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妥協

鐘離靖眯了眯眼, 在嘴裏反複念了兩遍這個名字:“‘雲浪鬼牙’……你說的這把黑劍是不是劍柄處像個鈎子?”

“你見過它?自那次左丘乘被它燃了右臂之後,它就莫名失蹤了。”

“它……”

“你知道些什麽?說下去。”鐘離邑看他面有猶豫, 明顯是知道什麽事情。

鐘離靖說:“它是方遠的佩劍, 我見他用過幾次。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上次他回山,手裏拿的就是那把劍, 後來他被帶走的時候,劍丢在地上了。”

“方遠的佩劍?這小子拿走了雲浪鬼牙是什麽時候的事?這麽重要的事你竟然從來沒告訴我?”

鐘離邑一向不愛發怒, 原來很多大門派瞧他不起,他又不能與人多怒, 而如今他法力劇增, 開始瞧不起別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也不屑與人發怒。

這回聽到劍在方遠手裏, 怒斥了鐘離靖一番, 鐘離靖倒也不怕他, 他淡定道:“你又從來沒問過我。”

“雲浪鬼牙原本是紀雲涵的東西,她死前在劍上下了禁制, 非方家後人和純寒之劍不得解,二者缺一不……”他停了下,自己揣摩了這句話, 然後忽然頓悟一般,“如此說來,我竟然忘了這一層……當年滅方家的時候跑了一個小孩, 那個小孩是紀雲涵的孩子,那幾個廢物沒有追上他,讓他給跑掉了。”

“能解了禁制,這個方遠十有八九就是那個孩子,沒想到啊,他不僅跑了,還跑到了蕭山,改名換面拜在蕭子君的門下了。”他轉過頭去看着鐘離靖,吩咐他,“你先叫人去蕭山取劍,然後帶人從江北城北村開始搜人,我都不信方遠一個人能失蹤到哪裏去,想必被什麽人藏起來了。我平州城要的人,不管是誰都得給我吐出來。”

鐘離靖略微低了下頭算是聽到了,他轉身離去。

年後的這幾天正是一年裏最冷的季節,就連江北也連着下了好幾天的雪。鐘離邑不知道發什麽瘋,叫人連夜在校場提桶澆水,折騰了大半夜,澆的滿校場都濕漉漉的才放人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校場地上結冰了,水不是很多,結出來的是薄薄的一層,輕輕一踩就碎成了冰碴。

校場上面搭了幾個帳篷,裏面暖符懸着着,烘的暖洋洋的,和外面仿佛兩個世界。

蕭子君坐在帳篷裏的桌前,一左一右分別有兩個人看着他。桌前站了個管事的,笑吟吟的把一張紙遞到桌上,對着蕭子君說:“蕭公子,平州城擴建在即,我們門主敬仰您,聽說您的字好,特意讓我免了您的活,您只要把這幾份名單謄抄在冊子上就行了。你看這外面冰天雪地的,哪裏能比屋裏寫寫畫畫來的舒服?”

蕭子君低下眼看着那張紙,密密麻麻寫滿了人的名字,他拿起來問道:“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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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三千弟子名單,從今天起,蕭山、月江谷、白眠峰等十個門派弟子全部劃歸平州城門下,歸檔在冊。蕭公子,不如您就從第一個開始吧。”管事的一笑,門牙有些發黃,他朝着紙上一指,第一排第一個名字赫然寫着“蕭子君”。

蕭子君聽完,把手裏的紙按照原來的折痕折好推了回去。

“慢。”管家摁住蕭子君手上的動作,“蕭公子何必着急拒絕?門主知道您性子傲,定然不會願意歸入平州城,只不過您想過嗎,這千千萬萬弟子可不一定都像您這樣想,他們說不定都急着歸過來呢。”

蕭子君歪頭嘲諷地看了他一眼。

“平州城擴建第一步,便是劃清派別,您不動筆後面都沒法動工,大家都在門口等您呢。”管事的越過蕭子君的諷刺,他叫人掀開帳篷簾子,簾子一掀開,一陣寒風灌進來,讓人直打寒戰。

蕭子君朝着門外看過去,他只看了一眼便怔住了,半天才轉過頭來指着管事的:“你……你們!”

偌大的校場上站滿了各門各派被抓來的弟子,他們全部穿着單薄的一層裏衣,赤腳站在地上。這校場的地上被人連夜澆了水,結了層冰,他們往上一站冰就碎了,薄的化成冰水,厚點的碎成冰碴紮在腳上,一個個冷的嘴唇發紫動也不敢動,他們每隔幾個人身後就站了個監工,手裏提了一條細鞭,誰敢亂動取暖就一鞭子抽上去。

蕭子君從帳篷內粗略的望了一眼,這裏面站的都還是一個個的半大點孩子,大的不過宣聞一般年齡,小的看起來甚至不到十歲,低着頭一下一下抽噎着不敢抹淚。

“怎樣?蕭公子還是堅持自己的原則嗎?這冬天啊是真的冷,活動起來還好,要是站上一天說不定就真的凍壞了。”

蕭子君別過頭來不往外看,他閉上眼,縱使心裏堵得慌,仍然不能下筆做有違心意的事。

管事的見他如此,勸慰道:“其實您寫不寫,這些人已經被平州城掌控,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多寫幾個字少寫幾個字又能改變什麽呢。”

蕭子君心中豈會不知,如今局勢不是他下筆能決定的,不過是鐘離邑下的套,為的就是他的低頭和服軟。

他心思百轉千回,表面上卻沒有任何表示,管事的以為他犟着性子,揚聲說道:“好,既然蕭公子沒有想清楚,那麽所有人陪着他想。”

他這一想,想到了半夜,傍晚的時候有人送來的飯菜涼了又撤走,這一天又是滴食未進。他尚且還好,外面站的人整日食水未沾,期間暈倒了幾個人被拖走之後又拉來新的人補充上去。

冬天的夜裏溫度驟降,一層白霜直接結在人的眉毛上,一件薄衣無法避寒,這一夜凍死人也說不準,蕭子君有些于心不忍,他想要出去,剛起身就被人攔住。

“蕭公子是想清楚了?”管事打了個盹,被驚醒了,揉着眼睛問道。

“我要出去。”

管事一使眼色,擋在他面前的人讓了條路,蕭子君從桌前繞開,他剛走到門前,掀了帳篷簾,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聲忍不住的哭喊。

“師尊……嗚”

他腳下一頓,寒意從腳直沖他的腦子,還沒等他反應,鞭子抽在肉上的聲音應聲而起,蕭子君看過去,那個少年被一下抽倒在地,整個人好像凍的神志不清了一樣,躺在地上抱着身子直哼哼:“師尊……救救我……”

蕭子君的心髒被狠抓了一下,他心裏突然想起了方遠。

方遠還小的時候,剛到蕭山就拜入自己門下,門派的人對他多有不服,經常對他指指點點,他白天表現的滿不在意,有人欺負他他也從不告狀,萬事一個人解決。

有一次很晚了,他處理完事情從方遠屋前路過,看他屋裏點燈便過去看看,方遠已經睡了,他一個人縮在床角抱着被子,被夢魇折磨的直哼哼,起先他還會叫兩聲爹娘,過了一會他在夢裏就一直喚着“師尊……救救我”,委屈的邊哭邊喊師尊。

他幫方遠拂去夢魇,熄了燈,坐了一會見他睡熟了才離去。

蕭子君心驚了一下,他快步走到那個少年面前,在第二道鞭子落下之前踹翻了後面的監工,伸手把地上的人拉了起來。

或許的蕭子君的手上身上帶着暖意,那個少年一起來就直直地往他懷裏鑽。管事的和兩個守衛跟着蕭子君出來了,蕭子君抱着懷裏的孩子從他們身側而過,要把他帶回帳篷裏,他剛走過去,就聽到管事的在後面說道:“蕭公子,你救得了一個人,救得了一千人嗎?救得了這一千人,救得了多少一千人?如今已經紛亂,你若不想服軟就得鐵石心腸!”

蕭子君腳步不停,一句話沒說帶人回了帳篷。

安頓好了那個少年,他坐在桌前把折起的紙又打開,平攤在桌面上,對着面前的人說:“你去告訴鐘離邑,我可以寫,你讓他們都回去,給他們禦寒的衣服。即使要他們幹活,也要讓他們吃飽穿暖。”

蕭子君說完,拿起桌上的筆,筆尖蘸飽了墨,在空白的冊子上寫下第一個名字“蕭子君”。他謄抄了一會,在蕭山弟子裏抄到了宣聞的名字,心底泛起一陣難過,筆下不停歇連帶着抄了下去。過了幾行,他謄到方遠的名字,忽然停筆,看着帳篷的簾子溜開了一條縫,外面的人都撤幹淨了,開始飄起了大片的雪花。

他不禁在心裏想,又下雪了,方遠,此時你會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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