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巫女之瞳04

在信奉巫的年代裏，人們像是被女王蜂統治着的雄蜂，向神靈獻媚。

人群從四面八方彙聚到廣場周圍，泱泱如蟻海。頭頂的天空噴出丹陽萬丈，朝輝東映，無比的瑰麗多彩。我們被請上了祭臺邊的複道，接引的侍者說：“到了。首領大人和巫女大人都在裏面等候。”

善牽着我的手：“素娥大人……”似乎是等待我還準備好。可是我無論何時都已經決定了好了，向素娥的過去說再見，重新開始新的人生。

我淺淺地應了一聲。

在走進小閣後，熟悉的聲音對着我說：“素娥，你終于來了。”沉穩，中氣十足，富有上位者的魄力和威嚴。這便是雲之村寨的首領。

果然，聽他說罷，善淡淡地道了一聲，“首領。”

“首領。”我說：“有什麽是我能做的？”

首領的嘆息很複雜，摻雜了諸多感情般，“素娥，今天有勞你了。”

“份內之事。即便我不是巫女了，可我還是雲之村寨的一名，首領無需客氣。”

玎珰悅耳的聲音在耳畔越來越近，壓抑不住一般地響動着，如此熟悉的鈴聲，素娥曾經作為巫女時，每一步都會聽到她腰間的鈴铛随着步伐緩緩響起，這種特質的鈴铛有着自己獨具一格的聲音，搖響起來像是草木萌發，微風擺枝。女子仿佛吃蜜般甜美的聲音夢呓地于室內響起，“姐姐，你終于來了，我好開心。”

一雙手熱乎乎地捧着我的手，來自薔薇清新甜美的芬芳自她發頂傳來，是的。她的頭頂上正簪着一朵當季的薔薇花。

若是現在我還猜不到這人是翠娥，真可自刎謝罪。

素娥很寵溺妹妹對自己的依賴，對自己的親近，不過當素娥換成我，我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了。“翠娥，我沒記錯，今年你已經十八歲。從此你是一個成年的巫女，你的一舉一動都必須代表着你的身份，高貴慧黠的巫女才能使我們雲之村寨蒸蒸日上。”

翠娥的聲音有些低落：“可是，你是我的姐姐啊。”

“素娥說得沒錯。你如今已經是來自神明的使者，所有凡塵的身份你都應當忘記。你是雲之村寨的巫女，巫女塔的主人。”首領很贊同我的話。

翠娥有些不甘心地嗯了一聲，最終還是以平靜的語氣說：“首領和姐姐的話我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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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題一轉，很是恭謹地說：“首領大人，典禮馬上就要開始了，請您先于祭臺上落座。”

“好。”首領答了一聲，正在走出去，不知想到什麽，又說了一句。“素娥，你的眼睛……現在如何？北邊的商人送給我一瓶清熱明目的藥水，我想也許你應該用得上。改日，我讓人給你送去。”

清熱明目的藥水對于素娥來說根本就沒用，她是因神明一夜盲目的，或許稱之為詛咒更為合适。一般的藥水無解，不知這位首領是否出自愧疚亦或者其他的心情，我想我也應該表達一下自己的謝意。

但翠娥比我更先驚喜，“首領大人——”她似乎忙于組織語言地，“真是太感激了。”

我聽到自從來了閣樓就說了一句話的善，低低地道了一聲“虛僞”。很輕很低，被翠娥激動的聲音掩飾着，就好像是我誤聽一樣。

首領和翠娥都陷入剛才的情景當中，沒有發生異樣的情緒。我在心裏吐了一口氣，不由心想，這家夥，還真是膽大。難道他不知道若是被那兩人聽到了，他處境可就不太妙了。

“勞日理萬機的首領牽挂，素娥真是過意不去。”我微微向首領那邊低頭，表示自己的謝意。

“不必客氣，這只是我一點小小的心意罷了。”首領語重心長地說了後，便離開了。

首領一走，翠娥湊到我邊前，撅起嘴，微微不滿。“姐姐，即便是成為巫女，我也要永永遠遠和你在一起的。絕不和你分開。”仿佛拼盡了全部力量說出一句話，我隐隐感覺到我這個妹妹是在小心翼翼地窺測我的心意。

素娥的父母早早逝世，翠娥從小就跟着她身邊，關系親密也很正常。但我總覺得哪裏不對。

“未來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測，我們都活在當下。”我當然也不會永遠活在雲之村寨裏。

“這樣嗎？”翠娥那一貫甜美的聲音裏有一絲絲陰暗的情緒，風雨欲來，黑雲壓城，“姐姐總是愛和我說笑話。咱們不是早就說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姐姐若是變卦了，就是小狗了。嗯，那就是另外一種意思了，姐姐有喜歡的人了，想和他在一起對嗎？”

其言語好像是針對着室內唯一的男子。

“巫女，你要是不清醒，可以去洗把臉。”善淡淡地說着。

我也冷聲道：“翠娥，雖然你是我的妹妹，但你也應該知道身為巫女的第一禁律。”

翠娥嘲諷一般地說着：“我為巫女，則為神靈之眼、之耳、之目，寬愛世人，不與男子聯姻。不過，姐姐現在已經不是巫女了，所謂的禁律也失去了禁锢的作用。”

“的确。不過我早已将此身獻給神靈，此生都不會再婚配。”這是素娥的本心。

善的聲音有些苦澀：“素娥大人又何必如此。”

我朝他笑了一下，“善，情愛傷人。”

“情愛傷人。”翠娥喃了一聲，笑得瘋狂，“姐姐說的對呢。我只盼姐姐永遠也不會了解。善，這杯苦酒将由誰飲用呢？”語氣地居然流露出一種同病相憐之感。

“甘之如饴。”善回答着這位已經瀕臨崩潰的現任巫女。

呃，他們究竟在說什麽呢。我突然覺得我不太聽得懂他們的對話。

“姐姐啊，你聽不懂也罷。這都與你無關的。”翠娥輕輕地說，像是哄騙一個可愛的孩子般。

這時，使女過來催促道：“巫女大人，您該開始了。”

“姐姐，我等着你為我穿上巫服。”鈴聲響起，像一支不斷的詩篇，輕緩優雅，翠娥朝我擦肩而過。

我望向她離開的方向，突生悵然之感。原來心底，終究有絲絲縷縷的不甘嗎？

善站在我的身邊說：“翠娥大人？”

我下意識瞪着無光的眼睛問：“怎麽了？”

“如若可以，我希望能和你一起離開這裏。”他認真地說着。

“為什麽？因為翠娥，或者是因為首領，亦或者是那些人？”我手指向外邊，外邊的廣場上數千人萬人在呼喊着，呼喊着翠娥的名字，呼喊着首領，穿透這牆壁的熱情，所有的頂禮膜拜都像是入了魔一般。

善急巴巴地說：“這裏已經沒有大人的位置了。我和大人您現在渺小得像沙灘裏的塵埃，被所有人遺忘，我很痛恨這種感覺，我不想大人你受傷。”

“珍珠孕育苦難終成美麗姿态。世人皆罪，我也不例外，若是經不起白眼和鄙夷，昔日我也不成不了巫女，今日依然，況且直到現在，我過得很安生。”

“像您這樣高貴慧黠的人，哪怕是一點的指點，也叫我受不了。”善陳情着。其心其意，堪與比幹剖心，掬誠相告。

與其說是我被他的誠意打動，還不如說是我嘆息于善的忠犬指數，讓步道：“善，我很感激你為我的所作所為。只現在，即便離開雲之村寨，天地之大我也不知去往何處才算好。唉……不若過些時候吧，等一切都妥當以後，我們一起走。”

“素娥——大人？”善似乎被我的言語震驚到了，不過很快又平靜下來，他聲音裏帶着一些笑意，似乎對于未來有無限向往之情了。“我無比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我嗯了一聲。反正遲早也是要離開的。去外面廣闊的世界看看，也許素娥的眼睛還有醫治的希望也說不定。

祭臺上，翠娥正在跳着一支神樂舞，祭祀天地。等這一舞結束，将由我這個前任的巫女為她披上穿在最外面的巫服，也就是我現在身上穿着砂綠色外衣，象征着神明無艮生命和神聖使命。

善作為我昔日的侍者，特準陪侍在瞽目的我身側。

當神樂的最後一韻消散時，正逢着日上中天，降下浩浩光輝，儀式的司儀吐出綿綿之氣。“今有缙雲女，俄成鼂鼓聲，獻兮天地矣。吾之鄉邦，承青帝之恩澤，必祭以諸。吉日兮良辰，安歌矣，巫女上言！”

“神佑兮，我缙雲之欣欣向榮。日月照徹，我心不轉也。素娥願以凡俗之軀體，秉承禁律，修身養德，善我子民。”翠娥道罷，接過司儀手上的杯酒，撒于前方。

司儀道：“秉承禁律，修身養得，善我子民，以告神靈。”

司儀繼續道：“請先巫女素娥贈言。”

翠娥俯身道：“小女靜聽。”

善指引我走到她的身邊，雖然我目不能視，但也能感覺到那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皆集中于我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