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寂寞

早上十點半，周子正在開會時，電話震了一下。他打開短信，是一張周文昊在圖書館裏專心看書的照片：「發現了書的美。」

他打下短信：「美，原來近在眼前。」

下午三點，傳來的是一張周文昊在圖書館裏密密麻麻地寫字的照片：「第一份計劃書。」

周文正微微一笑：「童工？」

不足三十秒：「請不起啊！義工，可否？」

「可以，但我會突襲監工。」周文正想了想，加上了個惡魔的笑臉。

又不足三十秒，林予晞回了一個可憐無辜的表情。

周文正哈一聲笑了，會議室突然安靜下來，十幾雙眼睛疑惑地看向他，開會時一向要求嚴謹的周子正竟然在開會期間玩手機？

兩天後，把教學的圖書準備好的周文昊終于正式當上了小老師。早上，他教小朋友英文，中午和小朋友一起午餐，下午，就和小朋友一起玩游戲。很快，他就有了幾位要好的朋友。林予晞拍下他們一起玩游戲時笑開懷的照片：「最純淨的友誼，最燦爛的笑容。」

周子正一如既往地很快就回複：「因為有最美麗的向導。」

「最美麗的向導？誰？誰？」短信一發出去林予晞就後悔了。真是和小孩子待久了，她的玩心也起了。但怎麽可以和周子正開玩笑。

「妳！」十秒後傳來了回複。

這，這是不是有點………林予晞的心不由然懸起。

十秒後又傳來一個短信：「Ethan說的。」

籲，多心了！

又一個短信：「我認同！」外加一個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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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這老板真是太，日行一善了。

第二天下午，周子正果真來突襲。他悄然無聲地站到林予晞身後，林予晞轉身時一腳踩到他鞋子上，捧在手上的顏料嘩啦地倒了他一身。就在林予晞還在瞠目結舌時，他把外套脫了，讓孩子們在他的白襯衫上胡亂塗鴉。

林予晞偷偷地拍下他的照片，原來，冷冷清清的周子正也會有如此燦爛的笑容。當天晚餐，周子正要林予晞訂了Pizza，兩父子留在兒童院和所有孩子一起吃Pizza大餐。盡情地了一整天，周文昊上車沒多久就倒在周子正懷中睡着了。

「我很久沒看見他那麽開心。」

林予晞回頭看了看熟睡的周文昊：「他是位好老師，孩子們都很喜歡他。」

「我曾經擔心他被他媽媽寵得太過驕縱。」

「他其實是個善良的好孩子，只是他太幸福了。只要他看到世上還有許多不幸的孩子，他慢慢就學會珍惜，學會給予。」

周子正身子隐隐一震，他默默地注視林予晞纖細的背：「妳将來一定會是位好媽媽！。」他看向懷中的周文昊：「我和他媽媽分開了七年，他離開了香港六年，他成長我錯失了許多。」

「Ethan和我說過，他最開心的時刻是和你一起滑雪。他是個很聰明，也很敏感的孩子，雖然你不能每天陪着他，你對他的愛他一定能感受得到。」

「他媽媽出身豪門，長得很美，一直以來都是位呼風喚雨的高傲公主。她這輩子最大的挫折可能就是我要求離婚。我和她認識三個月就決定結婚。那時我爸曾提醒過我，再灼熱的愛情也會有歸于平淡的一天。婚後的日子會是細水長流，他希望我看清楚她是不是可以和我一起共渡安靜日子的人。那年我二十四歲，沒聽懂他的話。結婚的頭一年，我們的生活就像煙花一般熱烈璀璨。缤紛過後，我開始覺得很疲累，很空虛，而她依舊樂此不疲。我們開始吵架，那時候我才突然驚覺原來我和她根本沒認真地聊過天，我和她的想法差得太遠。之後的日子，我們見面越來越少，吵架越來越多，那時，我萌起離婚的念頭。只是，我還沒提出來，她就懷孕了。我以為這是上天給我們的第二次機會，有了孩子，我們之間漸行漸遠的距離會被拉近。可惜，感情真的是勉強不了。文昊一歲時，我再也無法忍受，搬走了。文昊兩歲時，我正式向她提出離婚并要求孩子的撫養權。她帶孩子飛去了美國，再找來一大隊律師來應對我的離婚狀。她的律師帶來的訊息是，若我一定要離婚，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看見文昊。」

林予晞不由自主地插問：「法官是不可剝奪你看孩子的權力的。」

周子正無奈一嘆：「她的家族勢力，就算是今日的天正集團也沒辦法相比。她說不讓我見，就真的有法子不讓我見。她不接受我提出離婚，我就想辦法讓她自己主動要求。于是，我開始找明星模特做女朋友。我挑的女友一定要有名氣，也一定要比她漂亮，我要我的新聞能傳入她的眼中耳裏。過去六年，每年的結婚紀念日，我都讓律師把協議離婚書交給她，她都會把它撕了扔回給律師。做了六年的戲，我身邊的女主角換了十幾個，她始終不同意。」

林予晞震驚地聽着他的喃喃訴說，在後視鏡中，周子正的目光有憤恨的無奈，更有哀恸的無力。

「三個月的激情，換回十年的折磨。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有了文昊。他對我真的很重要，而妳是第一個能用心教導他，又讓他如此開心的人。我是真心感謝妳。」

林予晞腼腆地笑了笑：「周董，這是我應該做的。要不然，在年底調薪時，你給我多加點。」

周子正笑了起來。

周洐龍住在海邊，周子正的大宅卻在山頂。周文昊睡得很沉，周子正把他抱下車，林予晞把兩父子的東西交給前來相迎的管家後，剛想坐車離開時，周子正把她叫住，她只好跟着他進屋子。這是她第一次走進他的豪華府第，和周洐龍大宅偏古色古香的設計不同，他的大宅極為現代簡潔。卻正因簡潔，諾大的房子顯得有些清冷。周子正把周文昊抱上兩樓，她只能坐在客廳等候。管家為她送來了熱茶和點心。

透過落地玻璃窗，她可以眺望山下港灣兩旁的絢爛燈火。在這，有俯視人世，君臨天下的感覺，卻也透出高處不勝寒的寂寥。她回想起他在車裏所說的婚姻中的糾纏，原來他花花公子的表象是特意做出來的。像黎嫣這種淺薄的女人，他要的只是她的外表和名氣。他演了六年心不由衷的戲，難怪眼中會流露出讓人難以理解的疲憊，和寂寞。

「要去露臺看看嗎？」周子正走下來時，已換了一身便服。他臉上的淡漠彷佛也随他的西裝一同卸下，此時他的臉色是溫和的，甚至，有些溫柔。

兩人走出露臺，夏風習習，撩撥起了她一頭秀發。發絲擦過他的臉頰，有些酥，有些麻。

「我六年前就是因為這個夜景，買下這房子。」

「香港最美的夜景應該就在這了。」林予晞感慨地說。

「住了六年，再美的夜景也成了尋常不過的景象。反而，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寂寞。」他深深一嘆「世上有沒有永遠不褪色的景色？」

「每天晚上，如果我十點鐘後才回家，我爸爸都會站在路口等我，風雨不改。我看了他站在街燈下的身影好多年了，每一次再見，心中依然會動容。對于我來說，這景色永遠不會褪色。」

周子正看向她，眼眶裏流徜的是柔和的光芒，這目光可以讓人迷醉，讓人沉溺。林予晞的心怦然一動，急忙微微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

「周董，你還有什麽事要我幫忙？」

周子正轉過頭看向眼下的萬丈紅塵：「８月３０日是Ethan的八歲生日，我想為他辦一個生日Party，我希望這會是一個讓他難忘的生日。」

８月３０日，還有半個月。「我會好好想想。」

「叫明叔送妳回家吧。」

「晚安周董。」

林予晞轉身離開，周子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她的身影，直到她完全離開。

「晚安，晞！」

回家的路上，接到李淳一的電話。

「這麽晚了，還沒回家，周子正用人真不吃虧。」

「別這麽說，他今天資助兒童院一大筆錢，而且成立了個助學金，這是兒童院有史以來收到最巨額的資助，再累也值。」

「唉，有錢真好。捐了錢花花公子也成了聖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別只看見光鮮亮麗的一面。周董不是我們看到的那樣的。」

李淳一的語氣突然警惕起來：「妳才當他的助理不到兩個月，就這麽了解他？」

「淳一！」林予晞嗅到話中的醋意，瞄了一眼身旁的明叔，把要說的話咽回去「我回家再打給你吧！」

「好吧！對了，項目延期了我要再過半個月才能回來。」

「啊？好吧，待會再聊。」

林予晞挂了電話後，明叔笑着說：「男朋友埋怨了。」

「沒事。」

「你男朋友有妳這樣的女朋友，真是他的福氣。」

林予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明叔你別說笑了。我沒什麽好的。」

「從來沒有一個人可以把小少爺管得那麽服服貼貼，難怪周董今晚會這麽感慨。我跟了周董十年，還是頭一回聽他講了那麽多有關小少爺媽媽的事。過去六年，他雖然換過很多位女友，卻沒有任何一位住進過他的大宅，我本來挺詫異的，聽了他今晚的話，我總算明白。」

林予晞很驚訝：「沒有一位？」

明叔點點頭：「沒有一位。有時候他會把我叫進屋子，和我喝杯紅酒，問我一些家裏的事。我的小兒子三年前出了車禍，把腿撞斷了，周董二話不說就把他接去養和醫院，做了架接手術，花了至少五十萬。周董平日清清淡淡的，其實心裏很善良，也很火熱。只不過，他，太寂寞了。」

寂寞，一個英俊富豪的寂寞！他擁有那麽多，卻沒有一樣可以填補心裏的空洞。他到底需要些什麽？什麽樣的女人可以打動他的心？

「周董沒有真正的女友？」

「之前有一位叫楊嘉容的小姐，她和周董算是走得比較近，但她也沒有在周董的大宅住過。她和小少爺處不來，他們在一起不夠一年就分開了。楊小姐之後周董就再沒有和什麽人走近。」

楊嘉容，超級模特兒，她第一天上班時周子正叫她給她送花和生日卡。

明叔看了看林予晞：「妳來了之後，周董輕松了許多。妳是位很好的助理。」

林予晞笑了笑。為了高薪，當然要成為一名好助理！

林予晞與羅院長商量，在８月３０日舉辦一個表演會。表演會分成兩部分，第一部分是服裝秀，讓孩子設計自己的服裝；第二部分是話劇，主題是三國演義。林予晞特意選三國演義就是為讓中文很差的周文昊能喜歡上學中文。果然，當他看了林予晞給他買的漫畫版三國演義後，就根本不肯把書放下來，不斷地問林予晞這是什麽字，那是什麽字。

于是，接下來的半個月，周文昊忙得不可開交，又要設計服裝，又要排話劇，又要當小老師，每天和周洐龍，周子正吃完飯後，就要兩人陪他一起練戲。最後兩天，周文昊一定要林予晞陪着一起排練，林予晞只好留在周洐龍家裏一起吃飯，之後再和周文昊排戲。

周洐龍親自捧來了切好的水果：「予晞，這一個月辛苦妳了，每天都早出晚歸的。」

林予晞急忙接過水果盤：「周先生你太客氣了。」

周文昊拿起兩塊水果，一塊放入自己口中，一塊放入林予晞口中：「爺爺，Liz姐姐玩得可開心了，怎麽會辛苦。」

周洐龍輕撫他的頭：「今年你玩得很盡□□！」

周文昊眨着大眼睛：「對啊，今年是玩得最開心的一年，爺爺，你怎麽今年才叫Liz姐姐來陪我玩？」

「因為爺爺今年才認識她。」

周文昊突然雙眼一亮，看向林予晞：「Liz姐姐，不如妳跟我一起回美國。」

林予晞幾乎要把剛吞下去的水果吐出來：「姐姐的爸爸媽媽都在香港，我若跟你走了，他們會想我的。」

周文昊失望地「啊」了一聲：「那，那妳會去美國看我嗎？」

林予晞呵呵地笑了笑，望向周子正。周子正向兩人走來：「Ethan，你若是能用中文給我和爺爺寫一封信，我就讓你在聖誕節和Liz姐姐一起滑雪。」

「真的？」周文昊蹦了起來。

林予晞怯怯地說：「我不會滑雪。」

「我教妳！」周文昊和周子正兩父子竟然異口同聲。

周洐龍哈哈大笑：「我也不會滑，怎麽就沒人可以教教我？」

當周文昊纏着周洐龍給他講三國演義的故事後，林予晞拿出一記事本交給周子正：「這是我送給Ethan和周董的禮物。」

周子正打開，裏面一頁頁貼滿了周文昊和他的照片。每張照片下都有她親筆寫下的話。

「讓烈日失色的笑容」，「發現了書的美」，「第一份計劃書」………

還有許多林予晞沒有發給他的照片：他自己的，他和Ethan的。

「爸爸的溫柔。」「兒子，你的笑是我最大的幸福。」「快樂，很簡單。」………

周子正一頁一頁地翻看，一絲絲既酸又甜的感覺在心窩裏翻騰，把他的心撩撥得又酥又麻，把他的鼻子弄得又酸又辣。他靜靜地把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聽到林予晞向他告辭才回過神來。

「我正好想去兜風，我送妳回去吧！」

車子裏，周子正很安靜，卻重複地播着同一首歌。

「曾經自己，像浮萍一樣無依，對愛情莫名的恐懼，但是天讓我遇見了你，初初見你，人群中獨自美麗，你彷佛有一種魔力，那一刻我竟然無法言語，我整個世界已完全被你占據，我想我是真的愛你，讓我随你去，我願陪在你的身邊為你擋風遮雨。我想我是真的愛你，我是真的愛你。」

「這記事本是我收過最好禮物。」周子正深深地說。

「周董喜歡就好！」

林予晞好像聽到他隐隐的嘆息，又好像沒有。接下來就只剩下溫柔深情的歌曲在車箱裏回蕩。

「妳和妳的男朋友是一見鐘情還是日久生情？」

林予晞愣了愣，有些腼腆地說：「淳一說他第一眼看見我時就喜歡上了，我卻很遲鈍地對他的暗示一點反應也沒有。後來幾乎整個宿舍的人都知道他喜歡我，我還懵懂地不能相信。」

周子正輕輕一笑：「妳很聰明，但有時又挺懵懂。」

林予晞呵呵地笑了笑：「女人是挺矛盾的。」

周子正看了她一眼：「聰明又有一點點小傻的女人最讨人喜歡。」

林予晞對上他柔和的目光，心頭怦然狂跳而起，她急忙轉過頭：「可惜我是傻傻的，只是有點小聰明而己。」

「這樣最讨人愛！」

林予晞的心怦然忐忑，這話，這語調，有些說不清的暧昧。

她的電話震動了，是李淳一的來電，她猶豫了一瞬，按下了接聽，溫柔地叫了聲：「老公！」

「老婆，妳的聲音讓我的心都酥了。是不是很想我？」

「對啊，你的感冒好些了嗎？」

「沒事了。妳還沒回家？」

「快到家了，你感冒還沒全好，早點睡吧！」

「好吧，妳親我一下。」

林予晞對着話筒「叭」地親了一下：「愛你！」

周子正溫和的臉色沉冷了下來。車箱裏又只剩下悠揚的歌聲飄搖。

車子到達後，林予晞說了聲謝謝，晚安後，周子正依舊一言不發。林予晞只能自己下車，走向站在路口等候的爸爸，挽起他的手臂向家走去。

「Liz。」

林予晞轉過頭，周子正站在車門旁，昏暗的燈光下，他眉宇間微微皺着，但嘴角卻輕輕揚起，只是唇邊淺淺的笑意卻難掩眼中一種隐隐的落寞。

「晚安。」

林予晞莫名的心頭一震，急忙微微一笑，向他揮揮手：「周董晚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