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交鋒

紛紛揚揚的桂花雨下,有一個小姑娘坐卧在美人榻上,姿态悠閑,神情恬然。

她仰着腦袋觀賞頭頂的桂花,恰好有一片花瓣落在她的眉心,花瓣柔白,雪靥更嬌。她眨了眨長睫,那花瓣便沿着光潔的額頭滑落,蓋住了眼角小小的黑痣,最後掉進土壤中,與其他花瓣一起歸于塵土。

陶嫤看得出了神,塌下的小豹子叫了許多聲都沒得到回應,最後惱了,索性縱身跳到榻上,再利落地撲上她的臉頰。

眼前一黑,陶嫤驚得嗚哇一聲,被它突如其來的舉動吓得不輕。她搖晃兩下,差點從榻上跌下去:“将軍!”

将軍從她臉上擡起頭,烏溜溜的眼睛緊盯着他,不為所動。

兩只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陶嫤揪着它的後頸把它提起來,怒目而視:“你是不是皮癢啦?”

可惜她的威脅沒起作用,将軍兀自舔了舔爪子,根本不搭理她。

這小家夥最近越來越過分了,不是撲她臉上,便是咬她的鞋底,就是不肯老老實實地待着。她的鞋子已經被它弄壞好幾雙了!

它調皮搗蛋也就算了,偏偏每次做完壞事還一副高傲的姿态,對她不屑一顧,可把陶嫤氣得夠嗆。

這回也不例外,她好不容易沉靜下來的心情,被将軍這麽一攪和,更加心浮氣躁了。

想着阿娘在後院,她捧起面前的茶碗一飲而盡,長籲短嘆道:“也不知道阿娘現在如何……”

不知道她的方法是否奏效,更不知道瑜郡王看到阿娘是什麽反應……只要一想,她就恨不得立時沖到後院去,躲在一旁偷聽兩人的對話。

原本她是真打算這麽做的,又怕弄巧成拙壞了他們好事,只得壓抑住心中的好奇,留在搖香居靜候結果。

白蕊上來添茶,聽到她這一聲嘆息,抿唇笑道:“姑娘盡管放寬心,您的主意那麽妙,一準不會有問題的。”

但願如此吧。

陶嫤拈起一塊百合桂花酥送入口中,滿口軟香,是殷歲晴特意為她做的。她住在楚國公府這幾日,殷歲晴幾乎用桂花把所有糕點都做了一遍,只要是她想吃,她都盡可能地滿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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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陶府殷氏也常做點心,不過好像都沒這幾天的好吃。大抵是陶嫤知道以後這種機會不多,是以格外珍惜的緣故吧。

這麽好的阿娘,日後很可能不再屬于她和大哥了,陶嫤不由自主地冒出這個念頭。她頓時苦悶地皺了皺眉,放下點心怏怏不樂道:“阿娘嫁入瑜郡王府後,會不會只想着那邊的人,把我和大哥給忘了?”

盡管殷歲晴曾跟她保證過,但陶嫤依舊不安心,生怕阿娘被人奪了去。

白蕊卻認為她想多了,一遍撣去他肩上的桂花一邊安撫:“姑娘為何不換個思路想想?夫人與瑜郡王結為連理後,您不僅多了一位父親,還多了一位兄長。”說着一頓,不大确定道:“而且依婢子看,那位段世子似乎很喜歡您,将來一定會跟大公子一樣疼您的。”

經她提醒,陶嫤想起來段淳送她玉佩的那一幕。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表情,更沒流露出什麽情緒,白蕊究竟是從哪兒看出來他喜歡她了?

說起來那塊玉佩還在她身上呢,也不知道他為何非要送給她。陶嫤沒把這事告訴殷歲晴,免得她再多想,打算等她和瑜郡王的親事定下來後再說。到時候他們便是異姓兄妹關系,收個玉佩應當不算什麽。

段淳說他們會是一家人,一家人這三字直直地戳進陶嫤心窩子裏,甚是溫暖。

上輩子她最貧乏的,恐怕就是來自家人的親情。阿娘早逝,阿爹整日夜不歸宿,大哥離家出走……她的家四分五裂,早就沒人在乎她的死活了,所以這輩子能保住阿娘和大哥,便是她最大的夙願。

至于阿爹……上輩子陶嫤真個恨他,恨得咬牙切齒。她當時不止一次地想,若能重來一次,她絕對不會讓阿娘跟他在一起。

目下真的重來一次,她成功地做到了,阿娘離開阿爹,躲過了香消玉殒的命運。正因為如此,阿爹這輩子提早醒悟,發現他心裏始終住着阿娘。

可惜晚了,殷歲晴已經不要他了。

他們還有再和好的必要嗎?

若是和好了,誰能保證不會再有第二個陸氏?

陶嫤看一眼院外,不敢輕易下定論。畢竟上輩子阿娘死後,陶臨沅身邊可從沒缺過女人。

後院寧靜,偶爾有清風拂過枯葉的聲音,簌簌作響。

八角亭中傳來襲人茶香,白霧袅袅。蒸騰的水氣之後,是殷歲晴朦胧柔美的面靥。

自從段俨來後,她只笑着說了一句“見過瑜郡王”,便再無他話,一門心思放在面前的茶具上。她不僅點心做得好吃,更是煮得一手好茶,殷如最喜歡喝她煮的毛尖,可惜自打她嫁去陶府後,便很少有機會能喝到了。

茶水煮至三沸,殷歲晴撇去上面漂浮的泡沫,往裏面添了一些細鹽粒。她做起事情來很是專注,唇畔彎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娴靜溫婉,賞心悅目。

段俨坐在對面的石凳上,視線從彩繪番蓮花茶杯上移開,落在殷歲晴的面容上,帶着些微稀奇。

大抵是她眉心的花钿貼的恰到好處,竟讓整張臉都形象起來。螓首蛾眉,朱唇皓齒,明明他看所有人都一個樣,此時卻覺得她與別人都不同。

如此鮮活明豔,脫穎而出。

段俨還當是自己的毛病治好了,擡頭往她身後的丫鬟看去,蹙了蹙眉,還是分不清兩人的模樣。他們的臉在他看來,都長得同一個樣,可是為何她的臉卻如此清晰?

正思慮時,殷歲晴倒了一杯茶送到他跟前:“瑜郡王請慢用。”

段俨回神,道了聲謝,看着她的額頭忍不住問:“那是什麽?”

殷歲晴微滞,沒聽懂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見他一直盯着她的眉心,少頃明白過來他所指何物,斂眸一笑道:“這叫花钿,瑜郡王以前不曾見過?”

長安城曾一度流行眉心貼花钿的妝容,聽說是從宮裏傳出來的,宮外女子争相效仿之。近幾年雖不如以前那般盛行了,但還是有不少姑娘喜歡貼,他怎麽會不知道呢?

段俨是真不知道,一是他認識的女性少,二是他平常很少出門。即便出門了,也不關注女人臉上的妝容,因為實在看不出有何差別。

今天是頭一回仔細觀察這玩意兒,他緩緩品了一口茶,恢複一貫的清高姿态,“沒見過。”

殷歲晴不知道他患有臉盲症,陶嫤以為舅舅們跟她說過,殷家幾兄弟卻又以為陶嫤告訴了她,未料想到頭來,誰都沒跟她提過這回事。

殷歲晴只覺得這人清冷難接近,并不知道其中內情。既然他不說話,那邊由她開頭好了,不然兩人在這幹坐着委實尴尬。“瑜郡王想必見過家父和兄長了?”

段俨回想了下方才在正堂的情景,好像是出來了幾個人,但他記不住誰是誰。略一思忖,颔首道:“見過了。”

“他們應當跟你談了很多。”殷歲晴起身為他添茶,聲音徐徐,卻透着股堅定之氣,“可我只有一句話想說,叫叫和靖兒是我的孩子,無論何時我都不會棄他們于不顧。”

瑜郡王手持茶杯,低聲應道:“你放心,日後兩家若能結親,本王會對他們視如己出。”

所謂視若己出,便是當親生孩子一樣看待,這件事對瑜郡王來說确實不大容易。就連陪了他十來年的段淳,他也是最近才勉強記住他的臉,不至于在外頭認錯兒子,若是再來兩個,可就太難為他了。

殷歲晴放下心來,“我也一樣。”

她心知肚明,照這趨勢下去,兩家聯姻在所難免。今天楚國公讓她跟他見個面,不過是個過場罷了,話語權根本不在她手上。

然而她才從上一段情感中醒悟過來,還沒完全緩和,實在沒心思接受另一個人。

她把自己的想法跟段俨說起,沒想到他竟意外地好說話:“無妨,本王不着急。”

他踽踽獨行十多年,不急于這一時半刻。

殷歲晴不無吃驚,原本準備了一大堆勸說他的話,哪知道一句話都沒派上用場,他就這麽輕而易舉地答應了。正要感謝時,他起身準備告辭,“你慢慢想,不必在意本王。”說罷行将轉身,忽而回頭看向她的臉,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下回見面別再貼花钿了。”

他想看看,他究竟是記住了她的臉,抑或是只記住了那枚梅花钿?

殷歲晴不明所以地摸了摸眉心,不得不多想。

雖然她不喜歡過于繁瑣的妝容,但他為何不讓她貼花钿?有這麽不堪入目嗎?

回去時正值晌午,段俨帶着侍從到前院正堂辭行。

楚國公想留他一道用膳,順道套一套他跟殷歲晴都說了什麽話。然而段俨不配合,他堅持離去,楚國公強留不得,唯有遺憾地把他送到門口。

不多時仆從牽馬過來,殷如看着他騎上馬背才回府。

段俨手持缰繩,往前騎出兩步,還沒走遠,前面便迎面駛來一匹棕色駿馬,正朝着他的方向。

兩人距離越來越近,段俨毫無反應,繼續走自己的路。

倒是對方看到他後,雙眸熾熱地盯着他,帶着不加掩飾的敵意。段俨終于注意到他,無奈看一眼實在不認識,好在身旁的侍從機敏,及時地附在他耳邊提醒:“這位是戶部侍郎陶臨沅。”

名字頗為熟悉,段俨總算想起來,他就是前不久殷歲晴和離的對象,陶臨沅。

那怪滿月宴那天他對他如此警惕,原來是這麽回事。

轉念一想,又有些不對勁。既然是和離,便講究個你情我願,互不相欠,他為何卻做出一副不甘不願,苦苦癡纏的模樣?

附近只有楚國公府一家官宅,段俨出現在此處,必定是從國公府出來的。

他因何而去國公府?答案不言而喻。

想到最有可能的那個猜測,陶臨沅心頭一哽,連禮節都懶得同他擺了,直來直往問:“瑜郡王去楚國公府何事?”

段俨大約知道他什麽意思,有些見不得旁人優柔寡斷的姿态,是以冷漠道:“去見本王未來的正妻。”

果然,話音剛落,一記眼刀便殺了過來。陶臨沅憤怒地看着他,“哪位正妻?”

段俨總算看向他,茶色雙瞳平靜無瀾,卻在深處藏着一抹譏诮笑意,嗓音低啞:“你說呢?”

言訖不等陶臨沅有任何反應,他已握緊缰繩,騎馬離去。

今天是陶嫤在國公府的第五天,算算日子應該回去了,陶臨沅特地來接她回陶府。

這事本可由府上下人代勞,但他疼陶嫤,又帶着一股子私心,便選擇親自前來。

可他想錯了,楚國公府的男人正是不待見他的時候,他這時候過來,無疑是送上門的靶子。

侍從到正堂通傳,說是陶臨沅來了,楚國公頭一句話便是:“把他打出去。”

侍從暗自擦了擦汗,“陶侍郎是來接三姑娘回去的……”

楚國公聽到他的名字便惱火,更別提要見他,當即便要操家夥:“我自己去收拾那小子!”

打是不能真打,侍從和幾個丫鬟連忙把他攔住,好言好語地說了許多話,才勉強勸他冷靜下來。

丫鬟把殷鎮清幾人請了過來,一堆男人湊在一塊,終于的得出一個結論。

“讓他在外頭等着。”殷鎮流淡淡地喝了口茶,飄出一句話。

侍從下去回禀。

于是陶臨沅就在府門口等候,一等便等了兩三個時辰。

直至暮色四合,霞光漫天,陶嫤才知道陶臨沅來接他回府了。她的東西早已打點完畢,一想到又要離開殷歲晴,就千般萬般的舍不得,撲在她懷中緊緊抱着不撒手。

殷歲晴笑話她:“叫叫以前怎麽說來着?又不是日後都見不到了,只要你想阿娘,便可随時來國公府看我,這會兒卻哭什麽?”

陶嫤确實說過這句話,她嗚咽一聲,擡起濕潤的大眼:“阿娘會一直給我做桂花糕嗎?”

殷歲晴摸了摸她的頭發,笑道:“會的。”

她這才放心,一步三回頭地走出搖香居。

才走沒多久,前面便有丫鬟過來傳話,對殷歲晴道:“六姑娘,前面大公子讓婢子問您,陶侍郎求見,你是否願意?”

殷歲晴正站在搖香居門口望着陶嫤的背影,人已走得很遠了,她卻仍舊不舍得進去。

聽聞此言,她微微回神,偏頭看向那位粉褥小丫鬟。

“不見。”

既已分別,何須再見?

聽丫鬟說陶臨沅親自來接她,陶嫤前一點也不意外。阿爹出現在國公府無非有兩個原因,一是想不開,二是上門讨打。

這兩個原因都跟阿娘脫不了幹系。

正如她想的那般,才進正堂,便聽到四舅舅殷鎮汌的聲音:“你以為歲歲還願意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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