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姚顏卿明白晉文帝雖震怒于肅州貪墨一案,可卻不想牽扯進太多京中官員,這固然有他的私心,想給後世留下一個晉唐盛世為人傳頌,也有他帝王心術的考量,貪官難滅,只說京城任職的官員,有幾個敢說自己手上是幹淨的,真徹查起來,朝堂上便無人可用了,不用等吐蕃進犯,晉唐自己就先垮了一半。

三皇子之所以拿戶部侍郎吳茂臣開刀,正是因為新官上任三把火,也合該他倒了黴,犯到了三皇子的手上,這第一把火也點的夠旺,姚顏卿則還添了一把幹柴,想要這火光沖到宣平侯府的身上去。

姚顏卿從許二郎身上入手,為的便斬斷宣平侯府一臂,他知三娘子與許四郎和離後,他與宣平侯府便形成了一道解不開的死結,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姚顏卿自不想魂歸故裏,所以只能先下手為強把許二郎送到閻王殿,以此震懾宣平侯府,讓他們短時間內不敢輕舉妄動,雖說不能借由肅州貪墨案一事叫許家人立時滿門傾倒,可将來總有叫他們團聚的一日。

姚顏卿細潤的指尖輕叩在矮幾上,那雙微寒的眸子漫不經心的撇過立于堂上的許尚德身上,嘴角溢出了一絲冷笑,他雖品級不如許尚德,可卻受聖人欽命審查肅州案,吳侍郎的禮他眼下受不起,可他許尚德的一拜他還是當的起。

把許尚德提來的侍衛倒是機靈,見姚顏卿面帶冷笑,便朝着許尚德一喝:“見了大人還不行禮。”

許尚德冷笑一聲,心中怒意頓生,輕蔑的望了姚顏卿一眼,譏諷道:“我乃正六品主事,你一個小小的翰林院修撰焉能受得起我一禮。”

姚顏卿從六品官,品級來說比許尚德低了半級,可他出身翰林院,是重中清貴之所在,況且他乃正經科舉出身,身份上自貴重于許尚德這個只捐了個功名的小官。

“許大人可知本官讓侍衛提你來作何?”姚顏卿并未因許尚德的譏諷之言可動怒,不過是将死之人,又有何可計較的。

許尚德眯了下眼,冷聲道:“這話問的可笑,你叫我來反倒是問我作何,朝中有你這樣的官員實乃我晉唐之大不幸。”許尚德自然知道眼前這個小子是何人,在他看來,不過是姚顏卿因一己之私來尋他的晦氣,這樣的小人他連多看一眼都怕髒了眼睛。

姚顏卿輕笑一聲,轉瞬間卻臉色一沉,冷聲喝道:“許大人既不知,那本官便提醒你一下,你看這是何物?”姚顏卿從案幾上拿起一本冊子在他眼前一晃,冷笑道:“經過許大人手的東西許大人不會不識得吧!”

許尚德被晃了下眼,只瞧清是一本藍皮書,卻未曾看清上面的字,眉頭一皺,冷聲譏諷道:“裝神弄鬼這一招倒是你姚家一貫的作風。”

姚顏卿嘴角勾了下,怒極反笑,擡手把冊子扔在了他的臉上,沉聲道:“你且睜大狗眼看個清楚。”

許尚德何曾被人如此羞辱過,當即震怒,很不得上前活撕了姚顏卿,口中怒罵聲不絕,姚顏卿只微揚了下下巴,冷聲吩咐侍衛道:“把他的嘴給本官堵上。”

堂內的六名侍衛是三皇子府上的,如今暫被借調給姚顏卿使喚,為的便是怕他官小言輕,壓不住人,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場。

姚顏卿從高位上度步而下,看着許尚德幾經變化的臉色,露出一絲笑意,彎腰從地上撿起那本冊子,輕輕拍了拍:“許大人怕是猜不出吳茂臣都交代了些什麽吧!他如今可是自身難保,想指望他來保你,我勸你歇了這心思的好。”

許尚德面色微微一變,眼中的憤恨之色卻更顯濃重,若不是眼下被人堵住了嘴,他必要啐姚顏卿一口,他算是什麽東西,也敢在他面前放肆,今日之辱他若不還何以在京中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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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尚德自認為有所倚仗,不肯相信姚顏卿所言,當然,姚顏卿的話也是唬他的,若是吳茂臣已交代清楚,他又怎會有機會從他身上下手。

姚顏卿薄唇微翹,把許尚德臉上的變化看的一清二楚,他卻是不急,慢悠悠的翻着手上的冊子,自顧自的說道:“今年年初一共分三筆劃出了十五萬兩的糧款,這筆賬是經由你計算的,你可知今年的糧價為幾何?”姚顏卿長眉輕挑一下,冷笑道:“我猜你不知,你若知,怎會冒險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劃出這麽大一筆銀子。”

許尚德瞪着姚顏卿,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響,姚顏卿度步在他身前,伸手把堵上他口的絹布拿了出來,未等他罵人的話喊出口,便一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令他發不出叫罵之言。

“若再敢在本官面前污言穢語,便卸了你的下巴。”姚顏卿冷冷的說道,深不見底的眸中透出陰寒之色。

許尚德被那雙異常漂亮的眼睛盯得打了一個寒顫,一時之間心中生出恐慌之色,只微不可察的點了下頭。

姚顏卿冷笑一聲,甩開了手,從廣袖中掏出一塊素色的帕子擦着手指,眉宇間的厭惡之色毫不掩飾。

“今年的糧價雖比往年漲了一些,可一鬥新米也只需六文錢,許大人可知一鬥米夠一家四口吃多久?可吃整十天,一年也不過是二百多文錢,肅州有多少百姓,按照先皇時所放米粥來計算,一家四口一年甚至用不到二百多文錢,許大人來告訴告訴我,緣何肅州百姓哀鴻遍地,以至于鬧出暴動一事。”

許尚德出身侯府,怎會知一鬥米是多少錢,一家子一天要吃多少糧食,眼下被姚顏卿厲聲喝問,眼底終于露出了驚慌之色,下意識的避開了姚顏卿可穿透人心的鋒銳目光。

姚顏卿袖擺一甩,便回了高位之上,居高臨下的俯視着許尚德。

許尚德牙齒緊咬,冒了一腦門子冷汗,心中雖已慌了,卻不敢開口吐出一個字來,他不開口,他相信他父親必有保他之策,若是開了口,牽扯出一衆人來,便是佛祖也難保他一命。

姚顏卿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很有一些從容不迫的意思,他知想要撬開這等有所依仗的人的嘴,連吓帶唬不過是一道開胃菜,後面才是見真章,他适才的一番說辭不過是為了堵住衆人的嘴,以免他上來就動大刑叫人說他公報私仇。

“看來許大人是沒有想說的了。”姚顏卿眸光漫不經心的瞟過許尚德變化無常的臉龐,突然冷喝一聲:“給許大人松松筋骨,松的舒坦了沒準許大人就想要自己要說的話了。”

許尚德不曾想到姚顏卿竟敢對他動刑,當即怒罵道:“狂妄小子,你可知我是誰,你敢對我嚴刑逼供,明日便有人參掉你的烏紗帽。”

姚顏卿上輩子在刑部任職四年,最常聽見的便是威脅之言,只可惜說出這些話的人反倒是被他摘下了烏紗帽,甚至人頭不保,他知打蛇只七寸不打三寸的道理,既做了得罪人的事,便不可給人翻身的機會,若不然,被人捏住七寸的便是他自己了。

“請問大人,要打多少棍?”侍衛掂了掂手上的荊條杖,咧嘴問道,露出一口森白的牙來。

姚顏卿眼睛眯了眯,冷聲道:“打到他說為止。”姚顏卿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想撬開吳茂臣的嘴,準确來說,他不想讓自己撬開吳茂臣的嘴,這樣的功勞他眼下還要不起,畢竟他不想成為衆矢之的,是以他才會從許尚德的身上着手,雖有他的私心,可這也是對他最為有利的一個選擇,肅州貪墨案的功勞,他只要五分足矣。

姚顏卿今日敢對許尚德動刑,便打定主意要在今日撬開他的嘴,以此來堵住日後的非議之言。

許尚德雖是宣平侯的嫡次子,卻最為受宣平侯寵愛,畢竟比起他其它兄弟,他也算是唯一能扶上牆的爛泥了,因宣平侯對他看重,連帶着許老夫人和宣平侯府邸都對他異常寵愛,嬌慣異常,莫說受此杖刑,打小便是連一個手指頭都未曾動過,是以荊條杖一上身,他便哀叫一聲,眼睛一翻險些暈了過去。

行刑的侍衛一杖下去便怔了一下,覺得自己用的力道還算拿捏得當,不至于一板子下去就要人半條命,心下不由不恥許尚德的裝模作樣,嘿嘿冷笑一聲,第二板子下去便用了八分力道。

許尚德頓時哀嚎出聲,額頭上的冷汗如雨般流下。

姚顏卿面不改色的冷眼看着,對于這樣養尊處優長大的兒郎,無需酷刑,幾板子下去便足矣叫他開口了。

他想的不錯,在第七板子下去後,許尚德悶哼了一聲,強撐着用微弱的聲音發出了求饒聲。

姚顏卿目光波瀾不驚的看着許尚德,從高位上緩緩的走了下來,卻未叫停,他深知若不一次便把他吓破了膽子,接下來他開口也未必會說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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