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珍重
眉心五瓣梅花钿,和細長的柳葉眉相映襯,真是一點紅霞媚雪容。
整個院子裏的人,唯有她的面相如此清晰,段俨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眉眼、雪靥、鼻唇……她沒有聽他的話,依然貼着花钿。
其實這不是殷歲晴的意思,是陶嫤每日親眼看着她貼上的。
既然瑜郡王也在山莊裏,指不準他哪天就跟阿娘見面了,當然得做好萬全的準備。事實證明陶嫤想的果然沒錯,這不就毫無預兆地遇見了,若是沒有那抹梅花钿,瑜郡王肯定認不出阿娘。
殷歲晴斂眸向他施了一禮,不再看他,轉而對陶嫤道:“叫叫,這兒不适合玩鬧,你先抱着将軍回屋去。”
雖說都是自家人,但終歸還有兩個不屬于自己家的,殷歲晴不想讓閨女在外人跟前露面,便讓她先回去。陶嫤識趣地哎了一聲,上前抱起将軍便往回走,扭頭時恰好對上段世子的目光,她歪着腦袋回以一笑,兩靥盈盈,嬌麗可愛。
段淳沒有回應,目送着她走進廊庑下,轉身消失在轉角下。
此處确實不是她們女眷逗留的地方,幾位新婦相繼辭別,殷歲晴也走到老太公殷如身邊,“阿爹,我先……”
話未說完,影壁後面又進來一位仆從,對着殷如一拜道:“國公爺,陶侍郎在院外求見。”
殷歲晴話語一停,微不可察地擰了擰眉尖。
聽清來者何人後,殷如登時氣得吹胡子瞪眼,毫不歡迎地問:“他來幹什麽?”
那仆從看一眼瑜郡王,附在殷如耳邊說了句什麽。
殷如揮揮手,還是那句話:“不見,教他滾。別讓我拿棍打他。”
仆從下去回話,不多時去而複返,後頭卻跟着另外兩人,擡着一只體型壯碩的花鹿。那鹿只傷了後腿,被捆綁住四肢動彈不得,他們把它放在院子裏道:“這是陶侍郎讓人送來的,請國公爺笑納。”
笑納?他可一點兒也不稀罕!
殷如讓人把這東西送回去,他不需要那個混小子示好,偏偏仆從卻道:“陶侍郎已經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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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如氣呼呼地:“那就送到他院裏去!”
這是什麽意思?瑜郡王剛送來一頭狼,他便送來一只鹿?
以前沒見他獻過殷勤,如今他跟歲歲和離了,這是哪根筋搭錯了?
當然,殷如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譬如獵場上他跟段俨的暗中較勁。下了獵場,他更加不能落了下風。
陶臨沅不知道的是,他現在再怎麽讨好,在國公府人的眼中都只有兩個字——讨嫌。
無比讨嫌。
殷歲晴看了那只鹿一眼,繼續剛才未說完的話:“阿爹,我先回屋了。”
殷如擺擺手,讓她不必理會這些糟心事兒,“回去吧。”
說罷讓人把那只鹿原封不動地送回去,并囑咐若是陶臨沅不收,就扔到他院子裏面,反正是不許再擡進冉雲居。
待人走後,他看向一旁的段俨,哂笑道:“讓瑜郡王見笑了。”
段俨表示并未放在心上,跟他随口聊了幾句,便帶着段淳一道走出冉雲居。他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兒,回頭看了一眼庭院,這才離去。
陶臨沅送鹿沒送出去這一回事,很快就在冉雲居傳開了。
白蕊跟她說的時候,她正倚着熏香擺弄襖裙上的穗子,許久之後才問:“那後來怎麽了?”
白蕊就道:“後來國公爺讓人把大爺的鹿送回去了,聽說國公爺氣得不輕,差點心病都犯了。”
若真把外公氣病了,那陶臨沅可就罪加一等了。陶嫤不得不為阿爹捏一把汗,捉摸不透他究竟什麽心思,他是想彌補阿娘,還是想跟阿娘複合?
他認清自己對阿娘的感情了嗎?
陶嫤翻了個身,想起生辰那天阿爹在側門等候的模樣,滿身滿頭的雪花,轉身離去的背影,至今想來仍舊心酸。
如果他能一心一意對待阿娘,如果他能……
只要一這麽想,腦海裏便是上輩子阿娘臨死的面容。她不敢多想,一切順其自然吧,反正現在阿娘有自己的主意,大事上不必她操心。
圍獵大賽一直舉行了整整三天,終于在第三天傍晚見分曉。
由皇上親自選出比賽前三甲,甲等可随意向皇上提一個條件,只消不是有違國法的事,皇上都會盡力答應。乙等丙等各有獎賞,各不相同。
捕獵獵物最多的分別是瑜郡王府、陶府、定陵侯府和平陽王府,其中以瑜郡王段俨和陶侍郎陶臨沅為首。宮人上前數了數,把兩人獵物的數量上去回禀給皇上,瑜郡王比陶臨沅多捕獲了兩只兔子和一只鹿、兩頭狼。
皇上點點頭,想起來問道:“魏王和慧王呢?”
“慧王身體不适,昨日和今日都在山莊裏歇息。”宮人頓了頓,說起魏王,“魏王只獵個頭大的獵物,譬如豺狼犬一類,共有六頭。”
論數量的話,确實不如其他人的。
皇上看向下方,江衡站在人群中分外突兀,他好像對這場圍獵的結果一點也不在意,正漫不經心地跟身旁的武官說話。
皇上拟好前三甲的名字,讓宮人下去宣讀。
“明徽十三年圍獵大賽入圍前三甲者,乃平陽王府平陽王世子吳堂春、陶府陶侍郎陶臨沅、瑜郡王府瑜郡王段俨!”宮人頓了頓,宣讀吳堂春和陶臨沅分別為丙等乙等,又繼續道:“其中拔得頭籌者,是為瑜郡王段俨!”
語畢,三人上前謝恩,一幹人等紛紛恭賀道喜。
皇上問段俨:“瑜郡王可有什麽想要的?”
段俨想了想道:“臣希望大喜之日,皇上能親自駕臨,便是臣無上的福分。”
“哦?你要成親了?”皇上露出驚訝,從沒聽他說起此事。
他道一聲是,“臣要迎娶楚國公府的六姑娘,目下正在籌備之中。”
此言一出,滿場喧嘩,唯有另一邊的陶臨沅黑了一張臉。
皇上笑道:“好啊,瑜郡王這是雙喜臨門。你這個條件朕定會答應,屆時請送一張請柬入宮,朕必定攜皇後一同前往。”
段俨恭敬一拜:“多謝皇上。”
能請來皇上參加婚事,該是多少人家羨慕的事,瑜郡王竟用一個條件便換來了。這讓前不久暗地裏笑話楚國公府人刮目相看,看來他家的六姑娘頗有福分,離開了陶侍郎,還有更好的瑜郡王在後頭等着。
接下來是另外兩人的賞賜,無外乎金銀珠寶一類,與段俨相比難免落了下風。
大賽結束後,皇上離去,衆大臣紛紛散開,各自打道回府。
陶臨沅技不如人,沒有多說什麽,讓人把賞賜的東西擡回去,他牽馬走在後頭。
路過段俨身邊時,聽不出情緒地道了句:“恭喜瑜郡王。”
段俨從聲音辨別出他是誰,用他的話回應他:“陶侍郎承讓了。”
其實這場圍獵結果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恩賜。能随意向皇上提一個條件,多麽誘人,陶臨沅早就想好了這條件是什麽,可惜這個條件終究與他無緣。
陶臨沅苦澀地彎了彎唇,與段俨一比,他才知道自己多麽不堪。
他本以為段俨會用條件換取官爵榮譽,未料想他只提了一個這麽簡單的要求,卻給了殷歲晴,甚至整個楚國公府足夠的面子。
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有人拿她曾經和離說事,因為她要嫁的那個男人會更加珍重她。他沒有給過她的,段俨都會給她。
陶臨沅越走越慢,最後雙手緊握成拳,極其不甘。
“瑜郡王真這麽說?”
陶嫤在殷歲晴房中,驚訝地又問了一遍。
白術也是聽人說來的,哪敢在殷歲晴面前亂嚼舌根子,當即紅了紅臉道:“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再問別人,婢子只聽到這麽多。”
陶嫤拉着殷歲晴,“一定是真的,阿娘,你說對不對?”
殷歲晴淡定地繼續繡花,從頭到尾頭都沒擡一下,“我哪知道。”
陶嫤哎喲一聲,奪過她手裏的針線笸籮放到一邊,捧着她的臉嚴肅道:“這可是別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事,阿娘你怎麽一點反應也沒有呢?”
沒大沒小的,殷歲晴拿下她的手,卻沒說話。
說不觸動是假的,能有一個人為她考慮到這種地步,确實十分難得。
她對瑜郡王不是沒有好感,然而才放下一段感情,她現在心裏裝不下另一個人。目下唯一的念頭,便是看着陶靖和陶嫤平安康健地長大,她便放心了。
陶嫤見她不說話,眨了眨眼睛一個勁兒地喚:“阿娘?阿娘?你在想什麽?”
殷歲晴拿她沒辦法,嘆了口氣說:“在想何時能把你嫁出去,我就清淨了。”
陶嫤情知她是氣話,故意笑嘻嘻地問,“阿娘總想着把我嫁出去,那你可有想清楚把我嫁給誰?”
“不害臊。”殷歲晴嗔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
小姑娘捧起雙頰,無限愛嬌,教人看了止不住歡喜。
母女倆在屋裏談心,過不久金荷進來道:“夫人、姑娘,大公子來了。”
陶靖跟陶臨沅住在另一邊的廣桂院,這幾天一直沒工夫過來,今兒個圍獵大賽結束了,這才得空來看看。
殷歲晴把他叫到跟前,跟陶嫤站在一塊兒比了比:“幾天不見,靖兒又長高了。”
陶嫤噘着嘴抱怨:“阿娘幹嘛拿我跟哥哥比?我也長高了!”
跟去年相比,她确實有點變化。不過就算身子長高了,人也依舊顯得玲珑小巧,再配上那張稚嫩嬌氣的臉蛋,一點也不像快及笄的姑娘。
母子倆幾天不見,自然有許多話說。陶靖陪殷歲晴待了小半個時辰,這才站起來道:“何珏和玉照在山莊後面烤了一只鹿,讓我邀請叫叫和妘娘娴娘過去,娘若是沒意見,我便把叫叫帶走了。”
兩家素來交好,殷歲晴自然不會說什麽,只囑咐道:“你照顧好幾個妹妹,趕在天黑之前回來。”
陶靖颔首,“阿娘不必擔心,我會照顧好叫叫。”
陶嫤在山莊裏悶了三天,對此樂意之極,轉念一想何玉照也在,興致頓時減了一大半。
“哥哥,除了何家兄妹,還有誰去?”
陶靖在前面等她,說了幾個人的名字,陶嫤卻只認識陸遙一個人。
陶妘和陶娴在冉雲居外等候,見他們出來,上前兩步相迎。
陶妘沒有多少表情,平靜地喚了聲“阿姐”。倒是陶娴笑靥燦爛,阿谀奉承:“阿姐大哥總算出來了,咱們快走吧。”
這個陶娴是三叔陶臨泊的女兒,跟陶嫤同歲,不過陶嫤很不待見她,跟她說話都懶得搭理。私下裏陶嫤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叫她“讨嫌”,人如其名,陶娴真的不招人喜歡。
她跟她娘一樣,是個勢力谄媚的人,并且臉皮厚得很,屬于怎麽都趕不走的類型。
對于她的話,陶嫤只應了一聲,便挽着陶妘一塊走到前面。
陶娴甩了甩絹帕,不死心地追上來:“阿姐為何不理我?”
陶嫤偏頭,笑眯眯地回答:“因為你的名字呀。”
陶娴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一路追在陶嫤身後來到山莊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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