過身子,繼續靠在柱子上,不再看這一幕。

因為鬼煞見不得那麽多人鬧騰,月尚便讓那些侍女,轎夫們走了。

蕭陵的衣食住行,全都是月尚一個人照料着。

托蕭陵的福,劉曠經常能吃到這月尚精心做出來的飯。

除了略有些清淡,沒什麽油膩之外,倒是找不出一點毛病了。

鬼煞看起來也甚是滿意。

蕭陵生的是肺痨,本來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只不過在鬼煞的調理下,他的氣色變得一天比一天好了些,鬼煞三天幫他針灸一次,再開些藥方,讓月尚去鎮裏買。

有些草藥很是稀奇,小鎮裏并沒有得賣,月尚便只得親自去西山裏采摘。

應該是照顧蕭陵地久了,他竟然也識得不少藥材。但因為他輕功不算得上好,經常滿身是傷的,拿着藥回來。可他一點兒都不在意,拿着藥的時候,仿佛盡管臉上滿臉血污,身上衣衫褴褛。也高興得像個戰勝的将軍。

他時不時就從鎮上買些小玩意兒來,經常是一些紅色的繩結或一些笑吟吟的身穿看起來就十分有福氣的小娃娃,他的衣服也總是紅色的,他試圖讓蕭陵也穿一身紅,但是被蕭陵拒絕了,只有連劉曠都被他逼的穿了一身從頭到尾的紅色來。

有一次他竟然不知從哪裏拿出了一個大字符,上面只寫了四個字,“長命百歲”。當劉曠知道這是被“開過光”的,聽了價格之後,不由咋舌:“真是人傻錢多。”甚至有些心癢,想起自己以前也冒充過大仙,幾乎都想自己寫幾個大字,讓這人傻錢多的孩子買了去。

幸虧鬼煞對這間屋子的裝飾不是很在意,若是花離顏在,恐怕早就拿個掃帚把月尚給趕出去了。

有日鬼煞不在,蕭陵剛被鬼煞施完針,不由痛昏了過去。

月尚正心疼的給蕭陵擦着額頭上的汗,劉曠實在是無聊便與他攀談起來。

原來月尚出身于月山派。還不是普通的弟子,是掌門嫡子,如果沒有遇上鬼煞的話,他在等個一兩年可能就會成為月山派的掌門人。

月山派是江湖中頗具盛名的一個名門。月尚說的時候。也不掩飾不住的洋洋得意。

“我們是江湖正派,以除暴安良為己任,別看鬼門這兩年勢頭正興,那始終是個邪教,邪不勝正自古以來的道理,我本來還想着等我一上任,第一個便聚集武林人士去剿了那鬼門去!就算不能完全絞殺,至少也能讓那門主鬼煞三五年無心再行惡事!”

“我去年還逮到了一個鬼門裏的人呢,雖然最後還是讓他給逃了的,但是胳膊上還被我狠狠的打了一鞭子,哼,哪有,傳言中的那麽出神入化……”

月尚話音頓了頓,似乎剛想到自己答應惡醫的條件。他低下頭,似乎是有些喪氣。很快又擡起頭來

“——雖然以後要跟着惡醫公子了,但我只要還活着,便定會與這邪派勢不兩立!”

劉曠憐憫地看着這個眼瞳中燃起濃濃正義之火的少年,在心底默默的搖搖頭,不忍心告訴他說:他跟着這個惡醫公子,便已經是半只腳邁進鬼門裏了。

中間也有幾個人過來,說是求鬼煞去看病,可大都聽了鬼煞的要求,便黯然離去,只有一個流着淚答應了鬼煞的要求,劉曠也不知道是什麽,反正這人走的時候失魂落魄的,仿佛一具行屍走肉的喪屍。可這人所救的那一位似乎是中了毒,鬼煞只是随随便便的扔了一個小瓷瓶,便打發這人走了。萬萬不如醫治蕭陵那麽麻煩。

一轉眼之間,二十多天過去,鬼煞給他裝了一箱子的藥,恐怕能吃上一年,直到他的病完全好幹淨。

蕭陵便要走了。

他走的那天早上還吃了月尚煮的皮蛋瘦肉粥,連頭發都是月尚小心翼翼的束起來。頭上還插着那根月尚買來的玉簪子。在他走之前,一切都與往常一樣,沒有一點不同,仿佛這一天誰也不知道他們将從此訣別。

然後吃完早飯,月尚便說要出門買些東西。

直到蕭陵出門,他都沒有回來,回來的只是一個車夫,一輛馬車。他過來說是有人雇了他,要他來接一個人。

蕭陵便上了馬車,離開了這座深山。

劉曠轉身看見了竹屋後面躲着的月尚,他眼睛都是紅的,卻沒有流出一點淚來。

可劉曠卻分明覺得,他已經痛哭流涕撕心裂肺了。

劉曠跟着鬼煞進了竹屋,劉曠終于問出來了,在他心裏,顫抖着憋了二十多天的話。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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