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解惑

方遠仔細思考着宋簡的這些話, 把細微的片段在腦海裏拼貼出來,基本上都可以一一對上號, 再看宋簡的表情也不像是在說謊。

方遠倚在牆上, 四面的“牆壁”全是鐵鑄的, 他曲起一根手指在鐵牆上一下一下的叩着,發出悶響聲。兩人沉默着, 鐘離靖不知道方遠還想幹什麽,他立在那等着下文。

“宋師……”看他的臉總讓人說順嘴, 方遠改口道:“鐘離靖,你一個平州城的人, 在蕭山呆了這麽多年是為了什麽?鐘離邑就沒找過你?”

“你不是挺能猜的嗎?這個問題這麽簡單你怎麽猜不到了?”他站累了就席地而坐, 然後仰着頭看方遠。

“猜的多累啊,勞心傷神的,你自己說我聽得比較舒服。”

“有關平州城的一些傳言你應該聽過吧?”

“聽過, 不知真假。”

“真假摻半吧, 鐘離邑篡位是真, 但他得權之後我從平州城逃出來了,”鐘離靖停了兩秒, 眼球轉了一下似乎在回憶,“我逃到蕭山腳下正巧遇到你師尊帶着宣聞下山,當時我被追的怕極了, 哀求他帶我走,他還是挺心軟的,磨了不到一天就把我撿走了。但他也挺心狠的, 帶我回山就把我扔給別的長老,從此管也不管問也不問。所以我才恨啊,你說我們倆是不是一樣的?可如今怎麽天差地別成這樣?”

方遠靠着牆輕笑了一下,怪只怪蕭子君愛撿垃圾回山,一撿還撿到兩個。

鐘離靖接着說:“宋簡這個名字,是我随口起的,這麽多年竟然用習慣了。鐘離邑沒過多久就知道我躲在蕭山,他明面上做不了什麽,于是就派人暗中盯我,只要我威脅不到他,他也沒必要和我過不去。直到五年前,鶴青山之行時他開始和我聯系,後來召我回山公開我的身份是因為他需要我幫他。魔氣力量雖強卻會反噬,穩住心神的法子有不少,但是效果最好的是蕭山的清心咒。”

這麽一來大致上就說得通了,方遠只要稍加多想一下就明白了,宋簡受到脅迫輾轉在平州城和蕭山之間,為了不那麽快暴露身份,他改頭換面甚至把聲音也變了,他總是穿着高領護着脖子是因為怕別人發現臉上還有一張皮。

可總覺得哪裏不對。

方遠抱臂想了一會,忽然從牆上起身:“不對吧?”

鐘離靖明顯怔了一下,眉頭鎖在一起。

“鐘離邑對這股力量的執着絕非一天兩天,可能連你都不知道方家是栽在他手裏的,若不是早有執着他怎麽可能去搶那把黑劍?問題就在這,因為他搶劍所以我在幻境裏見過他,那年我才十三歲,他看起來要年長我許多,你頂多與我師兄同歲,怎麽會是他的堂哥?”

鐘離靖原本緊繃着神經,聽到方遠是問他這個問題,神色稍緩了些解釋道:“如果一定要算起來他也年長我很多,他父親與我父親常年不和,表面上雖是一家人但暗地裏總是別勁,我叔叔仗着自己地位高一些曾欺壓父親很久,父親創立平州城一朝翻盤,連帶着稱謂都要高他們家一等,所以我是他堂哥。”

方遠搖頭嘆氣:“你們家還真的相愛相殺。”

“陳年舊事了,說不清楚的。”

“那就說點近的,”方遠從牆邊走過來,對着鐘離靖嚴肅道:“最後一個問題,我師兄的死和平州城有沒有關系?”

鐘離靖平靜的說:“我說我不知道你信嗎?我除了給鐘離邑清心之外,沒有再參與過他的任何事,宣聞的事我确實一點也不知道。”

方遠面上沒什麽變化,鐘離靖不知道也算是件好事,不然方遠真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像他一樣,殺人的時候有那麽幾秒的猶豫。

“不知道算了。”方遠回了一句,邁開步子朝着暗室的門口走去。

鐘離靖看着他的身影,轉過身問:“不是說放我回去嗎?”

方遠沒回頭:“別着急,我說了放你走絕對不會騙你。”他走到門口的時候,緊閉的門自己打開了,門口紫火的光照在他的臉上。

“我太久不回去,鐘離邑被魔氣反噬必然受不住,他一定會上門來找的。”

“那就讓他來吧,清心咒我也會,我親自念一段給他聽。”大門打開又合上,暗室裏恢複沉寂,方遠走到外面遇見二使者在等他,他腳下步子不停,兩人就在後面跟着他,東西邊走邊問:“君上,裏面這人怎麽處理?”

“先讓他呆着吧,只要沒什麽異常別讓人動他。通使在殿裏嗎?”

“通使一直在您殿裏。”

方遠回到殿裏的時候,通使正低頭翻着一本厚書,他腳步太輕了,通使又看的入神,一時沒發現有人走進來了,直到書頁上蓋了層陰影,通使才一個哆嗦的回神:“君上。”

“吓這麽狠做什麽?”

通使将找到的東西整理好,等方遠落座就呈了上去:“還以為是別人進殿,怕露了君上的事。這是全部關于‘窺世鏡’的記載了,我剛才又仔細的看了一遍,實在是沒什麽特別的價值。”

方遠接了過去,這本書足足有半截手掌那麽厚,被折角标記的僅有兩頁。他翻着看了下,一頁上面寫着“窺世鏡現世”,另一頁上面寫着:“窺世出,有異象。”方遠楞了一下,來回翻看了好幾次,還以為自己眼睛出了問題。

“沒了?就這麽點?”

通使點頭:“就這麽點。”

方遠恨的咬唇,現世都現世了,多寫一點不行嗎,最起碼寫寫它的樣子,出現的大致位置,好歹造福一下後人。現在寫的跟廢話一樣,怎麽算有異象,什麽樣的異象?

方遠疲軟的往椅背上一靠,閉着眼揉了揉眉心,心裏一陣煩躁,一點頭緒也沒有。

通使見狀幾次想說又停住,最後忍不住開口:“還有一件事。”

“說吧。”

“我差人去查了城北村,那個村子荒廢太久了,位置又比較偏,近幾年都沒人出現在那,連路過的人都沒有。”

“确定嗎?”

“确定。”

“這怎麽可能呢,我去的那日,墳上的土被翻新過,棺材裏全是空的,如果沒人來過屍首還能自己站起來跑了?”通使不答話,方遠聲音極輕,透着疲憊:“你讓我再想想吧。”

方遠在暗室一呆就是半日,又與通使說了會話,現在頭昏腦漲分不清時辰。

“什麽時候了?”

通使說道:“子時,快到醜時了。”

“師尊睡了?”

“不太清楚,其他人在照顧。”

方遠撐着椅子起來:“我出去透透氣,你不用跟着了。”

過了釘子大門,方遠一個人站在門口,外面黑漆漆的,無論是什麽時辰都是一個模樣。他随便溜達了幾步散散心,忽然看到遠處的那棵枯樹下坐了個人,白色的衣服在夜裏比別的顏色顯眼一些,一眼就看出那是誰。

走過去,看清了那人靠着樹幹坐着。

“夜深了,師尊還不睡?”

蕭子君聽到聲音轉過臉來,見到是方遠,淺笑了一下:“日夜混亂,睡不着。”

方遠幹脆和他一起坐在樹下:“我也睡不着,我心裏很亂。”方遠朝他身邊靠了靠,腦袋枕在他肩頭,“師尊啊,人家說傳道受業解惑,我現在滿腦子的疑惑,師尊可否為徒弟解答一下?”

“你想解答什麽?”

“我總覺得師兄的死很有蹊跷,前幾日我去了趟城北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事。那裏安葬的村民屍首不見了,墳土被人翻過,可我後來讓人去查,他們說近年來都不曾有人去過那裏。”

他從蕭子君肩頭上起來:“我猜想,那些屍身上一定有什麽問題,偷屍體的人或許與當年的事情脫不了幹系,只是我一時想不通,如果沒人來過那些人是怎麽突然沒的?”

“兩種可能。”蕭子君一直認真聽他說話,邊聽邊思考,反應很快。他一雙眼烏黑,仿佛能攝人心魂,方遠一對上就移不開,“第一種可能是你的人騙了你,故意隐瞞什麽。”

“應該不會。”方遠腦海中閃現通使的身影,很快否認了這個可能,通使與此事毫無瓜葛,沒有理由騙他。

“第二種可能,沒有人去過不代表沒有靈物去過。”

蕭子君的話像一個火把,嚓地一下點燃了方遠的思路,他一直在找人,完全陷入了一個死角裏。

“師尊的意思是……”

“靈物,任何靈物,還記得蕭山北崖上撿到星羅的那棵草嗎?一點靈力可以開啓它們的靈識,更甚者可以化形。如果你堅信你的人沒有騙你,那城北村可能确實沒有人進去過,因為它們或許是一粒石子,一片草,一只狗或一只貓。”

貓?!

方遠的瞳孔一縮,忽然閃現了當時的場景。

……

“東西南北,開棺……!!”

他一轉身,一張貓臉對着他,南北使者抱着貓,順手從頭摸了一把:“君上,墳頭那邊撿的,溜達着呢,毛色還挺好。”

“開棺,等我說第三遍你們倆就進去躺着吧!”

……

方遠回過神來,“師尊,我好像有些頭緒了,明日我要再查查。”找到一個突破口,他心下高興,連帶着面上的笑意也忍不住。

“師尊不去睡覺?”

“再等會。”

方遠仰頭看着紛亂的樹枝,“師尊好像對這個樹挺有興趣的?”從他之前出來,就很留意這棵枯樹。

“總覺得它像我門前的那棵,看着它能想起一些事。”

蕭子君門前的那棵樹每到冬天就掉的光禿禿的,綠蔭之下的樹枝和這個一樣雜亂不堪,可是那棵樹下有着最美好的記憶。

他永遠都會記得那個雪夜,少年穿着單薄的衣服在樹下埋了一壇酒,他回眸的時候大雪落在他身上,他不知道冷一樣朝着自己笑開了,從來沒有一刻讓他覺得如此怦然心動。

回憶到最深處,蕭子君竟不知覺的喃喃了一句:“今年還會下雪嗎?”

方遠耳力極好,“不會,這裏沒有四季,也不會有雪。”

蕭子君眼裏有一瞬的失望,他看向方遠說道:“随便說的,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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