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遺憾
陶臨沅自知理虧,毫無怨言,從頭到尾只有一句話:“我只想見歲歲一面。”
話剛說完,正堂響起一聲冷笑。
他的态度徹底惹惱了五舅舅,殷鎮沛把手裏的茶杯狠狠擲到地上,站起來便準備教訓他,“你當歲歲是什麽?生氣便和離,高興便想見,趁我沒對你動手之前,趁早滾蛋!”
殷鎮沛是幾個兄弟中最沖動的一個,信奉一切事情都能用拳頭解決。當陶臨沅出現在楚國公府時他便想揍他,能忍到現在實屬不易。
陶嫤進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幕,忙上前攔住他:“五舅舅,不要打我阿爹!”
她這個爹雖然混蛋,但到底真的疼愛她,他跟阿娘之間是一回事,眼睜睜地看着他挨打又是另一回事。
陶嫤拼命踮起腳尖,用兩只小手包住殷鎮沛的拳頭,仰起小臉可憐巴巴地懇求:“別打我阿爹好不好?”
殷家另外幾兄弟擔心老五的拳頭傷了她,老四慌忙把她拉到一邊,“叫叫別怕,你五舅舅就是吓唬吓唬他。”
陶嫤不信,一臉希冀地看向殷鎮沛。
殷鎮沛起初是真想狠狠揍陶臨沅一頓,但沒想到中途會殺出個小叫叫,在她期盼的目光下慢慢放下拳頭,立即換成一張慈祥柔和的臉,“你四舅舅說的沒錯。”說完轉向陶臨沅,惡狠狠地威脅了句:“快滾,國公府不歡迎你!”
老頭兒殷如一早就被幾個兄弟請回去休息了,他患有心疾,不能長時間逗留這兒,否則肯定會被陶臨沅氣得發病。是以堂屋只剩下他們五兄弟和陶臨沅,若不是陶嫤趕來,估計很可能把他大卸八塊。
然而陶臨沅非但一動不動,反而掀開袍裾,屈膝跪在他們面前:“請兄長讓我見歲歲一面。”
他頭微垂,神情堅決,端是見不到殷歲晴不肯罷休的姿态。
這幾天他在家裏想了很多,從他們成親到現在,一步一步究竟走了多少彎路。
造成今天的結果,全是他自作自受。又或者說是他太過糊塗,至今才醒悟對她的感情。
他們也曾恩愛過,只不過時間太短,短得幾乎記不清楚。現在回想起來,幾乎都是他們争辯不休的畫面,他從沒好好疼愛過她,也沒承諾過她什麽,只有在她提出要和離的時候,他十分痛快地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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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下想起來,恨不得拔了當初的舌頭。
現在他們和離了,他連見她一面都難。他想看看她過得如何,想問問她是否真忘了他,可是卻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
難道只有他在後悔?
這才幾天,她已經要準備另嫁他人了。那個人身份比他尊貴,地位更是顯赫,日後會不會還對她很好?
只要一想到那場面,他便心口窒悶,嫉恨痛苦。
明明前不久還是他陶臨沅的妻子,何時便成了瑜郡王未來的正妃?
陶嫤看着他跪下,心中百般滋味,說不上來的難受。
阿娘不會見他的,他這就是何必?
他這麽做,只會讓幾個舅舅更厭惡他而已。
才剛這麽想,殷鎮沛便揚聲喚來侍從,毫不留情道:“把他趕出去!”
門外兩名侍從面面相觑,面露為難,不知是否真該動手。陶嫤哪能真讓他們趕走阿爹,畢竟他是來接她回家的,于是上前扶起陶臨沅:“阿爹,咱們走吧,阿娘不會見你的。”
陶臨沅擡頭,定定地瞧着她,好像她是唯一的希望:“她跟你說了什麽?”
“什麽也沒說。”雖然不忍,但陶嫤選擇實話實說,想讓他早點清醒,“阿娘跟我說過,她從不後悔跟你和離,你這又是做什麽?快起來啊……”
她拽了半天沒拽動,陶臨沅身形僵硬地跪在地上,腦子裏都是陶嫤那句話。
她從不後悔。
所以說,只有他一個人遲遲不能放下,多麽可笑。
或許是嫌他受的刺激不夠,方才殷家老大殷鎮清派去的丫鬟回來了,走入正堂清楚地回禀:“回大爺,六姑娘說不見。”
陶臨沅一晃,撐在地上的雙手緊握成拳。
殷鎮清聽罷點點頭,讓她下去,對底下的陶臨沅道:“聽見了嗎?不是我不讓你見,而是歲歲不想見你。”
他頓了頓,“你走吧。”
這已是他們最大的寬容,若不是顧念着兩家的顏面,幾個兄弟都恨不得将他打得滿地找牙。殷歲晴及笄之年嫁入陶府,如今過去十六年,竟落得一個和離的下場。
歲歲哪點配不上他?這門親事本就是陶家高攀了,彼時是看在陶松然跟楚國公交情深厚的份上,才會讓殷歲晴嫁給陶臨沅。這小子不懂得珍惜就算了,還糟蹋他們的寶貝妹妹。
他以為歲歲沒了他,就活不下去嗎?想得倒美,既然和離了,便沒有再要回去的道理。他們一定會再給殷歲晴找一門好親事,活活氣死他。
跟五個舅舅一一道別後,陶嫤抱着将軍踏上回府的馬車。
等了一會兒不見車夫出發,她好奇地掀開簾子問道:“為何不走?”
車夫示意她看外面,“回姑娘,大爺還沒走。”
循着他的視線看去,果見阿爹一動不動地坐在馬上,眼睛盯着國公府大門。剛才好說歹說,陶嫤才把他勸起來,誰知道這才剛出府,他便又成了這幅模樣。
陶嫤喟然長嘆,“阿爹,再不走天就黑了。”
陶臨沅回過神來,恍惚應了聲是,“……走吧。”
馬車啓程,車輪辘辘,緩緩往街巷另一頭走去。沒走多遠,便聽簾外傳來陶臨沅略顯急切的聲音:“叫叫,阿爹先不走,讓車夫先送你回府,你大哥正在府裏等着你。”說罷低聲交代了車夫幾句,調轉馬頭便往楚國公府的偏門騎去。
陶嫤忙掀起簾子,探出腦袋往後看時,他已經只剩下一個背影了。
楚國公府有一處側門,側門旁邊便是殷歲晴的搖香居。平常這門不會開,只有府裏的丫鬟出門購置物品時才會打開,陶臨沅過去的時候,這門自然是關着的。
他勒馬停住,穿過牆壁看向前方一樹樹的桂花瓣,盡管隔得有些遠,但已然能聞到淡淡花香。
殷歲晴喜歡桂花,每年此時便會用桂花做各種糕點,連她身上都是桂花馨香。
以前她給他做桂花糕時,他幾乎沒怎麽吃過。現在就算他想吃,也吃不到了。
陶臨沅站在門外許久,直至暮色.降臨,天上懸起一輪彎月。他抹了把臉,這才騎馬離去,只是那背影在沉沉夜色中,看着格外孤寂。
陶嫤比陶臨沅回來得早,她回到陶府時天還沒黑。正如陶臨沅所說,陶靖一早便在門口等着她回來。
五天沒見,陶嫤非常想他,尚未走下馬車便遠遠地叫到:“哥哥!”
她活蹦亂跳的,也不怕從馬車上摔下來。陶靖看得心驚膽顫,扶着她的手問道:“怎麽就你一個人回來了,阿爹呢?”
陶嫤踩在平地上,讓白蕊玉茗把她的東西搬下來,其中還有幾位舅母送的好幾盒首飾。她語氣輕松道:“阿爹讓我先回來,他要去個地方。我估計是偷偷找阿娘了,不過阿娘可能不會見他,所以他應該一會兒就回來了。”
陶靖一愣,“他找阿娘幹什麽?”
東西都搬得差不多,陶嫤便跟着他一起入府,“不知道。”
陶靖一陣沉默,沒再多問。
兩人走入後院,站在重齡院門口,陶靖忽然想起一事,從懷中掏出一幅請帖:“這是京兆尹府前天送來的帖子,你打開看看。”
前天送的?陶嫤連忙拆開,便見上面字體娟秀,下面的署名是孫啓嫣。
她仔細看了看內容,原來是孫啓嫣邀請她這月初七去梨春園聽戲。今兒個已經是初六了,正好就是明天。
幸虧她回來得及時,否則便要錯過孫啓嫣的邀請。
梨春園說是一家戲園子,其實也是一家茶肆,是孫啓嫣的母親劉氏娘家的家業。
陶嫤把帖子收好,問陶靖道:“哥哥明天有事嗎,你明天送我過去吧?”
陶靖疑惑:“怎麽了?”
他明天确實沒什麽事,但陶嫤一般很少要求他接送,是以一時間有些稀罕。
陶嫤翹起唇角,使出最拿手的撒嬌,“你送還是不送嘛?”
陶靖招架不住,當即點頭應下,“送,送送。”
她這才心滿意足地笑彎了眼睛,這麽做純屬是為了給孫啓嫣和他制造機會。上回他們倆在京兆尹府遇見,便再沒接觸過,若是照這速度下去,不知道兩個人何時才能修成正果。
上輩子他們倆便因為種種原因沒能在一起,這輩子陶嫤說什麽都要撮合他們。
要說拆散他們的罪魁禍首,便是何玉照無疑。
陶嫤之所以恨她入骨,是因為她曾做了兩件不能原諒的事。
将軍來到陶府半年後,她因為嫉妒宜陽公主待陶嫤比她這個親女兒更好,便下毒害死了将軍。
再過一年,陶嫤行将及笄那個月。
她特意支開她倆的丫鬟,找來幾個男人圍截了她和孫啓嫣的道路,意圖對她行不軌之事。
孫啓嫣為了救她,被那幾個歹人迫害,遭受淩.辱。
那正是孫啓嫣跟陶靖談婚論嫁的時候,經過這件事,孫啓嫣自覺配不上陶靖,便讓父親退了這門親事。陶靖每日活在痛苦自責之中,退親不久,便傳出孫府大姑娘自缢身亡的消息。
阿娘死了,孫啓嫣也死了,大哥心如死灰,當年便離開了陶府,從此不知歸處。
所以陶嫤恨何玉照,不是沒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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