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恩情

她們到時,房裏除了陶靖、何珏之外,竟然還有江衡等一行人。

雖然私下裏陶嫤喊他們一聲哥哥、舅舅,但到底是一群男人,她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不好直接闖入陸遙的房間。陶嫤待在側室,等候下人把陶靖叫來。

看到他的第一面,陶嫤斬釘截鐵道:“哥哥你不準去。”

陶靖已經被很多人勸了一遍,目下陶嫤又來,他仍是不死心:“叫叫,這可是一條人命。”

他跟陸遙有幾分交情,因為陸遙腿疾的緣故,陶靖對他很有幾分憐惜。眼看着他快撐不住了,他怎能見死不救?

來時路上陶靖看到丘夷山長着不少藥草,就算請不來大夫,找到幾味能退燒的藥也是好的。何況他又不是一個人去,必定會帶幾味仆從一同前往,他認為陶嫤根本無需擔心。

陶嫤拽住他,兇巴巴地問:“你知道什麽藥能治發熱嗎?你認識每一味藥的名字嗎?”

不是她冷血無情,而是真不想讓大哥冒這個險。現在天已黑了,山路險惡難測,萬一他出了什麽意外怎麽辦?為了救陸遙而把大哥搭進去,她是怎麽都不會答應的。

陶靖果然被她問住了,立在原地答不上來。

陶嫤就知道他是匹夫之勇,簡直氣得不想跟他說話,索性不管不顧地攔着他,“反正你不能去。”

想了想他一定不會死心,便叫來一個丫鬟:“你去跟魏王說,我在來的路上看到路邊有甘草和柳樹,讓他遣人去那裏找來甘草根和柳樹皮,給陸郎中熬煮服下,應當能夠救他一命。”

那丫鬟忙應下,去房中告訴江衡。

陶靖頗為詫異,“你何時懂得醫術?”

陶嫤還在生他的氣,本不想搭理他,但還是氣鼓鼓地回答:“周大夫教我的。”

自打周溥來到陶府後,陶嫤曾去過他的院子幾趟,偶爾一次見他擺弄這些東西,便随口問了兩句。她從此記住了這兩味藥能夠祛熱,卻沒想過會在今日派上用場。

少頃那丫鬟去而複返,對她回禀道:“魏王讓婢子謝過姑娘提點,他這就去後山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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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嫤一怔,“魏王親自去?”

丫鬟點點頭,示意她沒聽錯。

這幾個人都怎麽了?一個個上趕着往外跑,就不怕自己有危險麽?

陶嫤推開她往外走,恰好在門口遇見江衡,她三兩步繞到他跟前,張開雙臂問道:“魏王舅舅要去丘夷山嗎?”

江衡猝不及防地被她截住道路,往後退了半步,低頭迎視她的目光,“是。本王擔心底下人粗心大意,一時半會找不到你說的藥,倒不如親自前往。”

他這麽做還有另一個原因,便是為了江葛賠罪。

那小子至今不肯過來認錯,他才把他教訓了一頓,現下正鼻青眼腫地躲在房間裏,更加不肯出來。今晚陸遙要是出了事,他的良心也會過意不去,與其在屋裏幹等着,還不如自己去找。

外面這點雨對他來說不算什麽,行軍時再艱難的路都走過了,這點困難對他來說就是小菜一碟。

陶嫤沒有退縮,“你知道甘草長什麽樣嗎?”

江衡微頓,“不如你畫給我看看?”

陶嫤許久沒說話,終于下了一個決定:“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等她說下去,江衡便蹙起眉心,毫無商量的餘地:“不行。”

外頭又黑又危險,她一個姑娘出去怎麽受得了?再說這事同她沒關系,她大可不必參與其中,只要能告訴他那兩味藥什麽樣子,她便已做得足夠了。

她不管他的拒絕,直接問道:“魏王舅舅會保護我嗎?”

說罷自己先肯定地點點頭,豎起一根小指頭舉在他面前,“魏王舅舅,我不是無緣無故幫你的。這回如果能救陸郎中一命,你就答應我,記得我這個恩情,日後再還給我好不好?”

陶嫤本來不想多管閑事,但是看到他後,便忽地靈光一閃,想到了這個方法。

如果能因此換來他一份恩情,她不介意冒一次險。

江衡睇向這個一臉慧黠的小姑娘,明知她是趁火打劫,但還是鬼使神差地伸出一根指頭,同她勾了勾,“一言為定。”

陶嫤彎起唇角,計劃得逞了。

此次出行江衡帶了六七名侍從,其中兩個負責保護陶嫤的安全,另外兩個提着燈籠走在前面,剩下的便跟江衡一起尋找藥材。

陶嫤沒有帶上秋空霜月,她們兩個若是來了,非但幫不上忙,恐怕還要讓人照顧,還不如留在山莊裏等着。

夜路漆黑,山上更是坑窪難行,陶嫤打着傘小心翼翼地跟在江衡身後,幫着他尋找路邊的藥材。她的裙子都被路上的水窪濺濕了,難怪越走越覺得沉重,“魏王舅舅走慢一點……”

江衡不得不回頭照顧這個小不點,昏暗的燭光下,她一手撐傘一手牽着裙子,可憐兮兮地走在後頭。他腦海霎時閃過一個念頭,真是個小嬌氣包。

當初在宮宴上第一回見她,他便覺得她分外嬌氣,這種嬌跟別的姑娘不一樣,毫不矯揉造作,好像她原本就該是這樣,讓人好好捧着呵護的。正如她現在走在後面,撅嘴憋屈地撣了撣裙子上的水,擱在別人身上,他一定會覺得麻煩,然而看着她,他竟有種上前拉她一把的沖動。

陶嫤好不容易攆上他的步伐,停在他跟前問:“魏王舅舅在看什麽?”

江衡收回視線,“沒什麽,走吧。”

話雖如此,但他後來還是可以放緩了腳步,等她跟上後才繼續往前走。

約莫走了大半個時辰,陶嫤無意間瞥見一處石頭下的植物,眼前一亮,歡喜地跑到跟前仔細查看:“就是這個!”

她走得急了,沒注意腳下一塊凸起的石頭,當身後的侍從想要提醒時,她已經踩了下去。

只聽啊嗚一聲,陶嫤皺巴着小臉蹲在地上,油紙傘落在一邊,她扶着腳腕一動不敢動,“好疼……”

江衡見狀,忙趕過來查看她的情況:“叫叫怎麽了?”

陶嫤想要站起來,還沒起到一半複又蹲下去,疼得倒吸一口氣:“我好像崴着腳了……”

江衡扶她坐到一邊的石頭上,讓其他人去采摘她剛才看到的甘草根,接着對她道:“讓我看看。”

說着握住她的左腳,便要褪下她的鞋襪。

陶嫤甫一被他碰到,害怕得猛一瑟縮,“疼疼疼。”

照她疼痛的程度來看,很有可能是扭傷了腳踝。江衡盡量不碰疼她,脫掉她的鞋襪看了看,果見左腳有點腫起來,好在看起來傷得不重,回山莊後用冷水敷一敷便無大礙了。

江衡問她:“能走路麽?”

她眼泛淚光,委屈地搖了搖頭。

剛覺得她嬌氣,她就真的嬌氣給他看。江衡蹲在她面前,無聲地笑了笑,背過身對着她,“上來吧,舅舅背你。”

陶嫤有些錯愕,“你要背我?”

江衡沉緩的聲音從前頭傳來,“不然呢,你怎麽回去?”

說的也是,她可不想一個人被扔在這山林裏。陶嫤抿了抿唇,心想江衡肯背她,這應該是好事才對,證明他們的關系更近一步了。

于是狠了狠心,伸出纖細的胳膊環住他的脖子,慢吞吞地爬到他背上,“……我上來了。”

話音剛落,江衡便站了起來。

陶嫤一直覺得他很高,沒想到被他背在背上,竟比自己想的還要再高一些。她不敢多看,閉上眼睛埋在他的後背,甕聲甕氣道:“剛才我看到山莊旁邊栽有柳樹,回去的時候讓他們取些樹皮就行了。”

江衡的後背很寬闊,她小小的一團縮在上面,竟覺得意外的安心。

唯一不大好的,便是他的衣服被雨淋得有些潮濕,黏糊糊的很不舒服。陶嫤不安分地往上爬了爬,緊緊環住江衡的脖子,“我覺得我好像要掉下去了。”

江衡聲音帶笑:“哪來的這種感覺?”

她輕輕地:“因為我很重……”

江衡以為她在說笑,便沒将這句話放在心上。因着尋找藥材的緣故,他們沒有騎馬,好在這裏距離山莊不遠,再往前走便快到了。

起初陶嫤還會跟他說話,後來慢慢地,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幹脆不再張口,呼吸卻漸漸重起來。

從下午來到山莊後,陶嫤便不大對勁,腦袋一直昏昏沉沉地。傍晚睡了一覺後有所好轉,可是晚上又出來吹風淋雨,她的身體早就受不住了,這會兒趴在江衡背上,語序不清地說着胡話。

江衡讓人去前面采集柳樹皮,他停在一邊,察覺到陶嫤的反常:“叫叫,你方才說什麽?”

她的體溫發燙,就像背了一個火爐子。

陶嫤有點頭重腳輕,怕自己從江衡背上掉下來,松鼠一般抱緊他往上爬了爬,大概腦子燒糊塗了,竟把臉頰貼在他脖子上,“冷……魏王舅舅我冷……”

江衡一僵,騰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果真在發熱。

這時候顧不得許多,江衡把她從背上撈了下來,抱在身前用衣服裹住,“舅舅馬上帶你回去!”

說着讓那幾人趕快回來,一路刻不容緩地回到山莊。

再次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清晨。

陶嫤對昨晚後來發生的事全無印象,她只記得自己去山上扭傷了腳,後來江衡背着她回來……再想別的,卻是毫無印象了。

外頭的雨總算停了,湛藍的天空如滌過一般,天朗氣清,碧空萬裏。

她從床上坐起來,剛想動一下,發現腳腕還是有點疼。掀開被子一看,那裏正貼着藥膏,顯然已被人處理過。她扭頭往外看了看,不無疑惑,怎麽一個人也沒有?

正想着,霜月端着碗藥從外面進來,“太好了,姑娘您醒了。快把這碗藥喝了吧。”

陶嫤有些迷糊,“我怎麽了?”

霜月沒想到她竟忘得這麽幹淨,想到昨晚江衡把她送回來的場景,忍不住心有餘悸道:“你昨天跟魏王出去後染上了風寒,一直在發熱。待雨停後,魏王連夜讓人請來大夫,總算是把您的體溫降下來了。”

陶嫤仔細想了想,好像最後是有點印象,她趴在江衡背上冷得直打哆嗦……

喝過藥後,她想起來另一件事:“陸郎中怎麽樣了?”

霜月一直在跟前伺候她,對那邊的事不大清楚,偶爾聽人提起一兩句,便都告訴她:“應該已經沒事了,聽說吃了姑娘讓人找的藥,後來又有大夫醫治,想必已無大礙。”

陶嫤放下心來,陸遙沒事就好,這樣她不會白跑一趟,才能光明正大跟江衡談條件。

期間陶靖來看了她兩趟,見她退燒後松一口氣,“你再休息一會兒,中午我們便回家去。”

陶嫤點點頭,想問江衡在哪裏,終于還是忍不住了。

巳時左右陸遙命人過來跟她道謝,那下人在外頭恭恭敬敬道:“公子說救命之恩,沒齒難忘。等他傷好之後,必定會去陶府登門道謝,日後陶府若有何需要,他定鼎力相助。”

陶嫤沒想到這位陸郎中如此重情重義,當即表示記下了。

做了一件好事,換來兩個人的恩情,這個買賣她一點也不吃虧。

從明秋湖山莊回來後,陶嫤的腳上足足養了十來天。

她自個兒覺得早就好了,奈何陶靖和陶臨沅對她看得嚴,無論她說什麽就是不準她下床。

說到底他們還是為了她好,這扭傷若是不重視,日後變成跛子怎麽辦?所以為了陶嫤的将來考慮,他們是絕對不會松口的。

一直在床上躺了半個月,陶嫤總算可以出屋了。

這半個月裏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好在錦繡閣的冬衣總算縫制出來了,就在今天送到陶府。

陶嫤一件件看過去,确實非常滿意,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穿上試試了。

入冬之後,日子過得非常快。陶嫤基本上很少出府,她更願意縮在屋裏烤爐子,也不想去外頭受凍。

今年的雪下得很晚,一直到快冬至的時候,才下來第一場雪。

直到陶臨沅問她今年生辰想怎麽過,她才恍悟,原來過幾天就到十三歲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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