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血族的小屋難得如此安靜。

就算原來他獨自一人在家，也會有鍋碗瓢盆的撞擊，有食物的咀嚼，有水流過，有他自己的腳步；睡覺時，也有輕緩的催眠曲。

一個人生活，不弄點動靜還挺可怕的。

現在這房子裏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半分鐘後，幾聲急促的呼吸打破了寂靜。

随後，水光锃亮的橘貓狼狽地從血族的睡袍裏咕嚕出來，攤成一片，猛喘幾口氣，才恢複如初。

他感受到了異樣的視線，悄悄側過頭。

結果屋子裏所有人都在看他……

橘貓仿佛無事發生，潇灑一甩頭，用他所能想象到的最魅惑的姿态挑起眼角。

房間中剛剛恢複的呼吸聲也消失不見了。

橘貓環視一周，自言自語道：“難道本喵的魅力太強，他們都抵擋不住？不對，我怎麽自戀了？自戀的明明是血族小哥哥。哎，我和他同居太久了，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嫁血族小哥哥也染上了血族小哥哥的毛病……”

說到一半，橘貓感覺不對，擡眼看了看血族。

血族的表情很奇怪。

往常自己說這話，血族肯定滿面通紅，大概忍到說不完“嫁血族小哥哥”，對方就要發飙的。可今天血族的臉一陣晴一陣陰，鼓起來，變成了鼓囊囊的荷包，像是憋着什麽，根本沒發飙的意思。

到底是……

“噗。”血族漏氣了。

Advertisement

這是沒有火鍋後的第一次，橘貓在血族面前不知所措。

“噗……哈哈哈哈哈哈……”血族笑得蜷成一團，和橘貓差不多高。橘貓一爪子貼上去，忍了半天，沒舍得用尖銳的指甲劃過血族那張好看的臉。

待血族笑夠了，橘貓扳過他的臉，用自己最兇狠的目光看着對方，沒想到對方笑着捂住肚子，從一旁拽過穿衣鏡。

鏡子裏有個……

“怪物！！”

橘貓吓了一跳，竄進血族懷裏。可他馬上就意識到，鏡子裏除了血族就只剩下自己，而血族的倒影當然一樣好看。

所以那個怪物是……

橘貓難以接受這個事實，鼓足勇氣，重新回到鏡子前。

如果血族沒擋在身後，他一定要摔得四仰八叉……

“我怎麽這麽難看……我的毛為什麽揪成了一團……濕漉漉地貼在身上……肚子像一張餅……哦天啊我不能接受……”

沒頭蒼蠅·橘貓在屋裏鬧了幾圈，終于堅持不住，鑽進血族懷裏。他從不知道自己有一緊張就出汗的毛病，而且這汗居然濕透了皮毛。

太丢人了。

“小哥哥，不好意思，這樣的身體無以回饋……”

橘貓貼在血族耳邊，話才說一半，只聽原本安靜的角落裏突然爆發出野獸的嘶吼。

“你們鬧夠了沒有？！”女士的聲音如快速揮過的鞭，束住一切嬉鬧聲。她身旁管家青年的臉耷拉到地板上，目露兇光，與橘貓對視片刻，迅速變身拉布拉多。

橘貓三下五除二爬上血族頭頂，可是拉布拉多根本沒看他的意思，直接叼住血族的睡袍，使勁拽他。嘴裏含糊不清的聲音，聽起來像“少爺，請跟我們回家”。

“威廉先生！”血族的呼救聲有些急促。

看熱鬧的黑炭和小雪主人見狀，一人拽住血族一只手往回拖。

橘貓這算明白了，血族的家長是來搶人的！

血族雖然寂寞，但有吃有穿還有得住，到底哪裏不對？難道說……無數狗血橋段在橘貓腦海中翻湧，血族的各種慘象各種眼淚輪番上演。

血族小哥哥讓別人欺負了！不，這個位置永遠是自己的！

橘貓不顧拉布拉多的兇狠彪悍，忽然一躍，身體攤成一張餅，橫在血族面前。拉布拉多猛地下了一爪子，不偏不倚地落在橘貓肚皮上。

嘶啦一聲，喧鬧的聲音徹底靜止。

血族被誰按下慢放鍵，動作變得遲緩。他緩緩蹲下身，緩緩張開手，指尖輕輕放在橘貓的背上。他感受到顫栗，感受到一陣寒意，心跳難以遏制地變快了。

他手使不上力氣，費了好半天力氣，才把橘貓的身體翻過來。

地上全是橙色的毛。

曾經被他剃光又變回毛絨絨的肚皮，一道腫脹的紅痕。

“咪咪，咪咪……”

血族小聲叫了幾句，橘貓眼睛總算眯開一條縫。或許見到面前是血族，橘貓拼命往對方懷裏鑽。血族仿佛受到伽馬射線輻射，突然力大無窮。他一手抱緊橘貓，另一只手彎曲成獵鷹捕食的姿勢，怒視變回人形的拉布拉多。

“咪咪是我的儲備糧。”血族露出鋒利的獠牙，出離憤怒，皮膚都要變綠了，“他肚子上的毛只有我能剃！柔軟溫暖的肚皮只有我能劃開！和他一起生活的是我！你們才是，鬧夠了沒有！”

拉布拉多青年沒反應過來。

他服侍了血族一家幾百年，頭回看到小少爺怒不可遏。

拉布拉多青年四下張望，根本沒有自己躲藏的位置，只好變回狗，悻悻地趴在地板上。

這不怪我，都是老爺和太太的指示……

狗狗也是萬分委屈。

“是我主張要來的。”血族父親先開口，“威廉前幾日來到南瓜鎮，本來打算順便探望你，居然在你身上嗅到了女巫的臭氣。本來威廉以為你不小心，哪知道你身上越來越臭……”

“我才不臭！”血族和橘貓異口同聲。

說完血族才意識到，父親的臭和普羅大衆不太一樣。他嗅過自己的腋下和領口，還是安定的玫瑰味，便安了心。

沒想到橘貓從血族懷裏探出頭，搶着說：“我的身體，從上到下，全是小哥哥的香水味，怎麽會臭！”

拉布拉多深吸一口氣，變回人，戒備十足：“原來你是臭女巫！”那姿勢随時能幹架。

橘貓嘴一撇臉一橫，胡須尖尖上都寫着不滿。他刻意揚起頭，探出一只爪，正面接招。

“先生，太太，狗狗，對，狗狗乖乖……”

橘貓被血族抱着，拉布拉多青年不敢再撲，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橘貓鼻孔翹上天，每一根毛都寫着貓仗人勢貓假虎威。

“本人，啊不，貓，确實是女巫的後裔。”

不止拉布拉多青年，血族先生和太太也做好準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但現在已然是文明社會，縱使我們的祖先兵戎相見，近百年來，巫師一組與血族再未發生争端。二老難道忍心讓我和小哥哥成為當代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嗎？”

聽起來居然好有道理！血族內心不禁感嘆到。

血族先生斜了橘貓一眼，那表情和血族小哥哥一模一樣。他開口道：“你難道不知道強扭的瓜不甜？！兒子當然要和他看上的結婚。”

天，都想到結婚了！橘貓有點害臊，在血族懷裏扭了扭。

“我家兒子是要回來繼承家業的！”

血族太太也在一旁苦口婆心道：“肖恩，你自己在外面鬧夠了，就跟我們回家。你不用辛辛苦苦工作，不用加班，每天都有新鮮的血，難道不好？”

橘貓感覺“每天都有新鮮的血”聽起來不太妙，立刻提高警惕，龇牙咧嘴，護住血族。

他反應太敏銳，搞得血族一時不知怎麽辦，只得誠實解釋：“我、我們家現在開屠宰場的，完、完全合法……”

橘貓恍然大悟，點了點頭，衛兵一般，重新張開雙臂，擋住血族胸口。“既然你們允許他自由戀愛，為什麽不允許他自由選擇工作！”

“他每天累得像只廢貓，還掙不了多少錢，難道有意義？何必？”

“因為我喜歡。”血族打斷喧鬧的争吵，“現在的工作我喜歡，加班……我不喜歡，但是做出活的成就感我喜歡。即使每天都有新鮮的血，我……我也不喜歡做家業……怕怕的……我現在只是想選擇我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我能養活自己，還能養咪咪，不好嗎？”

屠宰場的生活。

橘貓想了想，依照他家小哥哥的生活習慣，恐怕要有苦頭吃。

能讓血族小哥哥吃苦頭的，只有我！不能叫別人來欺負！

見狀，橘貓重振雄風，立在血族手掌上：“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商量好了。不管什麽決定，必須我們一起商量着來決定。他是我的人，我是他的貓。我們有特殊關系，特殊的，肉體關系！”

血族太太聽了這話，差點暈闕。

當然，他天天吸我，我天天蹭他，足夠特殊了。橘貓默默地想。

“不，才不是呢……”血族氣力漸弱。

“我們的生活幸福美滿，二人世界無比和諧，就算外面下了三米雪，我們的屋子裏也有兩盞太陽。你們猜是哪兩盞？當然是我和血族小哥哥！”

反正橘貓伶牙俐齒，總有辦法讓詭計得逞。血族無計可施，繳械投降，無奈地點了點頭。

“二老難道不相信我，那請讓我向您們證明吧。”對上家長疑惑的眼神，橘貓對血族說，“小哥哥，請允許我。”

橘貓的臉突然放得比他巴掌還大。他幾乎和橘貓産生了心靈感應，知道對方下一步的行動，也那行動過後會發生什麽後果。

血族沒來由想起橘貓人形的狀态，想起人崽在自己面前一點點成長，直到某一天，在金箔一般的陽光下，他突然發現對方不再是孩子，汗水順着對方隆起的肌肉舔過古銅色的肌膚，消失在褲袢裏。

當晚血族中暑了，做了個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夢。

以至于後來看到人崽，或者熱情的人崽前來幫忙，他只能尴尬地拒絕，生怕那個突破他認知的夢境再次上演。

鬼節那天，人崽抱住他，對他說“你這麽多年沒變”時，他擔心了好久，生怕被別人發現自己是血族秘密。

這個別人，特指人崽。

他看着橘貓湊過臉，閉上眼睛。

血族感覺懷裏的重量不見了。他睜開眼，面前果然站着一位高大壯實的年輕人。

他的人崽。

血族還沒來得及笑笑，動作被後面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打斷。

血族太太嘴張圓，：“他們居然是真愛！”

幾位雄性突然不知所措。

“女巫的變身技是很強力的魔法。世間唯有一樣東西可以解開它。那就是……”

幾位雄性瞪大雙眼，等待女士的解答。

“真愛的吻。”

“不！這只是傳說！”“這什麽傳說？真的假的？不要吧老媽，難道你也被胖咪傳染了？！”“嘿嘿，我沒猜錯，我和我的血族小哥哥就是命運的安排。”幾位雄性的聲音此起彼伏。

“我只是敘述自然規律，”血族太太聳了聳肩，“真愛還能有什麽辦法呢？棒打鴛鴛總歸不好。反正是真愛的話，無論千難萬險，即使分開他們，他們也會想方設法在一起。看小哥的意思，是不願意和我們回屠宰場？”

人崽渾身汗毛起立，猛搖頭。

“老頭子，兒子在這邊過得挺好，我們這次就先算了。”

血族太太後退一步，緊繃的面色終于稍稍緩和。她捏了捏血族先生的臉蛋，待對方肌肉松弛下來，才收回手。

人崽看準機會，一退一進，來到血族太太面前，執起對方的手。

“這位優雅的女士，我總算知道我的小哥哥為何如此優秀美麗，全仰賴您沉魚落雁閉月羞……”

旁邊一聲清嗓，打斷人崽的話。

“當然，血族先生也是。我們小哥哥果決的行動力，動人的嗓音，若沒有您，怎麽會……”

汪！

拉布拉多青年仰起頭，甩了甩耳朵，湊到人崽面前。

“不好意思我還是有點怕你……”

說完，和橘貓的體型相比堪稱巨人的人崽，躲到了血族背後。

“我們只是希望兒子過得好，過得平安。今天剛好是平安夜了，肖恩很久沒和家裏聯系，我們很擔心。如果回家，至少陪在我們身邊。不過現在看，他過得很好，我們也就放心了。”

“你們放心，我是打算跟咪咪過一輩子的。我的朋友們剛好也在，你們要不要留下吃頓平安夜大餐？”

分居危機總算結束。

吃過晚飯，家長也不再久留，與血族和橘貓作別。

送走三位後，血族的生活空間終于重新安靜下來。橘貓爪爪捂住眼睛，小心翼翼地問：“生活一輩子的意思是，你不吃我了嗎？”

“吃吃吃吃吃，”血族看似有些不耐煩，背對橘貓翹起的嘴角卻漏出一絲笑意，“你想我怎麽吃？”

趁着橘貓不注意，血族猛地轉過身，雙臂緊緊擁住蓬松的皮毛。

“不行，你還是得先減肥。你平時毛特別蓬松，我以為你是虛胖，結果并不是。你的毛濕成這個鬼樣子，還是很胖。說實話吧咪咪，每次帶你去美容院你不讓我陪着，是不是怕我看到你沾水的樣子，發現你根本不是虛胖？”

“小哥哥別傻了，哪有沾了水好看的貓？”

“有啊，小雪就是。”

背後女士的聲音吓得橘貓視線飄忽，俨然一片幽靈。

原來小雪主人一直在，而且全部秘密都被對方看去了……

小雪主人瞪圓眼睛，用血族摟着橘貓的姿勢摟住小雪，下巴擱在小雪頭頂，說道：“我家小雪，可是正兒八經的真貓，不要、不要把它變成人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