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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府衙回來,姚顏卿便寫了折子,八百裏加急送往了京城,雖說晉文帝令他暫代巡撫一職,可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順,焉敢全權代理。
三皇子和姚顏卿一前一後回的驿站,折子剛被取走,他便推門進來,揉着額角,抱怨道:“那些商人一個個就跟聞了蜜的蜂子似的,一大清早就來拜見,若不是葉嚴給擋了去好些,眼下我還不能得空回來。”
姚顏卿聞言當即笑了一聲:“殿下親臨豫州,那些個人又慣來會鑽營,焉能不借此機會拜見一番,您瞧着,不出明日,送來的糧米便要添上三層。”
三皇子冷笑一聲:“皆是投隙抵巇之輩。”
姚顏卿漫不經心的笑道:“那也是因殿下身份貴重,換做尋常人,他們只怕是連眼皮都未必會撩一下,想臣初到豫州,為這開倉放糧一事可是絞盡腦汁才叫他們松了口。”
三皇子一個健步坐到姚顏卿身邊,笑着打趣道:“我聽五郎這話裏怎麽冒着酸味呢!莫不是這些日子酸湯子吃的多的過?”
姚顏卿薄唇中溢出一聲冷笑,薄薄的眼皮子撩了下,白眼翻得極是俏皮,讓三皇子忍不住笑出聲來。
“陳文東的死訊叫人截下不是因為有人透了消息出去,而是他的死早已在那人的預料之中。”姚顏卿臉色正了正,冷笑兩聲:“咱們可都被涮了。”
姚顏卿重活一世,何曾吃過這樣的大虧,思及此事便忍不住咬牙切齒。
三皇子聞言,也沒了打趣的心思,皺眉問道:“是他那夫人說的?可能盡信?”
姚顏卿略點了下頭,道:“兩個月前陳文東曾收到一封京中來信,之後便服毒自盡。”
三皇子忙道:“信在何處?”
姚顏卿冷笑道:“這樣要命的東西誰又敢留下,早就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三皇子臉色沉的厲害,一拳砸在了桌幾上,震得桌上的蓋碗顫個不停,杯蓋晃晃悠悠的歪了下來,滾到了桌面上,又滾落在地,随着一聲脆響,杯蓋碎成了片。
瓷片飛濺在姚顏卿的袍角上,他低頭一瞧,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擡手一撣袍子,把那碎瓷抖了下去,然後擡起腳尖輕輕一踢,之後才道:“殿下不必如此動怒,我已寫了折子呈與聖人,是否還要追查下去,端看聖人的意思了……”
姚顏卿話未說完,便叫三皇子打斷了,他連聲冷笑:“父皇還能有什麽意思,左右不過是和稀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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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顏卿微面色略有凝重,無法否認的三皇子的話,不管這件事中四皇子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聖人必會把其摘出來,唯一的嫡子,他是不會讓他背負一身罵名的。
“且先不管聖人是什麽意思,眼下卻有一樁事已是迫在眉睫,必解決不可了。”姚顏卿輕嘆一聲,道:“這天一日冷過一日,誰也不知河水所結的冰是否會再次阻塞河道,哪怕這一次沒有發水,等天氣轉暖,冰面融化,必造成融冰性洪水,整修河堤潰口已是不容遲緩的一件事。”
三皇子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便是只整修如今潰口的河堤,少說也要二三十萬兩的銀子,這銀子從何而來,等到朝廷商量出從哪處挪用銀子,不知又會淹死多少的百姓了。
“臣已算過,整修潰口精打細算也得三十萬兩的銀子,如今受了災的百姓皆無家可歸,為他們修繕房子,少說也得拿出二十萬兩來,五十萬兩的銀子,等朝廷撥下來,不知道要到幾月了。”姚顏卿輕聲說道,一日聖人未叫新任巡撫赴任,他便擔一日責任,若在他暫代巡撫這段日子裏叫豫州又鬧出了災事,他頭頂的烏紗也不必叫聖人摘了去,他自己便沒臉在朝堂上立足。
若真再鬧出了災來,莫說姚顏卿沒臉在朝堂上立足,便是三皇子亦是顏面大掃,由他坐鎮豫州還能叫百姓受了災,他的名聲也不必要了。
“銀子,銀子,如今可真是一文錢難倒了英雄漢。”三皇子苦笑說道,到了這時他才方知這話的道理。
姚顏卿沉吟了片刻,能拿出這些銀子的,非本地豪商莫屬,可早前叫他們開了倉放了糧,再叫他們出銀子,不用想也知必要再三搪塞。
“臣倒有一主意,就是不知是否可行。”姚顏卿輕聲說道。
三皇子道:“能湊出銀子來,還有什麽是不可行的,這天冷成這個樣子,潑盆水出去轉眼就能結了冰,人就是不餓死,早晚也得凍死。”
“朝廷撥下來的銀子分作了三份,其中一份叫陳文東貪了去,若能把這銀子挖出來,倒可解眼下之難,只是就怕……”姚顏卿尾音拉長,拿眼不着痕跡的打量着三皇子的臉色。
姚顏卿話雖未說盡,三皇子卻已明白其中之意,這銀子追回來須得收繳國庫,沒有父皇的旨意,誰敢随意動這筆銀子,且,這筆銀子一旦經由他們的手動了,便成了一個現成的把柄,回京後少不得有人拿這筆銀子做筏子,來尋他們的事。
三皇子沉默了下來,姚顏卿不覺意外,畢竟連他都無法下定決心是否要動這筆銀子,動了這筆銀子,就代表此事了結在陳文東身上,再無可能追查下去。
“追回這筆銀子。”三皇子輕輕的開口了,一字一句卻是無比清晰。
姚顏卿擡頭看向三皇子,卻見他臉色晦暗莫測,想來下這個決心對他而言亦是艱難。
三皇子見姚顏卿望過來,勉強勾出一抹笑來,嘲諷道:“左右父皇也舍不下老四,倒不如用這筆銀子造福百姓了。”
姚顏卿此時對三皇子很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不想他還有此等胸懷,便笑道:“能得殿下親臨,果真是豫州百姓之福。”
三皇子自嘲一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姚顏卿對能從陳家追讨回多少銀子心下也沒有個數,那位陳夫人難纏的緊,陳家這樣的光景,一家老小只怕就指着那些銀子換一條活路,這可真真是救命錢了。
姚顏卿去而複返,陳夫人卻絲毫不覺得意外,她既說了陳家墨下了四十萬兩的銀子,便知這筆銀子必會勾着人動了心。
“姚大人去而複返,怕是為了那筆銀子吧!”陳夫人這一回倒是不曾繞彎子,直言問道。
姚顏卿笑道:“夫人料事如神,實叫人佩服。”
陳夫人淡淡一笑:“什麽料事如神,如今陳家能叫人記挂的也就只有這點銀子了。”說完,陳夫人挑眼看向了姚顏卿,哼笑道:“在姚大人面前也不必扯謊,這銀子卻是分毫未動,都在我手中,且只有我一人知曉銀子所埋之處。”
姚顏卿心下微動,知道若叫陳夫人痛快的吐出銀子來,必不是那般容易,果不出他所料,這難處已到了眼前。
“姚大人曾說指一條明路與我,我卻想用這銀子換一條生路,不知大人可允?”陳夫人沉聲問道,她心知姚顏卿去而複返,必是急用這筆銀子,若不然,大可等旨意到了行抄家之舉,是以,她心中很有幾分篤定姚顏卿必會應下。
姚顏卿淡淡的問道:“陳夫人要一條什麽樣的活路。”
陳夫人道:“合家平安已是不敢求得,只求能叫陳家留下一條堂堂正正做人的血脈。”陳夫人深知陳家上下必是會被發配充軍,哪怕有大赦的一日,罪臣之後也是永世不得錄用,如此,陳家且無東山再起之望,唯有趁着此案未了之前,行貍貓換太子之事,才可叫陳家保住一條血脈。
“堂堂正正。”姚顏卿輕輕的念道,原本淡淡的目光卻驟然犀利,一句堂堂正正已叫他明白了陳夫人所求,可這樣擔了腦袋的事情讓他如何能應下。
“姚大人不必心急,我等得起,真到了等不起的那日,一家老小便一起上路就是了,不管是死路還是活路,路上都是個伴,必不會孤單。”陳夫人淡淡的說道。
姚顏卿等得起,可豫州的百姓卻等不起,姚顏卿雙目一閉,一個念頭在腦海裏掙紮不停,陳夫人見姚顏卿久久未應,心下不免一慌,沉思了片刻,咬牙道:“若姚大人肯應下,我另有一物贈與大人。”
姚顏卿眸光一閃,這個時候反倒氣定神閑,他急,可陳夫人未必如她所說那般置生死于度外,淡淡一笑,姚顏卿道:“不知夫人口中所指之物為何?”
陳夫人叫姚顏卿稍等片刻,待回來之時手上拿着一個木雕匣子,她似有幾分猶豫,腳下的步伐頓了頓,才将手上的匣子遞到了姚顏卿的手中。
“姚大人且瞧瞧此物加上四十萬兩白銀可能換我孫兒一條明路來走。”陳夫人語氣中帶有幾分自信。
姚顏卿輕輕挑眉,用挂在上面的下鎖打開匣子一瞧,不由一怔,他也算是見多識廣,可這匣子中的野山參卻是平生所見個頭最大的一支,參須盤繞成團,以目測來看足有一米的長度,他小心翼翼的從匣子從山參拿出,上手一掂,約有二兩重,這樣的野山參便是沒有千年,亦也相差不離。
“如何?”陳夫人輕聲問道,語氣中有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張之色。
姚顏卿把野山參放回匣子中,扣上了蓋子,微微一笑:“夫人所求,我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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