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手機鈴聲在耳邊響了一下江芸就坐了起來。
是陌生號碼。
距離傅衍之離開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
江芸的心跳莫名亂, 她撥通傅衍之的電話,那邊關機。
這個陌生號碼又撥了過來, 江芸接通,沒想到是傅媛。
“江芸!你快下來!”
江芸腦瓜仁疼:“傅媛你有事沒事?”
“是我哥啊!操,你他媽快點下來, 出事了!”
江芸騰地站起來,卷起外套往下走,“你說清楚,怎麽回事?”
“他被人捅了, 我沒看清...”電話猛然挂斷。
江芸懵了, 回撥也不回應,走到山下莊園門口已經亂做一團,傅媛坐在一邊, 身上披着毛毯, 臉色蒼白。
黎遠站在她身邊, 單手摟抱。
傅媛擡頭看向江芸,略帶請求的目光。
江芸冷靜下來,沒有質問傅媛,反而是問馮與遠:“這麽亂,怎麽回事?”
“剛想給你打電話, 傅哥跟人打起來了, 現在都進局子裏了。”
“他有事嗎?受傷了嗎?”
林語按住她微顫的肩膀,輕聲道:“別慌,沒事, 我看他把對方打得挺慘的。”
江芸微微放心些許。
她看了看傅媛,沒有講話,徑直去車庫取車。
傅媛被傅衍之打了一巴掌,回去之後才開始委屈地掉眼淚,想要出門散散心,就看到一個男人,神色不正常,晃晃悠悠的。
她看到他手裏的尖刀,立刻捂住了嘴。
男人手裏拿着刀,徑直向前走過去。
前方是背對着他的傅衍之。
傅媛吓得叫了一聲。
傅衍之側身,刀身擦過他的胳膊,左手小臂整個被滑開,血冒了出來,傅衍之握着刀柄,把對方抻到身前,手肘毫不留情地錘到男人的後脖子上。
他被刀割破了臉和手臂,拳頭卻又快又狠地向對方的臉鑿去,兩人混戰就變成了他單方面的毆打。
傅媛從沒見過這種血腥場面,腿軟地坐在地上,然後便是一陣混亂,警笛聲響起來,傅媛才從地上扶着牆面起身,下意識撥通了江芸的電話號。
江芸沒有換過號碼,她記得。
直到看到黎遠出來。
傅衍之抿開臉上的血色,遠遠地望了一眼她身後的黎遠,轉身上車。
傅媛不寒而栗。
黎遠攙扶着她,把她放在座椅上,給她披上毛毯,“怎麽出來了?”
“出來轉轉...”傅媛吓得面無血色,說話也斷斷續續。
黎遠拍拍她,再擡頭,江芸站在當中被林語半抱在懷裏,兩人交談着什麽。
江芸車開得再快也比不上警車,堵車堵到她幾乎要發瘋,把車随便塞在哪個飯店門口,掃開一輛自行車就順着小巷沖到警察局。
傅衍之已經縫完針,吊着手臂,一手舉着手機問對面的值班警察:“可以充下電嗎?”
江芸聽到這句話,眼淚騰地冒出來,跌跌撞撞跑到他身邊。
“怎麽樣...”她半蹲在他身邊,鞋都跑掉了,手不知道該碰他哪裏。
傅衍之哪怕是受傷也很平靜。
深藍的細紋西服外套挂在肩膀,襯衫上都是斑駁的血。手上是繃帶,眼角下一道刀痕,已經不再冒血了。
他卻像是在度假。還要哄她:“沒事。”
江芸頭發亂了,衣帶滑下去一條,傅衍之給她勾好,揉着她的側臉,“別哭。”
裏面審訊室傳來吵鬧聲,江芸揉揉眼睛,她聽到裏面的嘶吼:“他本名叫梁崇宗,他販毒!他販毒!殺人越貨,他什麽不做,你們去查他啊!”
江芸回頭看着審訊室,聽了一會兒,然後緩緩直起身,臉上沒什麽波瀾,有什麽支配她往前走。
手劃過桌面,江芸握住了一把水果刀。
她走到審訊室前面,裏面那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男人是鄭曉州,江芸前幾天才見過。
“別審我了,去查查他吧...”鄭曉州幾乎是在哀求,“查查他吧...”
江芸握緊那把刀。
她一直覺得自己有個玻璃罩。
玻璃罩裏很安靜,與世隔絕。後來她覺得傅衍之也有個玻璃罩。
他們兩個撞上,一開始是她的接近,然後是磕碰,十二年了,玻璃罩變成了一個,她以為終于能結束難過。
能不能讓她好好過日子,江芸想着,莫名握着刀站在鄭曉州面前。
“江芸。”
傅衍之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江芸猛地回神。
連審訊的警察都沒聽到江芸進來。
一個黑裙的美人,直直地站在一旁,眼睛恢複聚焦,她把刀緩緩拍在鄭曉州面前,輕輕說:“你再敢傷他,我殺了你。”
“這位同志,你冷靜一點。”警察也見過受害者家屬要死要活的,勸道,“不要沖動。”
江芸點頭,說了聲辛苦了,甚至還從包裏拿出兩塊奶糖放在桌子上,警察汗顏,笑着說:“不接受不接受。”
江芸握着糖有些無措,她只好又放回包裏,走出去抱住傅衍之。
她環着他的腰,臉靠在他的胸口,糯糯道:“還好你沒事。”
傅衍之哄道:“我沒事。別犯傻。”
他們不會因為鄭曉州的幾句話就開始搜查傅衍之,只當作私人恩怨,先讓他回去了。
江芸叫司機過來拿車接人,把他扶上後車座,自己坐在旁邊,小心地摸着他的手。
“沒什麽問我?”傅衍之輕聲道。
“我信你。”
他說不會,她就信。他不是那種人。
傅衍之因為揍人太狠,手背關節破皮冒血,江芸低頭輕輕舔着他的傷,舌尖略過皮肉,鐵鏽味滾在唇舌。
她吻了吻,傅衍之把她禁锢在懷裏,“還有呢?別的也不聽?”
“你想說再說。”
傅衍之笑道:“就這麽愛我?嗯?”
“嗯。”江芸愛他,從始至終。
窗外夜色濃重,燈火璀璨,燈光在傅衍之的臉上過去了一次又一次。
“回去我和你說說...”他道,“我這幾年都在弄什麽。”
傅衍之回到家只想喝一杯熱咖啡。
時間已經很晚了,江芸給他做了一杯,沒有加糖,放在他面前。
傅衍之陷入沙發,臉上鮮少有過這種疲憊。
仿佛今天他才人至中年。
江芸坐在地毯上,頭貼着他的大腿。傅衍之用手撫摸着她的長發,只有這一只手能用,他端起咖啡,喝了兩口便放下了。
“過來坐我這兒?”
“不了。”江芸抱着他的腿,“這樣挺舒服的。”
她這個姿勢跟rose似的,傅衍之輕笑道:“那就這樣。”
他似乎在琢磨怎麽開頭,又想起什麽,把一個優盤遞給她。
“這是百興為新城開發的數據統計技術項目,你先拿着。”
江芸疑惑道:“給我好麽?這不是你們公司現在最吃錢的項目?”
他還沒開始賣。
傅衍之道:“估計是黎遠在搞我,不會只有今天這一件事,百興到的時候可能會被踢出新城規劃企業名單,你拿着當做自己技術部開發的,你用着順手,也省着浪費。”
江芸也這樣覺得,晃着優盤,“黎遠跟你有什麽深仇大恨,還派人暗殺你。”
“說來也挺有意思。鄭曉州不是他派來,黎遠做了個順水推舟罷了。”傅衍之當做笑話一樣說,“一來他以為我在跟傅媛偷情,二來他也知道這個項目我會給你,先下手為強。三來你跟我因為項目簽訂合同,百興倒了長雲會受牽連,可能在新城沒有了優勢。”
長雲是個很幹淨,很積極向上的私企,再加上江芸領導能力強,所以才會被青睐。
“跟傅媛偷情。”江芸因為這個笑了,“他還挺會想。”
她又想起傅媛在黎遠身邊的樣子,一時間竟然有種憐憫感。
“不說他。”傅衍之擡了腕表,“故事太長了,我們阿芸先睡覺,明天再說?”
江芸問他:“你累得話我們先睡。”
傅衍之确實累了。
他沒客氣,被她摟着放在床上,江芸跟伺候皇帝一樣給他脫衣服,順路用溫毛巾擦了擦背。
她躺在他沒有受傷那邊,關了燈,支着床吻他的唇角。
傅衍之睡着後她仍是清醒的,聯系張今西加固長雲的電子數據庫,提前做好防護措施,并且監測起了媒體動向。一切安排好之後才放下手機。
江芸像杯酒釋兵權的趙匡胤,當年就是用這種陰招摸到傅成的經濟數據,她在這方面十分提防,牆建了一層又一層。
這場變故像個定.時.炸.彈。
江芸睡得不安穩,醒來兩個小時後傅衍之才張開眼睛。
她怕他手疼,喂他吃飯,給他穿衣服,他不像她的男人,倒變成了她的孩子。
傅衍之的脆弱讓她有點不安。
他像一個支柱,不管是正的負的作用,一直支撐江芸在這人世間走下去。
傅衍之似乎挺難開口,是江芸主動說道:“你還記得那天在酒吧,我帶你見朋友那次?”
“嗯?”
“其實之前也有過一次...你把手機遞給我,打電話過來的是張姐,她叫張素。上次觀星臺我跟你說的那個南下的女性朋友也是她。”
傅衍之聽到張姓、南下,就想起來了。
“她應該是你五叔的妻子。”
“噢。”傅衍之問她,“她認得我麽?”
張素和他差不多大,傅衍之跟她不熟,只知道她嫁給了他那個玩世不恭的小叔叔。應該不認不出他的。
“沒認出來,但是她覺得你長得像大房,給我說了點事。”江芸捏捏他的手指,有點心虛,“大房應該是梁道,是你生父對不對?”
“嗯。你知道哪部分?”
“就...你生母的事。”
傅衍之想起江芸從那天開始就對她好得出奇,想通了,輕笑:“所以待我好?”
戳到她心虛點,江芸小小地點頭,窩到他懷裏,“我不是故意打聽你的...我沒打聽過。”
“沒事的。”她把他的一生當做故事書看都沒事。
他想了想,不習慣道:“本家那邊的案子沒有清查徹底,但是也快收尾了,估計很快會出警方通報。”
江芸靜靜聽着。
“梁道,他覺得傳統藥業不賺錢,開始從海外進貨,制毒販毒。”傅衍之平鋪直敘,說得很簡潔。
江芸問他:“那你呢?為什麽把你送到傅家?”
“傅成是他扶起來的,所以企業做大之後,要幫着他洗錢。把我送過去,像是留個後路。”傅衍之道,“梁道知道做不長,想在事情敗露前把財産放在我名下,他再從北市落腳。”
“大概是工具人。”傅衍之自我評價。
江芸卻笑不出來。
她蹭着他的手指,“你不是。”
傅衍之是有血有肉的人啊,憑什麽這樣對他。
“我大概是你十八.九歲才知道。”傅衍之笑意很深,“沒想到冒出個你先把傅成弄到監獄裏去了。”
“血脈相連,你的做事風格六親不認,跟傅成很像。”
江芸不覺得像傅成很光榮,捏了捏他。
“後來你就察覺了?”江芸倒着時間線,“然後你就順着傅家倒臺這事兒離開,你當時去哪了?”
他的說辭是回美國繼續上學,但是江芸知道他不是。
“回本家。”
梁家大概是四五年前垮了。
肯定跟傅衍之有關。
至于傅衍之在那裏的原因,他對于這種正義行為沒有多少主觀意願,他是為了江芸能好好生活,才回了本家。
“你去伸張正義了。把我扔在這。”她還沒想通傅衍之怎麽想,這樣說,其實沒有怪他。
傅衍之揉着她的發,輕柔的很。
“然後呢,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三四年前。”
“怎麽回來了?”她有點知道答案了。
傅衍之輕輕道:“我來看看你。”
這一看就是幾年,他從來沒有故意出現在她面前。江芸心口一酸。她怪他都沒有由頭,他賴在她身邊不走那幾天,是他小小的自私,是想和她在一起。
他或許還想過,梁道是因為他妻子的虐待才把他送出去的,結果就是不斷的利用,所有人都在利用他。這二十多年的生活像是泡沫,一切都太過虛妄。
傅衍之是個沒人要的小孩兒啊。
江芸癟癟嘴,她說:“我要你。你以後就是我的。”
他答應道:“好。”
江芸又覺得很奇怪:“所以黎遠知道這件事?鄭曉州又是從哪冒出來的?”
“警方沒有完全通報,因為并沒有斬草除根,為了保護警察和證人。黎遠熟悉媒體,可能是挖出點什麽。”
警方是為了保護證據和緝毒警察,在完全收網之前并沒有把梁家事情放出,所以江芸其實也不能完全查到這件事,但是黎遠的信息網比她強太多了。
江芸咂舌:“然後挖歪了,把你打成壞人。”傅衍之一定是警方的線人了,也沒必要去解釋曝光。
“或許。至于鄭曉州。”傅衍之也奇怪,“不認識他,不知道什麽仇怨。”
江芸道:“他持兇傷人,指定要被判的,我先聯系律師。”
“嗯。”傅衍之問她:“不害怕?”
“不怕。”江芸把他摟緊,“你在我就不怕。”
傅衍之并不想牽連她。
事情說得太簡單了,他有很多細節沒有交代,江芸也沒在意。她趴在傅衍之的腿上,往他的懷裏蹭,想那些前塵往事,她猛然發覺,傅成的死不簡單。
他可能是被梁道弄死的,因為怕他說漏嘴。她後背有些涼,梁道手段這麽高明,那捏死她不跟捏死螞蟻一樣簡單,又想到什麽,心裏疼到難以呼吸。
她一直在怪傅衍之離開,哭着不讓他走,把他狠到牙癢癢,可他為什麽回本家,他真的是去拯救世界嗎。
他是不是為了保護她。江芸在猜測。
我是為了你才活着的。
江芸想到他這句話,茫然、無措、感傷和動情交織着。
好像世界終于清明,她也窺探到了他的心,真的只有她,從來只有她。她那些吵鬧,她嚷嚷着恨死他,讓他去死,真的有傷到他,他去送死了。
至于傅衍之在本家能過什麽好日子呢?她一點也不想聽。那邊是個毒窩啊,他還活着,回到她身邊,就是神明給她最大的饋贈和驚喜。
她啞着聲音跟他說着日常的事:“衍之哥,等這會兒風過去,你給我彈你上回給我唱的我願意,想聽這個。”
“好。”傅衍之什麽都答應她。
“等你手好了再說。我還想吃你熬的粥,怎麽你熬的那麽好吃。”
“用的東北大米。”
江芸破涕為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東北大米是世界上最好吃最香的大米(!)
八年真相揭曉了,我已經打算在番外把江芸來到傅家之後的事原原本本寫出來,寫一些傅衍之的視角。其實他很慢熱,慢慢地才愛上江芸,之前江芸覺得他冷漠,有部分是他精神上有了問題,他也明白自己做錯了,等結局之後番外會仔細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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