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李嬸說顧北喬來了的時候,沈重烨正在沖涼,隔着磨砂玻璃聽到李嬸有點兒焦急而又激動的聲音:“小哥兒,小姐回來了。”

沈重烨一下沒有反應過來李嬸口中的小姐,水聲嘩啦嘩啦的,呆滞了一下就懂了李嬸口中的小姐是誰,立刻關了水,胡亂的擦了幾下,随便找了件衣服就下了樓。

因此顧北喬看到的沈重烨頭發上還不時的滴着水,顧北喬噗嗤一笑,沈重烨也意識到了自己此時的形象的确不适合見人。

“李嬸,拿條幹毛巾過來。”顧北喬扭過頭很是客氣的跟李嬸說道。

李嬸很快拿了一條幹毛巾過來顧北喬很自然的接過然後看着依舊呆愣着的沈重烨,“愣着幹什麽,坐下來我幫你擦頭發。”

沈重烨的思想還游離在外,但還是乖乖坐了下來。

顧北喬很溫柔的替沈重烨擦着頭發,不重不輕的力量游走在沈重烨的頭上,沈重烨手放在膝蓋上一動不動的坐着,就像個乖巧的小學生一樣。

“就你和李嬸在麽?”顧北喬很自然的問到。

“顧叔和顧姨早上就出去了,估計回來也就午飯的時候了。”沈重烨答到。

顧北喬專注的伺候着沈重烨的頭發,沒有再說話,良久,沈重烨好像聽到了頭頂上傳來一陣微弱的嘆息聲,再側耳仔細聽時,又什麽都沒有了。

偌大的小別墅裏,只有時鐘的滴答聲,毛巾與頭發的摩擦聲,以及近在咫尺的彼此的心跳聲。

起碼在這一刻,兩個人好像是彼此擁有着的。

“好了。”說着顧北喬轉到一邊将毛巾放在桌子上,開始打量起現在的房子來。

“家裏沒有怎麽變啊。”說着還回頭看了一眼沈重烨。

“要去樓上看看麽?”沈重烨指了指樓上說道。

“不用了,我就是過來辦點兒事情路過進來看看。”挂鐘的聲音突地響起,很沉悶,提醒着時間,她果真回頭看了一眼挂鐘,“那我就先走了,改日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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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你。”沈重烨有點兒遺憾的說道。

顧北喬倒也沒有推脫,朝着大門走去。

玄關處李嬸正有點兒局促的等着,“小姐不留下來吃午飯麽?”

“不用啦李嬸,我還有事。”顧北喬樂呵呵的推辭道。

很精致的走道,兩邊還是顧老奶那個時候辟出來的小菜園,顧北喬還能看到園子裏嫩綠的芽兒,不由得停下腳步多看了兩眼,連帶着聲音裏都帶了些許驚詫:“這裏是你在打理麽?”

“嗯。”沈重烨淡淡的回了一句,也不再多說。

出了門就看到一輛車停在門口,顧北喬上了車搖下了窗戶,在随身攜帶的小包包裏翻騰了半天,終于找到了一支筆跟一個小本子,飛快的在上面不知道寫了些什麽,從窗戶裏遞了出來:“這是我家裏的電話。”

他怔了一下,伸出手接過來,低頭掃了一眼,娟秀的幾個數字,他很快就印在心裏。

“那我先走了。”她最後笑了笑,叫司機開車。

沈重烨直到看不見車影,才回過頭向裏走去。

“小哥兒,剛才有電話進來。”李嬸依舊站在玄關處。

沈重烨淡淡的回應了一聲就上了樓。

顧北喬徑直回了自己的小公寓,她并不是真的路過順便看看,而是很早的時候就守在了附近,在車窗裏看着顧儇遠兩個人出了家門才攢了很久很久的勇氣敲開自己曾近的家門的。

連拖鞋都懶得換就進了卧室,一瞬間好像身上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一樣,虛弱的倒在了床上,摸索着在床頭的櫃子上找到了自己的煙盒,煙盒裏已經空了多一半,抽出一根,随手拿起一邊的火柴,呲的一聲就亮起了火光,将煙支湊近,深吸了兩口,火花就轉移到了煙頭上。随意的将滅了的火柴扔進一邊的已經堆了好幾只煙蒂的煙灰缸裏,專注的抽起煙來。

眼裏卻是深不見底的悲切。

抽煙是她在剛去日本的那一段時間學會的,剛到日本的她語言不通,生活不習慣,沒有朋友,盡管阿公替她置辦了一切物質上的需求,但是每每到夜晚,都會輾轉難眠,她受不了失眠帶給她的煎熬,也就是那個時候,她慢慢的開始學會了抽煙。

而有些東西,一旦染上,就再也戒不掉。

就好像,她在無數個失眠的夜裏,想起沈重烨。

想起他跟她說過的第一句話是“女孩子抓鳥以後煮飯不好吃”想起他父親剛剛過世時候他的落魄,想起他剛到她家時候的冷漠,而想的最多的還是那一天,她站在二樓的卧室窗前,看到戴旖然踮起腳尖穩了他。

那是她無法擺脫的噩夢,纏了她四年之久,到如今還是無法忘卻。

電話叮鈴鈴的響起來,煙霧很快消散在周圍,只留下濃重的香煙味兒,顧北喬沒有想接電話,電話那頭的人卻顯得異常有毅力,一遍又一遍的響着。

直到香煙燃完,她才懶懶的拿起了話筒。

“小姐。老爺子讓你過來一趟。”電話那邊的聲音恭恭敬敬的顧北喬倒也不好意思發火,嗯了一聲挂了電話就進了浴室。

她還不想讓一個年過七旬的老人為她操心,總要洗掉身上的煙味兒換身輕快的衣服去見老爺子。

池家的宅子在一處很隐蔽的地方,周圍還站着無數背着槍的軍人,這還只是明面上的,暗地裏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守着,若不是顧北喬得了池老爺子的特許,光進到池家宅子的程序,就得花費一個多小時。

聽到門響動聲的池老爺子立刻摘下了老花鏡放下手裏的報紙,樂呵呵的對着門口說道:“回來了啊。”

略微陰霾的心情在看到老人歡快的笑容後緩和了不少,顧北喬走到老爺子旁邊坐下來撒嬌:“你都不知道阿姨打了多少個電話呢?”說着将頭埋在了老爺子懷裏蹭了蹭。

“你丫,讓你回來住,你偏不,我一個老頭子連個一起吃飯的人都沒有。”老爺子嘆息了一聲,拍了拍懷裏的腦袋。

“這段時間很忙的,我這不是怕晚上回來的晚吵到阿公您休息嘛,等忙過這幾天我就回來住,好不好麽?”顧北喬鑽出來繼續撒嬌。

“好啦好啦,去吃飯吧。”老爺子倒也不是真的責怪她,看了看時間也已經中午了,随即說道。

顧北喬接到沈重烨的電話已經是四天以後的事情了。那天的前一天晚上她出席了一個晚會,忙到很晚才回的公寓,第二天原本是想睡到自然醒的。

夢裏她聽到了電話的響聲。

被驚醒的她顯得有點兒木然,看着天花板分辨着現實與夢境,下一秒鐘她就拿起了電話,用略帶睡意的嗓音低沉的答道:“喂?”

“喂,我是沈重烨。”顧北喬愣了一下,以為是在做夢,拍了拍自己的臉,這才回過神來:“哦。”

“你還在睡覺?”那邊明顯有點兒詫異。

“嗯,昨晚忙得比較晚。”顧北喬揉了揉眼睛說道。

沉默。也許是兩個人之間有幾年時間的空隙,隔着電話線,想起的卻是從前的時光,卻難以捉到。兩個曾經那麽親近的人,如今卻變成了這樣抱着電話不知道說什麽的局面。

“怎麽了?”顧北喬很快就回過神來,假裝很輕快的說道。

“沒事,想着你沒事的話中午一起吃個飯。”聲音裏卻帶着點兒遺憾。

顧北喬擡頭看了一眼挂鐘,已經十一點一刻鐘,也是午飯的時間了,壓下心底那苦澀而又雀躍的複雜心情,忙輕笑着說道:“好啊,我收拾一下,去哪兒吃?”

那邊猶豫了一下:“我過去接你吧?”

“也好,就是你上次來過的地方。”

“那待會兒見。”

“待會兒見。”

挂了電話的顧北喬又發了一會兒呆這才起身去洗漱,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想想缺失了他的這四年時光,兩手在臉上固定出一個笑容,怎麽努力,卻也達不到眼底。

顧北喬一下樓就看到了在路邊等着她的那道背影,她說不出來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也許是安定,也許是溫暖,但卻是她渴望了很久的。

“重烨。”她習慣了走路不發出聲音,因此背對着她的人也沒有發現她的走近。

沈重烨回過頭來就看到正在朝着他微笑的人,陽光打在她的臉上,顯得異常柔和,順帶着連說話的語氣都軟了幾分:“想去吃什麽?”

“嗯”她低下頭開始思考:“這幾天還真的沒怎麽好好吃過飯,就去家常一點兒的地方吧。我回來的不久,也不怎麽熟悉這裏,還是你帶我去吧。”

沒有好好吃過飯?沈重烨在心底裏重複了一下她說的話,皺了皺眉頭,卻也沒多說什麽,看了一眼停在一邊的車:“上車吧。”

沈重烨帶着她到了一家專做東北菜的飯店,正是吃飯高峰期,想不到還要排位,沈重烨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專注的盯着地面發呆的人,異常溫柔的問道:“要不要換一家?”

顧北喬顯然沒有料到沈重烨會回過頭來跟她說話,啊了一聲也沒有想到沈重烨到底跟她說了什麽。

“要不要換一家?”沈重烨的嘴角帶着點兒笑,又重複了一遍剛才說的話。

顧北喬擺了擺手:“沒關系,等等吧,這麽多人應該會很好吃的。”

兩個人在一邊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顧北喬低着頭繞弄着自己的手指,在心底裏思索着應該說點什麽來緩解兩個人之間的沉默氣氛。

“你變了不少。”還沒找到适合的話題,耳邊就傳來他低沉的嗓音。

顧北喬沒有擡頭,變了麽?應該也是必然的吧。在心底裏諷刺了一下自己,緩緩的開口:“是呢,以前太跳脫了,日本的女子大多比較溫婉,久而久之也就學到了點兒。”這并不是她真正想要說的話,但卻是此時最合适說的話。

沈重烨聽到了跳脫,恍恍惚惚的記起身邊人以前的樣子,的确是個合适的詞語,那個時候的她,是一分鐘都不願意的安靜的,如今卻可以安靜的站在他的身後盯着地板看了。

幸而很快就有了空座位,服務生的到來很合時宜的打斷了兩個人的尴尬。

周圍的人都低聲的說着些什麽,或微笑或沉思,只有他們兩個,話少的可憐,連服務生都察覺到了兩個人之間的不自然,盡量避免着到這邊過來。

顧北喬低頭看着自己的飯碗,慢慢的品味着這家的菜,她之前并沒有吃過東北菜,所以也不知道做的正不正宗,不過也是很和她的胃口,因此吃的也比平時多了一點。

“叔叔阿姨讓我問問你什麽時候再回家看看?”沈重烨看了對面的人好幾眼這才說出口,他看着她将自己不喜歡吃的菜挑到一邊,以前她都是挑到自己的碗裏的。

顧北喬大抵也知道他今天請她吃飯的目的,依舊很專注的吃着自己碗裏的飯:“我最近挺忙的,等忙過這段時間吧。”

沈重烨覺得這是她早就想好的措辭,因為她絲毫沒有思索的就說出了那句話,只是這是不屬于他的家務事,也不好意思多說什麽。

畢竟得到這句話就意味着他完成了顧儇遠交給他的任務。

他其實是渴望見她的,但是卻又在心底裏抗拒着這種渴望,早上顧儇遠的交代才讓他暫時放下了心底裏的抗拒,打通了那串自己在這四天裏想要無數次打通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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