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月初八這一日,會試終于拉開了帷幕,貢院外各地舉子齊聚一堂,如姚顏卿這般少年舉人只在少數,他與師兄張光正和陳良聚在一處,身上的狐裘鬥篷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這是多少讀書人的期盼,饒是姚顏卿這樣已從千軍萬馬中殺出過一條血路的,随着銅聲響起,貢院門大開,也不由有些緊張。

張光正瞧着姚顏卿心緒有些不穩,便笑道:“五郎才思素來敏捷,先生更曾贊譽你行事從容自若,又何須如今緊張。”

姚顏卿嘴角略勾了下,苦笑道:“師兄莫要笑我了,我且先預祝師兄金榜題名。”

張光正搖頭一笑,拍了拍姚顏卿的肩膀,笑道:“五郎這話怕是說反了。”他雖文章做得好,卻知自己的短處,若主考官不是徐太傅他倒有望高中,只可惜時不待他,徐太傅素來不喜他這種四平八穩的文風,當年徐太傅曾與人道過,少年人若無銳氣,豈不是辜負了這韶華光陰。

經由小兵進行搜檢後,舉子們逐一的進入了貢院,姚顏卿穿着一件單衣凍的直哆嗦,等過了搜檢後,小兵才把撕扯開了裏子面的狐裘鬥篷抵還給他。

姚顏卿卷着鬥篷進了貢院,眼睛朝明遠樓上的一掃,見到數十名監考的官員眼睛如利劍一般掃着下面的舉子,嘴角略勾了下,便進了自己的考間,考間內青磚泥瓦,只有一扇木栅欄做門,門旁一左一右站了兩名帶刀侍衛,神色森然,倒有些像索命的,姚顏卿笑了一聲,慢條斯理的狐裘鬥篷撲在了地面上,然後從小籃子裏拿出了火燭,硯臺和筆,等到巳時貢院的鑼聲敲響,木栅欄外的侍衛把栅欄緩緩拉上,纏上了鐵鎖。

姚顏卿拿到了試題、案紙與一沓草紙,先把試題仔細的通讀了一遍,那日他在徐太傅府上做過的題本該是此次科舉的考題之一,當日徐太傅題目一出,他便知情況有變,好在他未曾存有僥幸心理,這些日子不曾懈怠,若不然莫說金榜題名,只怕連前面些的名次都未必會有。

事關青雲路,僅在此一搏,九天的時間對于姚顏卿來說并不漫長,他在集賢書院三年中可謂是頭懸梁錐刺股,為的便是等着這一日扶搖萬裏,直上九天。

九日後,姚顏卿從貢院出來,姚四郎親自等在了貢院外,等姚顏卿一露面,不由大驚失色,忙上前去扶着他,也來不及與臉色同樣蒼白的張光正和陳良打招呼,便扶了姚顏卿上馬車。

姚顏卿癱倒在馬車上,整個人精神萎靡,眼睛都有些直了,姚四郎瞧他臉色不好,心裏便有了猜想,忙勸道:“你還年少,這一次不中也有下次,萬不要因這點小挫折就氣餒。”

姚顏卿聞言不由一怔,随即失笑,揉着額角有氣無力的說道:“不過是累着了,四哥想什麽呢!”

“不過是考試,想當初鄉試時也不曾見你這般,莫不是在貢院裏誰欺負了你去?”姚四郎皺了皺眉頭,在他想來也不過是寫幾篇文章,他家五郎素有大才,怎會因做了幾篇文章就導致精神萎靡成這般模樣。

姚顏卿搖了搖頭,笑道:“我這般已是身子骨好的,四哥不知有多少人挨不過這九日暈倒在了考間裏,被人擡了出去。”

姚四郎聽得直乍舌,哪裏想到做幾篇文章竟會累到暈倒,他哪知考間裏是什麽情況,不說日日吃那冷食,便是出恭都要在考間內就已叫人難以忍受,姚顏卿現下都覺得自己一身的惡臭都會把人熏到,也難為他四哥還能挨着身邊坐着。

回了臨江胡同,三娘子早早的等在了廳堂,瞧見他一張小臉不過短短幾日便已削尖,忍不住紅了眼眶,極是心疼,趕緊招呼了小丫鬟端來熱實,先叫他墊墊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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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顏卿卻是難忍自身惡臭,先去沐浴了一番,未等把頭發烘幹,便出來覓食,他吃相素來是極其雅致的,這一次倒是顯出了幾分急相來。

“慢些用,又沒有人和你搶。”三娘子抿着嘴笑,給姚顏卿舀了一碗補湯。

姚顏卿連吃了兩碗米飯,桌面上的菜也叫他掃的七七八八,剩不下多少東西,吃到最後,他才慢悠悠的端起一碗補湯,輕輕一吹,喝了起來。

三娘子只覺得自己弟弟瘦的都有些脫了相,等他喝完一碗補湯後,又忙給他舀了一碗,輕聲道:“多喝一些,今兒個一早就叫大廚房熬上了,最是滋補身子不過了。”

姚顏卿端起碗來喝了個幹淨,之後就被三娘子催着去歇息,在她眼裏自己弟弟是極其出色的,下場必會高中,五日後放榜不曉得該有多少人前來恭賀,這幾日自是該好好的養養身子。

這次會試參加的舉子達有數千人,兩名主考官外加三名副考官,極十五名同考官連着在五日內閱讀數千份卷子,精力自是有限,免不得把字跡潦草的卷子撇在了一邊,連眼都未曾過,若字跡公證的,倒會叫他們多看上幾眼,徐太傅手上拿着一份卷子,見上面的字跡便不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同為主考官的吏部尚書王桐見狀便湊了過去,探頭一瞧,一目十行,忍不住露出了贊許的笑容來。

副考官禮部侍郎唐景田見兩位主考官皆面露笑意,便放下了手上的卷子,湊了過去,笑道:“兩位大人可是讀到錦繡文章了?”

徐太傅因認出了姚顏卿字跡,怕日後授人以話柄,只撚着胡須微微一笑,吏部尚書王桐卻是笑贊道:“此文章舂容大雅,頗有當年沈學士餘風,我觀此子怕是年少,比起當年的沈學士更多了稍許鋒芒銳氣。”

禮部侍郎唐景田更為好奇,接過卷子細覽一番,忍不住贊道:“堪為榜首。”

理藩院尚書楊溥頤卻是笑道:“我這亦有一卷子,可供各位大人一覽。”

幾人湊過去一瞧,亦贊許不已,想不到今科竟有這般多的良才,實乃晉唐大幸。

徐太傅存有私心,因愛極姚顏卿的才華,更覺得他所寫試卷合他心意,忍不住偏頗道:“稍顯老成了些。”

理藩院尚書楊溥頤一笑道:“我卻覺得另一篇文章過于鋒芒畢露,少了一些深思熟慮。”

吏部尚書王桐慣來圓滑,既不願意得罪了徐太傅,亦不願意得罪楊尚書,便道:“頭名難擇,倒不如讓聖人一觀。”

兩份試卷同時送到了晉文帝面前,晉文帝閱後嘴角勾出了淡淡的笑意,贊道:“皆為晉唐英才,也難怪幾位愛卿難以抉擇。”說罷,在左邊的試卷上點了點。

徐太傅面上未露聲色,心裏卻是一嘆,惋惜姚顏卿錯失會元,終是未能三元及第。

二月二十一放榜那日,姚四郎早早的就喊了姚顏卿出門前往貢院,姚四郎自覺已來的甚早,不想街道上車水馬龍,人堆成山,擁擠成了一團,姚顏卿心下已有成算,知自己雖未必能中頭名,可卻也不會跌出前五,對此他倒是十拿九穩,很是胸有成竹的拉了姚四郎去了不遠處的酒樓坐等消息。

姚四郎卻是心急,喊了羅鑫去貢院大門前等着,囑咐他道:“只管往上面瞧,五郎必會是頭名。”

姚顏卿失笑的搖了搖頭,有張師兄在,頭名他卻是不抱多少希望。

兩人上了酒樓二樓,剛一露面,便叫人喊住,姚顏卿擡頭看去,臉上的笑意微淡了稍微,上前一拱手便叫高俨拉了過去,顧六郎更是笑道:“可算是露了面了,之前找你出來吃酒三推五擋的,只拿春闱做由着,如今可不興這般了,今日便不叫你躲了去。”

姚顏卿拱手讨饒,笑道:“顧六哥莫不是忘了還有殿試,可不敢在這個時候懈怠,等殿試下,我必擺酒與各位賠罪。”

曹希貴大笑道:“好你個姚五郎,竟這般滑頭,這分明是想躲了我們一頓酒,難不成殿試後你不該宴請我們,不成,你左右是欠了我們一頓。”

姚四郎見那三人與姚顏卿說的熱鬧,态度熟稔異常,只當三人在姚顏卿進京後結識的舉子,他是個粗人,肚子裏沒有多少墨水,便沒有過去打擾,倒是姚顏卿不能這般落了姚四郎在一旁,忙過去拉了他過來,介紹三人與他認識,姚四郎這才知三人身份,忙見禮問安。

高俨不以為然的擺了下手,笑道:“五郎的兄弟便是我們的兄弟,我見你也是個爽快人,怎得就這般見外。”

姚四郎行事自有他的章法,他知三人身份尊貴,雖嘴上客氣,卻也不敢真與他們稱兄道弟,只笑道:“三位郎君若不嫌棄,今兒這一頓便由我請,也謝過各位照顧我家五郎了。”

高俨幾人也不是差銀子的主,自不會覺得吃了姚四郎一頓酒便占了多大便宜心下難安,當即便道:“那咱們今兒就讓四郎破費了,只是四郎今兒怕是還要出點血,一會還有貴客要到。”

姚四郎笑應一聲,也不問可貴是誰,姚顏卿卻是心中有數,今日放榜定遠侯府必要來看楊士英是否榜上有名,依着那楊士英的性子,怕也是要同來,他既在,三皇子燕灏自是要同行,少不得又要打一番交道了。

姚顏卿已躲了三皇子有些時日,事到如今他已想開,這個交道卻是必打無疑,聖人共有四子,大皇子暴躁乖戾,二皇子軟弱無能,四皇子雖為嫡出卻體弱多病,算起來也不過還有三載壽路,唯有三皇子能文能武,為聖人所器重,是以上輩子順理成章繼位為帝,他雖怨他無情無義,卻也不得不承認,他這口氣只能咽下,誰叫他是晉唐子民,而三皇子天命已定,他亦無扭轉天命的能力,唯有順勢而為,借此踏上青雲路,也算是他燕灏償還前世所欠他的一條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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