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主線劇情
手很小,有幾道淡淡的傷疤,緊緊抓着眼前的黑鐵欄杆,頭湊上去向外看。關靈道這才意識到自己很餓,也不對,不是他餓,是這小男孩的肚子餓,肚皮裏翻攪着空虛着,熱包子什麽的就不敢想了,有塊隔夜的硬饅頭也能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那麽真實,那麽熟悉,攪得人的記憶也模糊起來。不對,這不是夢,不是夢。他想着想着就開始咽口水。
什麽人這麽狠,把一個這麽小的男孩關在牢房似的地方?不給光,不給飯,他犯了什麽罪?
“別急,快到晚上了。” 右邊忽然間傳來溫柔的聲音。嗓音低沉、沉穩,聽起來是個青年帶着莫名安撫的力量,叫人不知不覺地想要信任和依賴。
關靈道恨不得立刻轉頭看看,可是小男孩沒有動,他也就不能動,只能眼睜睜地望着鐵欄杆的外面。寂靜、黑暗,只有“滴答”“滴答”的滴水聲。
小男孩舔了舔唇,轉身回到後面,地上盡是肮髒的污水,腳上的鐵鏈嘩啦嘩啦地拖着地,扯得他腳踝作痛。好狠,竟然連腳腕也鎖上了。
他靠牆角坐着,從角落的石縫裏摸了摸,取出一柄小刻刀,又掏了掏,拿出一塊幹淨的長形木頭。牢房裏到處都是水,只有這地方能勉強放件幹的東西。在黑暗裏久了,他的眼睛能看清周圍的環境,低頭,一刀一刀地在木頭上削刻。
“又在雕小木人?” 還是那溫和沉穩的聲音。
“想雕你。” 聲音稚嫩,卻是認認真真。
這是他的哥哥,關靈道說不清楚是什麽感覺,就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長什麽樣子。
突然間小男孩擡起頭來,向着聲音那邊望過去,關靈道還來不及激動,倏然發現他的眼前是一面黑暗厚實的牆壁。
阻隔的。什麽也看不見。情緒來不及翻湧,就已經泡在冰水裏凝固。
手上的木頭出現一個模糊的人臉,小男孩卻不曉得接下去應該怎麽刻:“哥,你長得什麽模樣?”
原來他竟不知道自己的哥哥長得什麽樣。這意味着,他大約是從記事起就跟哥哥沒見過面,說不定從小住在這牢房裏。
關靈道心裏面慘然。最叫人難過的事,不是被虐待,而是被虐待時還不自知。這小男孩無從知曉其他人的童年該是怎樣的,他自記事起長在這裏,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雕雕木人,每天只是盼望着可以吃飯。
“兩個鼻子,一個眼。” 那邊溫和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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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兩個鼻子,一個眼,我們長得真像。” 說着又把自己說高興了,他蹲在牆角,“哥,你再跟我說說咱們家的院子。”
那邊的聲音放低了些,微微帶笑:“我們父親是南朝的一品官員。我們家的院子是皇上所賜,很大,有上百件屋子,一眼望不到盡頭。我們家有個很大的後花園,春天時櫻花遍灑……”
關靈道感覺得出來,這男孩嘴上沒說,心裏卻滿滿地都是渴望。那邊的男子說到一半,停了停沒出聲,小男孩黏黏糊糊地細問:“櫻花長得什麽樣子?花瓣握在手裏是什麽感覺?綠色是什麽樣的?”
“不說了,你繼續雕刻木人吧。” 那男子的聲音平靜下來,似乎也清楚同他說這種事不好,“以後再說。”
“嗯。” 低下頭,一刀一刀地刻着。
他不清楚自己長什麽模樣,只能摸着鼻子眼睛猜測,既然是親生兄弟,模樣自然長得也相似。
突然間,很遠的地方傳來雜亂的、痛苦喊叫的聲音,由遠至近。小男孩立刻擡起頭,把刻刀和木人往牆縫裏塞進去。關靈道熟悉這種聲音,這是鬼魂的聲音,空洞不實,像是平常死去的魂魄,遠不如被魂修殺死時慘烈。
“哥,他們來了。” 小男孩像是被驚動的狼崽,迅速爬到鐵杆面前,“快到了。”
黑暗的盡頭有腳步聲傳來,四五人,不緊不慢。其中卻有個腳步聲不一樣的,亂了其他人的拍子,走在最前面。關靈道不清楚來人是誰,他只知道這男孩有些害怕。
手腳都冷了起來,腳趾頭在地上的污水裏沒了知覺。
幾個人來到牢門前,最前面的男人身黑色衣服,一聲不吭地開了門。關靈道立刻躲向牆角,男人把一個黑色壇子和一個紅色的小爐放在地上,看也沒有看他,把門重新關上。同樣的事,他想必已經做了好多年,以沒什麽人味的聲音說:“開始吧。”
隔壁的門也随之開了,似乎也放置了同樣的東西,有人吩咐:“開始吧。”
他的聲音沒什麽起伏,就像是死了的人發出的聲音。
開始吧,開始什麽?
男孩卻似乎很熟悉自己該做的事,在黑色壇子面前蹲下來。壇子裏滿滿地裝着死人的魂魄,沒有消散,無意識地發出痛苦的聲音,冤屈難耐,心有滿滿都是不甘。這些都是枉死的人,依照魂魄的低語和黑衣人身上濃稠的血腥味,這些人剛死不久,都是被他們殺死。
殺死他們做什麽,難道就是為了取他們的魂魄,讓這男孩和他哥哥吸食修煉?又是為了什麽!
關靈道急得心跳加快。別,那都是死人的魂魄,吸食之後身上會有戾氣!
關靈道自然阻止不了,魂氣忽然間傾瀉入體,洶湧而入,引得他頭暈眼花,眼前發黑。恍惚中聽到那隔壁的男子說:“他年紀還小,煉魂的事今天由我來吧。”
黑衣男子簡短地說:“五歲吸魂,七歲煉魂,此乃吩咐,不可違逆。你做好自己該做的事,用不着管他。”
煉魂,什麽煉魂!
倏然間,眼前一片黑暗。
緊接着,他像是詐屍般直挺挺地在坐了起來,喘着粗氣,渾身都是冷汗。窗外已近黃昏,隐約可聽見小鳥的啾啾聲,關靈道回不過神來似的,窗邊立着的男子身上灑上一層金桔色的光,一身水墨山水也像是浸在夕陽裏。
“你醒了,剛才你看着畫直想睡覺。” 花彩行轉過臉來看着他,“睡了一個多時辰,昨夜的醉酒還沒醒過來?”
不,不是,那黑色的壇子。上清宮裏那送過來的黑色壇子,黑色壇子上刻着的字。那壇子裏的魂魄不是讓他修煉的,也不是用來威脅他的,那是有別的意圖!
“你的畫,究竟是怎麽回事?” 關靈道呆呆擡頭,此刻還不清醒。
花彩行微笑着在桌前坐下來:“畫叫做入夢,其實是個陣法,能勾起許久之前的回憶,讓人想起記不清楚的細節。花家的陣法五花八門,我把它們融入我的畫中,自成一道,由來已久。想不到我今天剛畫好,你就不小心看到了。不過這畫也不會傷人,你就算修為低也不礙事——怎麽了,是不是看到了什麽?”
“沒什麽。” 心裏亂得要命。
他以前聽石敲聲說起過,花彩行以畫入道,把花家的修煉之術與道修融合,有時以一幅畫便能使數人深陷混沌,難以脫身。他這修道之術在南北朝素來有美名,今天關靈道一時間沒想到,竟然不小心看得着了道。
“此畫乃是修複之術,于身體無害,你可要緊?”
“不要緊。” 關靈道從床上爬下來,不聲不響地望着牆上挂着的畫,笑了笑,“不但不要緊,還覺得渾身舒暢,花公子可願将這幅畫借我幾日?”
花彩行沉默着沒說話,許久,慢慢把畫卷起來遞給他:“雖說對身體無害,卻也不能多看,免得沉溺在畫中不可自拔,耽誤了事。”
“多謝提醒。”
就算是用刀子逼着他,他也不會對畫中的牢房沉溺不走。他突然間想起百花臺周圍的無底洞來,盧夜生說他哥哥就關在這無底洞裏,是真是假?
不行,他得去看看,無論如何得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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