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張宇考慮了三天。

一邊是穩定的事業單位, 一邊是不确定因素很多的私企。

他家裏一直就盼着他師大畢業找個穩定的工作,他理科不佳, 靠筆杆子和嘴,當北市重點高中的老師已經是很不錯的出路,考上編再熬幾年, 一月一萬也不是不可能。

他習慣了穩定和循序漸進的人生。

傅衍之似乎知道他的顧慮,把簽約合同發過去,五險一金,還是挺有保障的。

張宇站在繁華的商業街, 身邊是來來往往的上班族, 他來北市上學,來北市工作,這裏忙碌了這麽多年, 最後結果還是可能淪為平庸。

他深吸一口氣, 打給傅衍之:“我做。”

張宇帶完最後一個班, 因為是高一,散的早,判完卷子就遞交辭呈。

校長見慣一樣,送了一句“年輕人還是要多點耐心”便允下他的辭職申請。

傅衍之給他打了一份單子,裏面有部分甲方的聯系方式和喜好以及賠償底線, 張宇到這裏第一天就開始與人周旋, 要不是因為傅衍之提前打給他一萬塊,他簡直覺得自己從一個坑跳到另一個坑。

張宇口才不錯,大部分能說的擺平就沒用錢。

傅衍之又拍上一張公司章程在牆上, 打卡機裝在門口,新年放假之前,宜室終于有點公司的樣。

在這裏能撐下去就是靠那點同學情誼。

沈決看着辦公室,長舒一口氣,又低頭工作。傅衍之會付加班費,沈決張羅着熬了兩天夜,再也不敢散漫,終于把長雲的單子做出來了。

江芸收到的時候還有些驚訝,她解約的合同都拟出來了,沒想到宜室能在她最後底線之前全部完工。

她敲了敲桌面,發給她的是公司二把手,江芸打開沈決的聯系界面,商量些細節,最後才問:【周昶不在?】

【沈決:宜室換老板了。】

怪不得。

江芸沒再接着問下去,自動以為換成了沈決,她分給負責這部分小組部門,繼續做年末收尾工作。

她老家那邊過年喝南瓜粥都沒人說別的,但是到了北方,得吃餃子,得一塊吃。江芸知道自己生母是南方人,自己又長在南方,也算南北混血,在北邊呆久了,本不覺得孤家寡人很寒酸,這幾年越發這樣想了。

人到中年難免多生感慨。

她會在年前去老南城,江文那個小房外的院子裏銀杏樹柿子樹都長得老高,地上癱軟着一堆爛果實,小院的籬笆爬着瓜秧,冬天去大多枯在半路上。

每年過去看看,掃掃地上塵,房子荒着是因為買了地皮,南城玉河鎮錯落在山上,這個位置只有這一間小瓦房,別的也沒有打理,放任其他植物自由生長。江芸把江文的骨灰安放在他靜心照料的銀杏樹下,豎了一方碑。

拜拜江文,然後回北市。

年年如此。

她微信挂着,江芸劃開,找到了傅衍之。

她還沒改備注,想了想,還是寫成衍之哥。

傅衍之坐在他覺得萬分窮酸的辦公室裏,手機彈出一條消息。

【寶寶。:中午了】

傅衍之露出笑意。

【接你去吃飯】

【不用,發給你,因為第二杯半價[地址鏈接]】

只是找他拼份飯。

【你已經是CEO了。】

【勤儉是美德】

傅衍之站在快餐店前,大衣敞開,裏面是淺色系的高領毛衣,線腳柔軟。起來匆忙,他不知道腰下的位置被jack抓出兩團小毛球,江芸一眼就看到了。

也看到他左手的戒指。

上次見面是在晚上,江芸沒有注意。今天天氣晴朗,他用左手拿出煙盒,可能是捂了一冬天,傅衍之又白了回去,黑色的大衣讓他的白很突出。

江芸心跳微微加快。

她望着他的戒指,傅衍之看到,不加隐瞞:“你給我的。”

江芸不自在地把手腕縮到袖子裏,金環掉落出來一角,落到了傅衍之的眼中。

“吃什麽?”他眼角有笑意,江芸別過臉去,找到一個兩個人的位置,用手機點餐。

傅衍之學着她,掃碼。

他不太喜歡吃炸雞。

而且第二杯半價還是冰淇淋。

他按下江芸的手機,“不能吃冰淇淋。”

“不要。”她饞了好久。

“聽話。”傅衍之和氣地勸她。

隔壁桌看到了,江芸穿着□□拼接的羊羔毛外套,丸子頭,藍色的行星耳墜,像個大學生,無名指空蕩蕩的。對面的商業精英,長款大衣,一身沉穩,百達翡麗腕表,左手一枚戒指,應該是30+已婚。

一個寵溺一個撒嬌,簡直是出軌現場。

隔壁桌安靜吃瓜,又聽傅衍之道:“肚子疼怎麽辦。”

“不疼的。”

她要買,傅衍之沒收手機。

江芸氣得別過臉去,“早知道不找你了。”也就是這時候,江芸察覺到隔壁桌在往這邊看,兩個女生的目光在傅衍之的戒指上流連,江芸報複心起:“你也這樣對嫂子嗎?”

傅衍之不知道她又玩哪樣,“什麽嫂子。”

“哥,你不疼我了,昨晚你在床上不是這樣的。”

“……”

隔壁桌差點把飲料噴出來。

傅衍之目光劃過,手放在腿上,兩腿相疊。

她被他看得心虛,知道戲弄不到他,有些垂頭喪氣道:“我想回公司。”

傅衍之松口:“只能吃兩口。”

他遞過去手機,握住了她的手腕,“哥疼你。明天就和你嫂子離婚。”

“……”

隔壁桌吃瓜吃到憋不住,迅速撤離現場,還沒出門就忍不住說:“你聽懂了嗎,他倆到底什麽關系?”

江芸噗嗤笑了出來。

她今天是軟乎乎的裝扮,傅衍之很少見她這樣開懷。她塗着淡淡梅子色的口紅,整個人又媚又可愛,他伸手想去觸碰她的側臉,被江芸拍開。

江芸劃着手機界面,“你吃什麽?”

“看你吃。”

江芸道:“可是我想要半價那杯。”

“……”

傅衍之只買了一杯。

江芸眼巴巴看着,他用勺子盛給她,放在她唇邊。

江芸怨毒地瞪他,還是張嘴。

草莓融化,江芸被味道弄得滿足了些。她望向傅衍之,他用那個勺子,放到了自己嘴裏。

他評價道:“太甜。”

江芸滿臉嫌棄。她低頭吃薯條,偶爾擡頭望着那一大杯聖代冰淇淋,不跟他接着鬧,又想自己重新點,卻被傅衍之按住手腕。

勺子遞過來,“吃我的。”

她咂咂嘴,“不要。我吃夠了。”

“好。”

他這才打開了他的那杯咖啡。

江芸望着他,又聽他說:“跟我過年麽。”

“我要回南城。”江芸垂着眼睛。

“我陪你。”傅衍之握着她的小手,“飛機?”她有些暈機,沒什麽事不坐,但是南城遙遠,傅衍之不知道她會怎麽出行。

“飛機。”

“嗯。”

“你真陪我去?”那條路太長,她确實再也不想一個人了。

“真的。”

江芸點頭,她吃好以後,乖乖擦手,傅衍之抹開她嘴角的番茄醬,勾了勾她的鼻尖。

她喜歡傅衍之這樣看着她。

溫柔多情。讓她覺得他這一刻很愛她。

江芸挽着他的手臂,手有些冷,想收回去,傅衍之把手放在他的口袋,十指相扣。江芸掙了掙,解釋:“你手大,撐得難受。”

他就把她裹在掌心,江芸握住他的兩根手指,走到車前就松開了。江芸解鎖,打開車門,跟他揮了揮手。

她這樣随意,好像他們是今天第一次見面,吃一頓飯,然後各回各家。

傅衍之雙手插兜,手心裏混着她的護手霜的味道,安靜地目送她離開。

林妙妙明顯覺得江芸有問題。

她平時來公司穿得會正式一些,今天挽了頭發不說,還這麽裝嫩。

“江總啊。”林妙妙閉門說話,“談戀愛了?”

江芸撥弄新做的指甲,“沒有啊。”

“很少見你穿粉色呢。”

“你到我這個歲數就明白了。”

林妙妙吐吐舌頭,抱着平板給她講着接下來的日程,以及放假安排。

長雲這裏會比法定節假日多放幾天,只有總公司有這個待遇。

江芸抿着牛奶咖啡,跟她商量今晚的年會,林妙妙和得獎的孫粒互相看不對頭,開玩笑地吹了兩次耳邊風,江芸只看數據,所以沒管,只答應了不讓林妙妙去頒獎。

她有女性員工獎勵機制,這幾年也有不少優秀的職業女性,江芸想把孫粒當個标杆,以後好招人。

頒獎結束,江芸意外的收到方澤的消息。這些日子偶爾閑聊,江芸和方澤默認成為朋友,看了下內容,是他新得的一盆蘭花,嬌貴的品種,想送給江芸養。

【不好割愛】

【同事送的,我養不了活物】

江芸喜歡這種東西,庭院裏種滿了高雅的花草,就等春天來了。

她搓搓手機邊。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給你放哪?】

【我差小徐去拿,最近忙不能親自去】

【沒關系,我也只是放在學校保衛室】

江芸讓小徐去師大拿花,自己收拾東西,跟各位員工說了新年快樂,這便散了。

她提前買了飛機票,傅衍之把身份證號打給她,她輸入到生日那部分,有一瞬的失神。

傅衍之和她不一樣,過陰歷生日,這個和他實際的生日不同,她很遺憾的發現自己已經記不得日期。原來頂喜歡他的時候,都要查他今年是哪天過。

他生在春天,萬物複蘇。

他卻像冬天。

機票買到,傅衍之先來的她家,看到客廳一盆蘭花,知道這個品種名貴,問她:“新買的麽?”

江芸道:“別人送的。”

他便不再問。

江芸以為他會在意,他這種反應讓江芸覺得沒意思。

司機送行,真站在機場前,傅衍之有些茫然。

他挺久沒坐飛機了。最遠的一次出行,坐了一天的火車,由北南下,晃晃悠悠,漫長又緩慢。

江芸驚訝地察覺到他的一時無措,手裏拽着傅衍之的衣服,怕他丢了一樣,因為是新年,哪怕是頭等艙的隊伍也排得老長。

傅衍之接過江芸的小皮箱,提這種英倫款也是和他學的。江芸站在他身前,隔壁一對小情侶摟得如膠似漆,江芸仰着腦袋看他,傅衍之以為是暗示,走近好幾步。

江芸嫌棄地把他推遠,檢票時接過箱子,出了檢票口又還給他。

他最近學了個新詞,于是跟她說:“這就是工具人對麽?”

江芸笑着說:“對。”

家裏的狗狗托放在寵物幼兒園,江芸觀察了一個月确定沒事才把rose送過去。傅衍之的貓就丢給張今西照顧,他也沒老家回,過年不過是跟老婆膩歪。

江芸想起來,等飛機的時候問他:“你貓不放幼兒園放哪裏了?”

“送人了。”

江芸知道他又騙人,他怎麽可能舍得,一定是放在誰家了。

于是問:“你那點狐朋狗友還有聯系麽?”

傅衍之笑了笑,“阿芸,我哪有朋友。”

因為他待人沒有真心,所以別人也這樣待他。而且商業場上,“朋友”與利益挂鈎,傅衍之身上無利可圖,自然也就沒朋友了。

江芸不意外。

“可憐吧唧的。”她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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