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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李知事還是範驿長,皆不承認自己傳遞了消息出去,又與葉嚴連番哭訴,他們與葉嚴亦是老交情了,人品如何他心中自有衡量,倒也不覺得是他們洩了話去。
姚顏卿細細琢磨着兩人的說辭,并無不通之處,又見葉嚴話裏對此二人頗有維護之意,便叫衙役把兩人押了回去,随時等候問話。
“看來得從陳家人身上着手了。”姚顏卿若有所思的說道,終于理清了腦子裏雜亂的思緒,他們一直覺得是葉嚴身邊的人透了話出去,卻把陳家的人忘了,比起葉嚴來,陳家人才是第一個知道陳文東身死的人。
“陳家人眼下還住在府衙後院,姚大人的是要提審還是?”葉嚴輕聲詢問道。
陳家人乃是罪臣家眷,可晉文帝旨意未到,是以陳文東之罪是否罪及家眷尚沒有定論,故而陳家人還住在府衙的後院中,只是叫差役看守,并未有所苛待。
姚顏卿想了下,便道:“葉大人暫且不必大動幹戈,我親自走一遭。”
葉嚴對這事倒不願意沾手,且也沒有能力沾手,只管聽三皇子吩咐行事,他見三皇子待姚顏卿極是看重,交好之心更甚,仔細想了下,便道:“那陳夫人出身大家,我以前曾聽人說起過,陳文東在處理政務上甚為依賴其夫人,他仕途如此通順除了他本人卻有能力之外,他的夫人亦助益他良多。”
姚顏卿聞言眸光一閃,笑道:“竟還是一個女中諸葛,如此我卻是要好好見識見識了。”
陳夫人出身并不顯赫,她父不過是六品文官,然家中只有她一女,素來愛若珍寶,她幼時便展露出非比尋常的聰慧,故而她父親便把她當作小郎來教導,更曾笑言,她若是生得男兒身必能光宗耀祖,陳夫人雖未曾身為男兒身,可其心志卻絕非一般男兒可比,更是別具慧眼,當年陳文東以秀才之身得她下嫁,不知多少人背地裏嘲笑她有眼無珠,可再看二十年後,當年嘲笑她之人,再見之時只能在她面前伏低做小。
姚顏卿對陳夫人的印象只留在如同瘋婦一般的模樣,今日在見,卻叫他大吃一驚,人還是那個人,相貌略顯憔悴,可身上的氣勢卻非尋常女子可比,那雙眼,又黑又亮,未見一點渾濁,可一點不像是年過四旬的婦人。
“我說昨夜怎得夢見一只喜鵲在枝頭叫嚷,原是今日有貴客臨門。”陳夫人淡聲說道,比了一個請的姿勢,說道:“如今家中不比從前,身邊只有這麽一個小丫鬟伺候,慢待之處還望姚大人見諒了。”
姚顏卿微微一笑:“人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此言若然是有其道理。”
陳夫人眉眼輕挑,露出一個譏諷的笑意:“此話我亦原封不動送給姚大人,當日大人官威至今還歷歷在目,不想今日竟好似換了個人一般。”
姚顏卿倒未曾因陳夫人的話而惱怒,只淡淡一笑:“當日夫人在人前打鬧,本官實無法容情,今日,夫人剛剛不還說是貴客臨門嗎?既是客,便有做客的态度,夫人是主人家,相信亦會拿出待客的态度來。”
陳夫人似笑非笑的望着姚顏卿,說道:“難怪姚大人年紀輕輕就已是正五品的侍讀學士,這嘴巴就是比常人巧了些。”
姚顏卿笑了一聲:“怎比夫人有諸葛之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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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夫人輕輕一哼:“姚大人有話還是直說吧!你我之間,可沒有什麽敘話的交情。”
“往常沒有,不代表日後沒有,夫人何必如此心急呢!”姚顏卿唇角挂着漫不經心的笑意,溫聲說道。
陳夫人面有冷然之色,沉聲道:“陳家怕是沒有這樣的福分了。”
姚顏卿面上笑意不變,一語雙關道:“陳家是否有後福且要看夫人的選擇了。”
陳夫人雙手撐在扶手上,身子微微朝前一傾,眼底帶有不善之色,冷聲道:“姚大人說的話我卻是聽不明白了。”
姚顏卿嘴角一勾,輕聲道:“陳夫人這樣的女諸葛應知壯士斷臂的道理。”
陳夫人面色頓時一沉,眼底寒光一閃,竟有一種說不出威嚴,她冷冷的望着姚顏卿,好半響後,咬牙道:“我一介婦人焉能懂得那些大道理,我勸姚大人實不必在我這裏說這些叫人聽不明白的話浪費時間了,有這功夫,還不如多施些米粥,叫百姓記了你的好,回京後也可平步青雲。”
姚顏卿哈哈一笑,幾近譏諷的道:“夫人有此心思,怎得就好生規勸陳大人一番,也好叫他官運亨通,直登高位。”
陳夫人聽此譏諷之言,面上卻是神色未變,只冷笑一聲:“等姚大人未及巡撫之位時再說此番話亦是不遲。”
姚顏卿淡淡一笑:“只怕到時候,卻已無再見夫人的機會了。”
陳夫人聽得此話,面上終有一絲變化,倨傲之态略見松動,姚顏卿當即道:“夫人是個聰明人,應知陳大人之死并不能了結豫州水患之事,河堤多處潰口其原夫人應心知肚明,常言說的好,丢卒保車,可事到如今車已丢,是否能保得住卒就端看夫人的選擇了。”
此番話,陳夫人到底是聽進了心裏,丈夫沒了,可她還有三個兒子,前程眼下瞧着已是沒有了指望,但只要活着,總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陳夫人是個頑強的女人,身處此等惡劣的處境中亦未能把她擊倒,甚至才要從夾縫中謀取一條可走之路。
“姚大人想知道什麽?”陳夫人沉聲問道,未等姚顏卿開口,她冷冷的望了過去:“我若把知曉的都告知與你,姚大人可能保我母子安穩無憂?”
姚顏卿露出一絲淡淡的笑來:“我雖不能保證讓你母子安穩無憂,卻可指一條明路與你。”
陳夫人眉頭不覺一皺,又聽姚顏卿道:“夫人應知你面前本只有一條死路可走。”
陳夫人忍不住苦笑一聲,知曉姚顏卿說的乃是實話,她夫君所犯之罪本就無可恕,他之死也不過是存着能為她們母子多争取一些茍活的時日罷了。
“陳大人服毒自盡後,夫人可曾與人通過消息?”姚顏卿沉聲問道。
“未曾。”陳夫人搖了搖頭,卻見姚顏卿眉頭微擰,忍不住冷笑一聲:“我如此說,姚大人怕是心中不信吧!”
姚顏卿笑而不語,那雙如同黑水銀一般幽冷的眸子顯得極為高深莫測。
陳夫人自嘲一笑:“我就知他的死不能了結這樁事,當日我曾勸過他,他聽了我這一輩子的話,偏偏就最後這一番沒有聽進去,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生死未知。”
姚顏卿自是明白陳夫人口中的“他”所指何人,然關鍵的卻是陳夫人話中所指,聽其意思,竟是她早知陳文東心存死志。
“陳大人是聖人登基次年欽點的狀元郎,未到豫州為官之時官聲甚是清譽,便是我當年在廣陵都曾聽過陳大人的清名,如今落到如此地步,實叫人不解。”
陳夫人口中溢出一聲哼笑:“寒門出身的官員又有幾人能抵得過金玉的誘惑,姚大人出身富貴,焉能明白利字對于清貧了半生的人是何等迷人心智。”
“夫人既有此高見,怎就容得陳大人走上一條不歸路。”姚顏卿輕聲問道。
陳夫人沉默了片刻:“我亦是凡人。”這世上又有幾人能面對“利”字而抱樸寡欲,“僥幸”二字終究是害了她。
“豫州發生水患後,他曾收到了過一封信,我知是這封信才叫他心存死志。”陳夫人原本淡淡的聲音中透出一絲厲色來,搭在扶手上的一雙手緊緊攥着,許是太過用力,手背上的青筋變得更外明顯。
姚顏卿眸子一閃,問道:“那封信可在?”
陳夫人搖了搖頭:“早已燒了,這樣的東西留着就是個禍患,他焉能留下禍及妻小。”
姚顏卿面上難掩失望之色,口中溢出一聲輕嘆來,口中道:“夫人就不曾閱過嗎?”
陳夫人冷笑一聲:“我若閱過焉能活到今日,姚大人這話問的當真多此一舉。”
姚顏卿眉頭略皺:“夫人若不曾閱過,又何必裝瘋賣傻。”
陳夫人沉聲一嘆:“不裝瘋賣傻焉有活路可走,我知他死後那人未必會放過我們母子,故而才吵鬧不休,哪怕只有一線生機,我也要争出一條活路來。”
姚顏卿長眉輕挑,對這位陳夫人當真是有些另眼相看,多少人寧願體面的去了,也不願茍活于世,可這位陳夫人卻懂得青山猶在,柴火不熄的道理。
“我知你必還有一問,我話已至此,自沒有隐瞞的必要了,兩年前朝廷撥下整修河堤的銀子整一百二十萬兩,被分作了三份,一份孝敬到了京中,一份用來整修河堤。”陳夫人語氣中無一絲起伏,冷靜的叫人心驚。
姚顏卿并沒有追問另一份的去向,因為已是不言而喻,整整一百二十萬兩銀子,僅用了四十萬兩整修一州河堤,陳文東當真是死有餘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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