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垂釣

山莊後面有一條通往半山腰的小路,道路平坦,路旁碎石堆砌,從雪下冒出清脆的嫩草,破土而出。路上的積雪基本已經消融了,走起路來十分輕快,陶嫤不一會兒就把陶娴遠遠地甩在後頭。

陶妘不大理解:“阿姐為何不等娴姐姐?”

眼看着快到目的地,陶嫤不好再把她抛下,便停在路邊等她。陶嫤拿絹帕墊在石頭上,坐在上頭歇歇腳,“我不是不等她,我是見她比上回見面又胖了,便想幫她鍛煉鍛煉。”

好在陶娴尚未追來,沒有聽到這句話,否則可不會善罷甘休。

陶娴并不多胖,只是有些豐腴而已,雙頰肉呼呼的,不如陶嫤說得那麽誇張。不過她體力不行倒是真的,這不沒走幾步,便又扶着樹幹喘氣了。

陶嫤和陶妘等了她一會兒,她終于追上來,大冬天熱了滿頭的汗:“阿姐別走這麽快……”

陶嫤從白蕊手裏接過絹帕,好心遞到她手中:“多跑動跑動對你的身體好,你看你現在面色紅潤,一定是氣血充足,日後記得多走動才是。”

能把胡話說得這麽頭頭是道的,恐怕也只有她一個人了。

陶靖搖了搖頭,“休息好了就走吧。”

這條山路真是夠長的,除了陶娴之外,好幾個丫鬟也都喘起氣來。陶嫤因為一邊走一邊跟陶妘說話,是以沒覺得多遠,直至林中一抹綠色映入眼簾,才恍悟他們已經到了。

這裏有一座碧青湖泊,面積巨大,湖面冰雪開始融化,有許多冰塊漂浮在水面上。水下游魚攢動,清澈見底,真是湖光山色,美不勝收。

何珏跟何玉照在湖畔一塊空地上烤火,火上架着一只烤得茲茲冒油的鹿,鹿肉溢香,老遠便能聞到。何珏在添柴,何玉照便站在一旁觀看,另一邊是坐在輪椅中的陸遙,正在指揮仆從往鹿肉上抹香料。

何玉照擡頭向他們看來,見陶嫤身邊沒有孫啓嫣,臉上露出一絲喜色,很快被她收起了。

上回兩人不歡而散,她至今憋着一口氣,等陶嫤上門向她賠罪。可是這都過去好幾天了,也不見她有任何動靜,就連前天向皇後祖母請安,她都沒跟她說一句話。

不說就不說,有什麽大不了的。

何玉照越想越生氣,正好何珏提議在湖邊烤肉,她便一起跟了過來。何珏說要叫上陶嫤等人時,她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算是默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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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人過來之後,她把頭扭向一邊,佯裝忙碌地幫何珏遞柴火。哪想何珏根本用不着她,嫌她麻煩便打發她到一邊去,“姑娘家不适合做這些,正好嫤娘來了,你過去跟她一塊玩去。”

何玉照看了看那邊,陶嫤正在用初春的嫩草和小花編帽子,不一會兒就完成了一個,戴在陶妘頭上。幾個小姑娘圍在一起說說笑笑,愈發顯得她形單影只。

好在來的人不多,且都是熟悉的人,否則這場合委實不适合她們。

想想也是,要真有那麽多少年郎,陶靖一定不會帶她們過來的。這裏人中,除了何珏、陸遙之外,還有兩個去湖邊接水捕魚了,相互之間都是從小到大的好兄弟。

陶嫤、陶妘和陶娴在另一邊,跟他們隔着幾顆桐樹的距離,彼此之間聽不到對方說的話。他們烤好肉之後便讓仆從送過來,讓她們幾個姑娘先品嘗。

樹下剛好有幾塊平整的石頭,她們便坐在石頭上,不至于地面融化的雪弄葬髒了衣服。

何玉照終于沉不住氣了,三兩步來到她們跟前宣布道:“這肉是我跟哥哥一起烤的,你們就這麽吃了?”

她的意思是,起碼應該跟她客套幾句話。

陶嫤不願意弄髒了手,便讓白蕊撕成一小塊喂她。她一面編花環,一遍朝白蕊擡了擡下巴,咬住鮮嫩噴香的鹿肉,“謝謝啊。”

何玉照都要氣死了,她是想讓她感謝她,但不是這種态度!

肉香滿溢,陶嫤覺得十分好吃,便多吃了幾口。擡頭見何玉照氣的臉都青了,想到她的壞心眼,心中無比感觸。印象中上輩子這時她們還很要好,她是從何時開始改變的?她為何這麽恨自己?

陶嫤一心想弄個清楚,便收斂起對她的恨意,把編好的花環遞了出去:“送給你,要嗎?”

何玉照才不屑呢,她正要拒絕,便見陶妘和陶娴頭上分別戴着一頂,拒絕的話怎麽都說不出來。她上前走了兩步,停在陶嫤幾步之外,“難看死了。”

話雖這麽說,雙手卻很誠實地接了過去。

說實話,陶嫤編的花環一點也不難看,她手巧得很,什麽東西在她手中都能化為神奇。就像這一個簡陋的花環,卻編得精致好看,翠綠的草藤上點綴着幾朵粉白小花,讓人看了都不忍心戴。

陶妘頭上頂着花環卻面無表情,她不喜歡吃鹿肉,總覺得把那麽可愛的小動物烤來吃實在太殘忍了。于是便分食給幾個丫鬟,她在一旁捧着茶杯啜飲。

不得不說何珏準備得很周全,碗筷一應俱全,連茶葉都帶上了。

收下陶嫤的花環之後,何玉照心情明顯好了很多。

本來嘛,正如宜陽公主說的那般,小姑娘家吵吵鬧鬧再平常不過,沒兩三天便和好如初了。

不過這句話在陶嫤身上行不大通,她跟何玉照,只是面上裝得要好罷了。該不顧忌情面的時候,她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何玉照不知她心中所想,端着一個白釉繪水仙紋的碟子過來,碟子裏放着一條烤得金黃的鯉魚,“叫叫,這是我哥哥親手烤的,他烤這些東西可有一手了,你快嘗嘗。”

陶嫤從白蕊手中接過玉箸夾了一口,滋味确實不錯,鮮香細嫩,“嗯,很好吃。”

何玉照咧嘴一笑,讓她的大丫鬟翠眉分給陶妘和陶娴兩人,“我吃着也不錯,可惜剛才鹿肉吃多了,這會兒吃不下了。”

正好陶娴與她相反,她吃了好幾塊鹿肉,又把這條烤魚吃得一幹二淨,末了佯裝矜持,心滿意足地擦擦嘴:“味道還不錯。”

就是這副拿腔作勢的模樣,讓陶嫤很不喜歡。

陶妘從頭到尾沒吃幾口,她只顧着喝茶,不一會兒就變了臉色,一臉複雜地放下茶杯,捂住肚子。

這一幕被陶嫤瞧見,不必想便知道怎麽回事,剛才她喝了那麽多水,估計該忍不住了吧?

果不其然,陶妘站起來對她道:“阿姐,我去那邊走走。”

她不必說,幾個姑娘也知道怎麽回事,于是心照不宣,沒有說什麽。陶嫤不想跟何玉照待在一起,遂站起來道:“等等,我跟你一起。”

陶妘等她過來,兩人領着丫鬟,沿着湖岸一起往林子另一邊走去。

留下何玉照跟陶娴沒話說。

何玉照拿着花環在手裏端詳,舉起來多次想戴在頭上,但一看到對面的陶娴,便都放棄了。

陶娴一心想讨好她,笑着道:“玉照姑娘生得美,戴這個保準比您頭上發簪還要好看。”

真是個不會說話的。

何玉照撇撇嘴,沒有搭理她的話。

那邊陶妘和陶嫤走出一段距離,陶妘回頭看了看,見已經看不到那邊的人了,才拉着陶嫤轉到一棵梧桐樹後,“阿姐跟我到這裏來。”

陶嫤擺了擺手,站在原地沒動,“你快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陶妘疑惑地看她:“阿姐難道不是……”

“我只是想出來走一走。”陶嫤跟她解釋。

若非逼不得已,她是一刻鐘都不想待在何玉照身邊,生怕自己忍不住對她動手。還不如借機跟陶妘出來,清淨清淨。

陶嫤往林子外面走了走,站在湖畔邊沿,岸上石頭結了一層霜,濕滑得很,一不小心便可能掉到湖裏去。她是個惜命的主兒,斷然不敢輕易上前,只在岸邊走了幾步。她撿起地上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揚手往湖心扔去。

咚地一聲,石頭沉入湖底,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誰?”

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她一跳,這才發現湖邊除她之外,還有另一個人。

循着聲音找去,那人被一顆粗壯的樟木擋住了身形,只能看到一條細長的竿子伸入水中。竿子一頭是絲線,一頭是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掌。

原來有人在釣魚。

想必她那一下把他的魚吓跑了,陶嫤有點愧疚,“我不知道這裏有人,若是驚擾了閣下的興致,我這就給您道歉。”

那邊靜了一會兒,低沉的聲音有幾分熟悉:“叫叫?”

陶嫤正納悶這人是誰,那邊的人往前一傾,正是江衡。

他怎麽會在這裏釣魚?

真有閑情雅致。

反正這會兒沒事,陶嫤不介意跟他多說幾句。她繞到樹木後面,這才看清他不是一個人,還帶着李鴻和李泰兩個侍從。

陶嫤站在旁邊,偏頭好奇地打量他,“魏王舅舅為何會在這裏釣魚?”

蓋因他怎麽看,都不像會做這種事的人。

她猜的不錯,正是因為不像,所以他才會到這裏來培養耐心。他已經坐了兩個時辰,一條魚都沒釣到,剛才正想有魚上鈎,偏偏這小姑娘一塊石頭砸下來,成了一場空。

江衡重新挂上魚餌,一甩竿子繼續坐在岸邊等候,順便回答她的話:“整座山上只有這裏有水,你說我能去哪兒?”

他在軍營裏待習慣了,說話時不大講究禮數,就算他把陶嫤當成小輩,也沒拿出多少長輩該有的樣子。

陶嫤哦一聲,好奇地往他旁邊看了看,看到他左手邊有一個竹簍,“魏王舅舅釣到幾條魚了?”

江衡直接拿過竹簍,放到她跟前,“你數數。”

陶嫤湊上去看,裏面分明一條魚也沒有。

這是故意騙她嘛。

李鴻不想自家主子被小姑娘瞧不起,于是幫忙解釋:“剛才有一條魚正要上鈎,被姑娘的石頭驚走了,這才一條都沒釣上。”

江衡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這解釋還不如不解釋。

陶嫤遺憾地啊一聲,頓時變得無比愧疚,“那怎麽辦?我哥哥剛才也在捉魚,不如我拿過來一條送給您吧。”

“不必。”江衡直接拒絕了,他還沒到要小輩東西的地步。

不就是一條魚麽,他怎麽可能釣不到?

不多時,陶嫤正津津有味地觀看江衡釣魚時,那邊傳來陶妘的呼聲。

她大概解決完畢了,不過陶嫤現在還不想回去,便讓白蕊去把她和她的丫鬟叫過來。

陶妘過來之後,看到岸邊垂釣的魏王,驚訝之餘恭謹地行了一禮:“見過魏王。”

江衡讓她無需多禮,一手搭在膝蓋上,一手持着魚竿,終于對她們的出現有了點興趣,“你們為何在此?”

陶嫤指了指湖畔另一邊,“大哥和何公子在那邊烤鹿,便把我們叫過來嘗嘗。魏王舅舅要不要過去?鹿肉味道挺好的。”

對于她的邀請,江衡搖了搖頭,“不了,你們小輩聚在一起,我去了只會徒增壓力。”

這麽一想好像也是,陶嫤便沒有勉強。

陶妘站了片刻,說要去那邊看一眼,陶嫤讓她不要走遠,等會兒還要一起回去,她點點頭,便領着兩個丫鬟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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