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主線劇情

清晨,山上山下都下起了小雨。

老人戴着鬥笠,一身樸素的灰色道袍,慢慢走過東華村的村頭。鬥笠有些低,看不清楚面孔,只是那下面露出的一把銀須襯着深灰的衣服,有些顯眼。斜風細雨,地上是泥窪窪的一片,墨色點子濺在衣擺,疊着先前就有的污跡,看起來就像是水墨畫中遠近不一的雨點。

冷不丁的,角落裏飛快地跑出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氣喘籲籲地迎面而來,老人沒有躲,男孩也跑得急剎不住,硬生生地撞在老人身上。

男孩輕叫一聲跌落在地上,濺得渾身都是泥濘,滿是怒氣地看着擋了他道卻穩如泰山的老人。

一塊古樸的木牌落在泥水裏。

老人的目光從鬥笠底下射出來,這是關影的木牌,怎麽會在這男孩的手上?

他緩緩欠身把木牌拿在手中,掂量着:“這是誰給你的?”

男孩喘着粗氣站起來:“給我。”

“這不是你的。”

“給我!”

老人的目光似有些意味深長,聲音卻不露出什麽情緒:“是不是個年輕人給你的,有事沒事就愛笑?”

“關你什麽事!” 男孩的雙目紅腫,不客氣地從老人手中搶下木牌,向着落河的方向跑去。

怪哉,如此生氣,難不成關影惹事了?

老人思忖片刻,不再上山,轉了個方向朝着男孩出來的村落而去,水井邊站着兩個披着粗布衣服的村民,正在交頭接耳地說話。

“山根娘倆真是慘,兒子被蛇咬了剛好,他媽卻又這樣。到底是什麽傷了她?”

“聽說剛才半清醒了一會兒,誰也聽不清她說什麽,如今身上的血流得停不下來,已經快沒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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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目光在鬥笠下微微一動,上前道:“你們說的山根是哪家?”

村民們見這老者穿着幾十年的舊衣,戴着鬥笠看不清面孔,聽口聲也不是本地人,便也不想說得太多,自顧自地說話。其中一個小心問道:“會行醫?”

“不會。”

“那也不關你的事。”

“哦。” 老者也不生氣,在村頭找了塊石頭坐着休息,不言語了。

不知不覺地天色微明,村裏面出來走動的人多起來。村頭的那安靜了半個時辰的老者動了動,對路過的村民道:“剛才在落河旁邊看到個小男孩,似乎想要渡河去上清宮,找人救他媽,別是掉進河裏了。”

“什麽?” 村裏面的人急起來,“山根去落河了,一起去救人!”

全村都出去找人,村子裏反倒冷落下來,頓時清淨了許多。老者輕踩着泥濘的地面慢慢走動,來到一戶人家門口,看了看。院子裏的桌椅東倒西歪,混亂不堪,一看就是剛出了大事。他走進去,裏間的床上躺着一個女子,昏迷不醒,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坐在床邊給她擦臉。

這女人,怕就是剛才那山根的媽了。

老者的袖子輕輕拂動,裏間的油燈火晃了晃,小男孩忽然間睡意襲來,倒在床上。

床上躺着的是個女子,面容慘白,似乎是失血過多。老者低下頭,輕輕探了探鼻息,還在,卻也是微弱得很。

地上有片紅葉被揉碎了,顏色鮮紅。

老者蹲下來抹了那紅葉,放在鼻間,微微攏眉。紅得發紫的曉溪草,還有那男孩手中的木頭牌子,這必然跟關影脫不了幹系。

計青岩一行人從上清宮來到山下時,下了整個清晨的雨已經停了。

“就送你們到這裏,三宮主路上辛苦,今後要靠青衣和敲聲為宮主排憂解難了。” 宋顧追的語氣很客氣,誰都提了,卻就是不點關靈道的名。

關靈道心裏面有事,連宋顧追對他的厚待也沒心情鬥嘴,意興闌珊地笑着:“今後不見宋執事,定然想念得很。”

宋顧追臉色微青。他心裏只有一個字:滾。

出了落河路過東華村,關靈道心裏面有些不安,從村口往裏面看了看。這一看不要緊,村子裏大清早就亂糟糟的,小孩們在路上亂跑:“山根娘死啦,山根娘死啦。”

關靈道微怔,抓住一個跑過來的小孩問道:“誰死了?”

“山根的娘,昨夜不清楚被什麽人傷了,腰被人戳了個窟窿。”

“你說什麽?” 關靈道急了。

被抓住的小孩看着面無表情的計青岩,又看看關靈道,不知不覺地規矩了不少,不敢亂說話了。

“你看到她死了?” 聲音有些氣急敗壞。

“沒。” 小孩愣着,被關靈道難看的臉色吓得不敢吱聲,“我亂說的。”

這能亂說?!

“師父,這對母子對我有恩,我得去看看。” 關靈道颠三倒四地說着,不等他回話,自顧自地往村裏頭跑。

門口圍着的人不少,關靈道悄悄地飛到後院,從窗中跳進去。身後微有動靜,轉頭一看,計青岩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随之飛了進來。

房間裏滿是難聞的藥味,懷心趴在床上不省人事,山根也不知去了哪裏。關靈道低頭看着床上的女子,臉上有些血色,卻還是不清醒。關靈道打開她的雙唇,她口中仍舊含着一片紅色葉子,與昨夜并沒什麽異樣。

沒死,并沒死。

鼻息尚在,傷口也止着血,雖然愈合得比想象中慢了些,但傷口痊愈本就因人而異,也算不得什麽。

關靈道低頭,不經意地掃過床底下的一團紅色污漬,似乎是紅色的曉溪草,似乎又不是,略起了點疑心。

昨夜的紅色葉子被扔了麽?

關靈道又望一眼她口中的紅色葉子,心道:曉溪草雖然不少見,但是這種紅得發紫的卻只有師父能種出來,別人沒有,不可能換過。

牆角有塊看似極為普通的石頭,是村子裏随處可見的岩石。關靈道随意掃了一眼,這石頭雖然哪裏都有,可是突然出現在睡覺的房間裏,也叫人覺得有些不搭。

可惜他沒多想,只是心有餘悸地笑了笑,冷汗遍布。

沒事,虛驚一場。

計青岩只是望着牆角的石頭,不知怎的想起失去魂氣的魂石來。莫仲賢的床上就有這麽塊失去魂氣的石頭,也是一樣的普通,也是出現在房間裏面。

他皺眉片刻,又低下頭去看那女子的傷勢,若有所思地說:“有東西自她腰間穿透而過,看形狀也不知是什麽,這種武器我倒也從未見過。”

關靈道聽了這話只是笑着,不敢說話。

廢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那魂器是什麽。

說話間,床上的婦人似乎聽到了人聲,雙眸開啓,微露出一條縫隙,神智不清地望着計青岩和關靈道。關靈道這時候不能着急開口,渾身汗毛倒豎,只怕她一時間想不明白,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來。

只見婦人緩緩睜開雙目,先是看清楚眼前所站的是關靈道,臉色冷不丁地微紅:“是你。”

“嗯。” 關靈道也是緊張得臉色泛紅,“好久不見。”

女子的嘴唇動了動,又是臉紅:“嗯。”

計青岩低了低頭,輕輕拉他站了起來。

“嗯?這就走?” 關靈道不敢違拗,被計青岩拉着來到門口,對那婦人道:“夫人好生養傷。”

“不必挂心,山根無事就好。”

出了門關靈道笑着說:“師父為什麽急着讓我走,是因為我太英俊潇灑,師父擔心她看上我了?”

“不是。”

“師父不好意思承認。”

計青岩擡步前行,不理他:“不是。”

出了上清地帶,一行人越過山脈向西北而去,白天趕路,夜裏投宿。這地方大都是深山老林,找不到客棧和農家,少不得在林間露宿。

近來忙着趕路,計青岩本就話不多,這些日子不知為什麽也不太理他。關靈道近來有些事想不通,話也不多,只是悶着頭寡言少語地擺弄自己的花草。

這天夜裏下起了小雨,地面上泥濘,其他人都趕緊上了樹,關靈道四處看了看,附近的樹木雖不少,卻枝弱葉小,搭上根腿就能折斷枝子,能讓人靠着睡覺的不多,只有兩三棵。

石敲聲見計青岩單獨占了一棵樹,青衣占了一棵樹,君墨自顧自地上了一株小樹,心裏面嘆息,尴尬地飛到青衣的樹上:“我在這裏躲雨。”

青衣往旁邊挪了挪,給他讓出地方來。

關靈道最近有心事,計青岩對他又尤其冷淡,想了又想,不敢打攪他,抱着花草去同君墨擠在一起。

君墨最不喜下雨,好容易找到個幹燥的地方,就有人來搶來占,心情自然不好,扭着身體要把關靈道擠下樹去。關靈道争不過它,憋着氣落在地上還沒站穩,只聽遠處雷聲陣陣,雨點頃刻間大起來。

他抹了抹臉,已經被澆成了落湯雞。

事已至此,不得不厚着臉皮去找計青岩了。關靈道笑着飛到他的身邊,停靠在樹幹上:“三宮主。”

計青岩沒吭聲,只是把地方讓給他。

兩人各懷心事,雨聲陣陣,隔着三四尺的距離,誰也沒說什麽,關靈道的眼皮越來越沉。

四片葉子自手心中升起,突然間迅速旋轉着飛出去,不遠處黑沉沉的一片,忽然間亮起來,現出石敲聲的臉。關靈道大驚失色,連忙将魂器收回來,卻已經來不及,石敲聲一聲慘叫,魂器穿胸而過。

關靈道猛然間睜開雙目,全身冷汗。

頭頂一聲驚雷!

原來竟是個夢,怎麽會做這種夢?他心驚膽戰地轉身,卻見計青岩正半坐起來看着他,神情凝重,不知已經看了多久。

“三、三宮主。” 心虛,也害怕,計青岩看到了什麽?

“近日來你發了四次惡夢。”

關靈道望着他,眸色閃動,很久也說不出話來。

計青岩往旁邊挪了挪位子,關靈道輕輕嘆口氣,爬去他身邊坐着:“師父。”

“有心事?”

“師父傷過無辜的人麽?” 夜雨的沙沙聲讓無言也不尴尬,關靈道安靜了片刻,問道。

“嗯。”

關靈道轉過頭來:“傷過?”

“嗯。”

“怎麽、怎麽傷的?” 近日來最難受之事,不外乎當時無意傷人,夜裏惡夢連連,也是害怕會不小心對愛護的人下手。

“我的魂魄是天下戾氣幻化而成,出手便傷人。” 計青岩低着頭,把玩一枚白色棋子,“小時候剛開始修煉,我不小心傷過妹妹和哥哥。”

關靈道發怔看着他:“傷了他們之後呢?”

“不能如何。” 計青岩低頭看着他,“只能記得自己欠了他們。”

關靈道垂下頭來:“欠了他們,也只能欠着。”

雨聲不停,時大時小,不知不覺關靈道身上的衣服濕透,連裏衣裏都是雨水在沿着胸膛淌,他轉頭看着計青岩身上遮雨的護體靈氣,不自覺地又有些羨慕。

計青岩微低了頭:“這邊還有地方。”

“不用,淋不淋雨都不要緊,我怎麽都能睡得着。” 說着閉上了眼,雨滴啪嗒啪嗒地落在臉上。

一只手慢慢摟着他的腰,輕拉他坐在自己的腿上,關靈道微怔,全身像是被熊熊烈火燒着,腰上的四片葉子叮咚作響。

計青岩看着他左眼下面的紅色痕跡,眸色深邃。

關靈道捏着腰上的葉子,手指微顫,想捏成碎片,又不知怎麽辦才好。沒有這魂器,他不能抵擋每月初一的邪靈,可是不毀了它,他又生怕哪天被他發現。

“睡吧。” 計青岩讓他躺在自己的肩上,手指輕撫他左眼下的灼熱,注入清涼的靈氣。

“師父。” 灼熱不退,頭被燒得暈暈沉沉的。

他不清楚這東西究竟是什麽,與計青岩親熱些就會灼燒,燒起來就讓人神智不清。關靈道輕靠在他懷裏,像是沒了力氣,糾結痛苦,意識不清地輕聲叫着:“師父,師父,我對不起你。”

“對不起我什麽?”

關靈道沒有回答,卻像是睡着似的往後一傾。下一刻,他直落落地從樹上摔下去,栽進樹下的草叢裏,驚起大片的水滴。

青衣因他的動靜倏然睜開雙目,低頭往樹下看,石敲聲閉着眼睛淡然地說:“不用管,怕是不知怎麽又得罪了三宮主,從樹上被推下來了,活該的,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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