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許尚德褲子上血跡斑斑,綢緞料子粘在了皮膚上,輕輕一動就是要命疼,侍衛在打下第十五板子的時候看了姚顏卿一眼,他雖後來只用了六、七分力道,這如許尚德這般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在打下去怕是要去了他半條命。
姚顏卿也沒想讓他就這樣折在自己手上,活人的口供可比死人有用多了,他半蹲下身子,五指用力掐住他的下颚,指尖幾乎要掐進他的肉裏,冷聲道:“我問你答,若在不開口,這輩子也不必開口了。”說完,姚顏卿拍打了兩下他的臉,轉身回到高位之上。
許尚德在姚顏卿冰冷的眼神下打了一個激伶,半響後,才用嘶啞的嗓音開口道:“賬雖是我算的,可卻是吳侍郎告訴我要用多少銀子,我只管把賬面填平。”
“他告訴你把賬面填平,你就不曾有過疑問?”姚顏卿冷聲說道。
許尚德苦笑一聲,回道:“我不過是個六品小官,還是去年中旬的時候調到戶部來的,今年猛的一接手便是有疑問也不敢聲張,姚大人也是初入官場,難不成敢對上官提出疑問?”
“這話便假了,若是尋常的官員自是不敢對吳茂臣的行為有所疑問,可你卻是出身宣平侯府,吳茂臣對你豈能與其他人一概而論?”姚顏卿冷笑一聲。
許尚德眼珠子動了一下,未等開口,便聽姚顏卿冷笑道:“既狗嘴裏吐不出實話,那這舌頭也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若說不曾挨過這板子,許尚德尚會覺得姚顏卿是拿話來吓唬他,如今經過了這要命的荊條杖,他自不敢把姚顏卿當成是拔了牙的老虎,他這頭老虎雖幼小,可一口森然獠牙可不是白長的,一口便能把咬去人半條命來。
“姚大人不知,其實這已是慣例,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一件事,沒調撥出一筆銀子,吳侍郎都會從中抽出五千兩來打賞下官,拿了銀子的人自再不會多嘴了。”許尚德哆哆嗦嗦的說道。
“這樣說你只得了五千兩的銀子?”姚顏卿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許尚德。
許尚德輕輕點了下頭,姚顏卿卻是擡手狠狠在桌面上一拍,沉聲喝道:“不讓你見點血我看你是學不會乖。”
許尚德這話也不過是唬唬剛入官場的愣頭青,在姚顏卿面前說這等訛言謊語卻是一樁笑話,五千兩銀子對于別人來說可能是一筆巨款,可對于宣平侯府出身的許尚德來說,怎可能為了這麽點銀子就值得他擔了這樣的風險。
“吳侍郎抽出的五千兩銀子是用來打賞經手的下官,主事可得兩萬兩的銀子。”許尚德急聲說道,生怕在挨了一頓板子。
這還像句實話,姚顏卿淡淡一笑,譏諷道:“你家上官手面也是夠寬的,他吃肉也舍不得叫你們喝湯。”
姚顏卿在心裏細算一番,按照一年二十萬兩雪花銀調撥出去,兩萬兩便是一成,還要打點餘下官員,等銀子送出京城時能剩餘一半已是不錯,在途中幾經轉手,少不得又要被扣了一半,等到了本地官員的手上,過手便會少三成,剩下那三四萬兩銀子莫說叫肅州百姓吃飽飯了,便是喝個水飽都難,也難怪肅州會鬧出災民暴動這樣的事來,對于老百姓來說,誰當皇帝他們不關心,他們關心的是能不能吃一頓飽飯。
姚顏卿叫許尚德當庭畫押簽字,随後叫侍衛把他壓了下去,自己則把罪狀書對折放進了信封中,往袖口一揣,便去了牢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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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昨個已叫人甘盛齋打聽,卻有一小厮在一早到甘盛齋買了澆蜂桂花糕,只是那小厮相貌普通,仍在大街上一眨眼便叫人認不出來,好在那小厮因是第一次來買的,店家裏的小子記住那小厮下巴上有一顆黑痣,雖要打聽清楚會費很大一番功夫,可總比讓人摸不着頭腦的強。
姚顏卿到了牢獄刑室的時候,三皇子正審着張暢,他正是負責把糧款運往肅州的押運官。
刑室是一個四四方方的房間,潮濕而陰仄,充斥着一股子經久不散的血腥味,牆壁上挂滿了駭人的刑具,正中央則是一紮入地下極深的柱子,張暢正是被綁在上面,獄卒手上拿着一條沾了鹽水的鞭子,一下下的甩在張暢的身上。
“殿下。”姚顏卿視若無睹的從張暢身前經過,對于耳邊傳來的慘叫聲充耳不聞,拱手與三皇子見禮。
三皇子略一點頭,叫人搬了一把椅子來,讓姚顏卿坐在他身邊。
姚顏卿卻是沒有落座,只從袖中掏出信封呈了上去,三皇子接過信封,一指身邊的椅子,又道了聲:“坐。”
姚顏卿遲疑一下,才坐了下去,目光落在了對面的張暢身上,室內越發濃重的血腥氣味叫他輕皺了眉頭,
三皇子一目十行閱過罪狀書上的內容,眼底終于染上了笑意,如今已撬開了一個人的嘴,許尚德指證吳茂臣這一點便是一個突破口。
“提審吳茂臣。”三皇子把罪狀書壓在了桌面上,沉聲吩咐道。
獄卒怔了一下,輕聲問道:“殿下的意思是,要把要吳大人帶到刑室嗎?”
三皇子冷冷的看了那獄卒一眼,獄卒打了一個激靈,明白自己問了一句廢話,忙告罪,之後便帶了人下去提人。
“你覺得只憑着許尚德的口供可能撬開吳茂臣的口?”三皇子問道,這話顯然是對姚顏卿說的。
姚顏卿嘴角輕扯一下,想起了師座徐太傅的話,輕輕搖了搖頭:“難,還得找出當日是誰來了牢房,從這人身上入手更能一擊斃命。”姚顏卿說完,慢悠悠的站起了身,讓那正鞭打張暢的獄卒停了手。
“殿下,這樣打下去也沒有個結果,我看這張暢是一個硬骨頭呢!”姚顏卿笑了一聲,目光落在張暢幾乎咬爛的嘴唇上。
三皇子長眉一挑,問道:“五郎可有法子撬開他的嘴?”
姚顏卿笑而不語,圍着張暢走了一圈,這樣的人他見多了,知道自己必死無疑,為了不連累家中老小哪怕被敲碎了骨頭也不會開口。
“殿下不妨去另一個刑室審吳茂臣,這個人就交給我來審。”姚顏卿輕聲說道,眼睛彎了彎。
三皇子經過這兩回的事已是相信了姚顏卿的能力手段,交給他來辦自是放下,當下便讓獄卒去傳話,自己則起身去了相隔的刑室。
留在刑室的獄卒知這位姚大人年紀小,品級低,可能力卻不小,自是不敢小看了,等三皇子一走,便殷勤的問道:“大人可要用什麽茶點,小的叫人送來。”
若換做一般人,還真做不出在這刑室裏品茶吃點心的閑情逸致,可姚顏卿前世在刑部歷練過四年之久,審訊起嘴硬的犯官時候,兩天兩夜不合眼是常有的事,別說只是在刑室裏品茶吃點心,那時候把刑室當家也是家常便飯。
“上一壺碧螺春即可,另外叫人布上幾道熱菜,在燙一壺酒來。”姚顏卿輕聲說道。
獄卒嘴上應聲,心裏不免覺得驚奇,覺得這姚大人還真是別出心裁,竟想在這刑室裏用上一頓午膳。
這一桌子的熱菜姚顏卿自不是給他自己備下的,他叫人松綁了張暢,另讓人搬過來一把椅子,親自遞了筷子到他手上。
張暢卻是硬氣,也不用獄卒駕着,咬着牙用手臂撐着腿一步一拖來到了桌前,目光落在姚顏卿那雙素白的手上,眼中帶了幾分驚疑之色,可他餓的狠了,不光是餓,還渴,也不管姚顏卿打的什麽主意,接過他上的筷子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一壺酒不過三五口便喝了個幹淨。
姚顏卿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端着茶盞輕呷着香茶,等張暢吃的差不多的時候,才淡淡的開口道:“肅州今年活活餓死了幾萬的百姓。”
張暢正夾着菜的筷子一頓,并沒有言語,只低頭吃着菜。
姚顏卿也不在意,繼續自顧自的說道:“我聽說你亦是肅州人士,十年前肅州水患朝廷調撥了三十萬兩銀子用來赈災,銀子還未送出便叫前任戶部尚書貪去了二十萬,等送到肅州時,銀子已經所剩無幾,導致肅州百姓餓死了一萬多人,我那時年幼,可人聽人那時的肅州能吃的都吃了,就連老樹皮都叫人扒了個幹淨,甚至發生了人吃人的事情來,那時你應該也還在肅州吧!不知道這樣的場景你可曾親眼看過。”
張暢神色終有所動,他放下手上的筷子,冷笑一聲:“自是親眼看過,別說是人吃人,真餓紅了眼便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舍得下嘴。”
“你既經歷多這樣的事,怎還忍心助纣為虐?”姚顏卿擡眼看向張暢,聲音依舊淡淡的。
張暢冷笑道:“正因為經過這些事,才更知銀子的重要,我亦聽人說起過姚大人,你姚家富可敵國,你生長在金銀窩中,可知餓肚子的滋味?可知活活瞧見自己兄弟姐妹被餓死是什麽樣的感受,那時起,我便對天起誓,再不叫我父母兄弟餓一頓肚子。”
姚顏卿遠山似的長眉輕輕一挑,笑了起來:“如今這願望可是實現了?”
“自然。”張暢隐隐有一些得意。
“可你卻叫肅州的百姓過上了你曾過過的日子,甚至不久之後,你的父母兄弟亦會為你所牽連。”姚顏卿注視着張暢,慢條斯理的說道,随後露出了一個富有冷酷意味的笑來:“張大人可是覺得自己不開口,便可保下家人?錯了,大錯特錯,任何的知情人都不會被留下活口,不過要我說,死了到還是一樁幸事,總比被賣進黑煤窯的好,那才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姚大人不用在我身上白費心機了,不管你說什麽,我都沒有什麽可交代的。”張暢冷聲說道,卻是坐在椅子上動也未動。
姚顏卿瞥過他身姿未動的身體,微微一笑:“我以為張大人能從當年那場水患中帶着家人逃生,又能在京中謀取一職必是一個聰明人,是以才這般苦口婆心的與你談話。”
張暢冷笑一聲:“我可不是什麽聰明人,不過是一個大老粗罷了,真正的聰明人是你們這些讀書人,讀得聖賢書卻一肚子的男盜女娼,口中說着忠義二字,心裏卻只想着如何向上爬,誰又曾把百姓放在心上過,我不過是随波逐流罷了。”
姚顏卿輕輕撫掌,笑道:“張大人說的沒錯,便是我為官亦是想着來日高官厚祿,光宗耀祖,既張大人如何明白,可曾想過你斷了我的青雲路,我會拿你如何?”
“不過是要命一條罷了。”張暢淡聲說道,生死他已看破,既攙和進這樁事,他便早已有了抛開生死的準備。
姚顏卿嘴角翹了一下:“置生死于度外,張大人果然是硬氣,可惜卻沒有做到置富貴于土石。”姚顏卿笑了起了身,讓獄卒撤了飯菜下去,站離張暢五步遠的位置,輕聲道:“置富貴于土石我這庸人倒也是做不到,所以只有委屈張大人的家人了。”
張暢一怔,随即用憤恨的目光看向姚顏卿,那張如玉雕琢的臉龐在他眼中與惡鬼無異。
“斷我青雲路者便是我的敵人,若換做張大人,你會如何做呢?”姚顏卿笑吟吟的問道,笑意去未達眼底,黝黑的眸子閃動着冷光。
“你敢?”張暢厲喝一聲,便想撲向姚顏卿。
姚顏卿冷冷的注視着張暢,看着他被獄卒壓制着,這才慢悠悠的度步上前,冷聲道:“我為何不敢,今年肅州百姓活活餓死了三萬人之多,叫你張家滿門償命尚嫌不夠。”
張暢在地上奮力的掙紮着,可卻架不住四個人高馬大的獄卒死死的按着他的四肢,他只能仰頭惡狠狠的看着姚顏卿,見他冷笑一聲,眼中殺意湧現,随後轉身要出刑室,口中發出了凄絕的喊聲:“姚大人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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