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謀害

過不幾日就是上元節,陶靖去孫府下聘之後,因孫啓嫣今年十四,尚未及笄,便将日子定在來年中秋節前後。

他跟陶臨沅得知陶嫤要去松州的消息後,當晚便開始忙碌起來。

不僅要準備她路上的馬車,還要準備一路上的吃穿用度,丫鬟仆從,事事都要打點妥當。

陶嫤見狀,半是無奈半是感動:“距離我走還剩下好幾天呢,阿爹和哥哥是急着趕我走嗎?竟然連半刻都等待不得了。”

她是玩笑話,陶臨沅卻以為她誤會了,趕忙向她解釋:“叫叫怎麽這麽想?我們還不是怕你在路上有不周全的地方,想為你安頓好。這一路山長水遠,自是一點都馬虎不得。若非逼不得已,我跟你哥哥又怎會舍得你去那麽遠的地方?”

陶靖在院子裏挑選随行的下人,陶臨沅在清點路上必備的家什,他們站在院裏,面前是陶靖剛挑出來的幾個婢仆。

仔細一算,好像真沒多少天了。上元節是五日之後,她在上元節第二天便要離開長安城。

陶嫤不想讓他們擔心,唯有搬出江衡來:“阿爹別擔心,松州有魏王舅舅,有什麽事我還可以求助他,不會有什麽大問題的。”

陶臨沅還是不放心:“畢竟魏王是個男人……”

若是魏王娶親了還好,陶嫤凡事可以找王妃商量。偏偏他是孤家寡人,光棍一個,姑娘家的私密事怎麽好跟他說?

恰好許管事上前問路上安排幾輛馬車,這個話題便就此打住,陶臨沅開始着手安排。

待所有事情都準備好後,已是四天之後了。

在陶嫤的再三阻攔下,馬車才由原來的十來輛改為五輛。一輛是陶嫤路上坐的,一輛是随行的丫鬟,其餘三輛是她的随身物品。婢仆從簡,共帶了十二人,以免路上太過招搖遭人惦記,不如到了松州再買新的下人。

今日是江衡離京的日子,由皇上在城門口親自送行,整個軍隊浩浩蕩蕩地從城門出發,氣勢磅礴,萬人空巷。軍隊的號角一直傳入勝業坊中,陶嫤在家裏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她不能出府,便站在閣樓往城門方向看去,“外頭現在很多人吧?”

閣樓風大,白蕊擔心她凍着,便給她披了件素色妝花褙子,“聽說人山人海呢,魏王的威望一向很高,大家都擠破腦袋想多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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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嫤被她說笑了,她經常看江衡的臉,倒沒覺得有什麽不同的。

正想着,玉茗拿着一封信上來了,“姑娘,這是魏王方才命人送的書信,您看看吧。”

“江衡?”陶嫤有點詫異。

玉茗說了聲是,表示她沒聽錯。

江衡給她送信幹什麽?他有話對她說?

一邊琢磨着,一邊拆開信上火漆,陶嫤掏出信紙看了一遍。原來上頭寫了他一路上會經過的驿站名字,等她到了之後,他會命人過去接她,再一起前往松州。

陶嫤把信收好揣進袖子裏,對此有些感動。

她上輩子很怕她,大部分是受了何玉照的影響,覺得此人威嚴肅穆,很難接近。如今看來,不全是那麽回事,起碼他對她還挺體貼的。

陶嫤彎唇一笑,對白蕊玉茗道:“這兒風大,咱們回去吧。”

上元節這日,宮中設宴款待衆位大臣,陶臨沅受邀前往。

陶嫤也是要去的,前幾天她病發,宜陽公主讓人慰問了一番。這回她要去松州,說什麽都得告訴她一聲,否則就太沒有人情了。再說殷歲晴也會入宮,她想多見阿娘一面,順道再跟孫啓嫣交代交代。

入宮之後,馬車停在昭陽殿外,陶嫤踩着黃木凳下馬車,牽裙走入殿內。

她比其他人早來了一個時辰,莊皇後尚未過來,聽宮婢說她正在偏殿歇息。

“帶我去看看吧。”陶嫤與那宮婢說道。

等閑人是不能随意進去面見皇後的,但莊皇後身邊的人都知道,這位廣靈郡主深得皇後喜愛,與一般人不同。宮婢權衡了一番,便走到前頭為她引路:“郡主請随婢子來。”

繞過一道十二扇紫檀浮雕折屏,行過落地罩,宮婢讓她在外頭等候,掀起翡翠珠簾進去通報了聲,不多時出來,“皇後娘娘請郡主進去。”

陶嫤跟在她身後進去,便見羅茵軟榻上躺着一位華貴美腴的婦人,雙頰貼花靥,頭戴博鬓,尊貴雍容。她正側卧在榻上小憩,聽到陶嫤過來,稍稍撐起身子歡喜道:“叫叫怎的來這麽早?距離宮宴還有一個多時辰,本宮還想着能睡一會兒。”

陶嫤上前兩步,“那我是不是打擾娘娘休息了?都怪我,一心想着跟您說說話,倒忘了替您着想。”

她是個會說話的,一句話便能把莊皇後哄高興了。

莊皇後讓她坐到榻上,拍着她的手笑道:“你心裏念着本宮,本宮應當高興才是。正好本宮心裏有些惆悵,想找個人說說話。”

陶嫤偏過頭,笑着問道:“娘娘惆悵什麽?近來天氣回暖,春暖花開,是萬物複蘇的時候,應該會使人心情舒暢才對。”

“你有所不知。”莊皇後慨嘆一聲,說話也慢了許多,“昨兒個魏王回去松州,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他一去便沒個時限,本宮想見他都見不到。”

大抵是心裏真個悶得慌,也不管陶嫤仍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莊皇後一股腦兒地都跟她說了,“你說他都二十有七了,對自己的婚事一點也不上心。這次回來皇上跟本宮本想為他說一門親事,偏偏他都沒反應,如今又走了,不知道得拖到什麽時候。”

說罷,又是一聲長嘆。

陶嫤抽了抽嘴角,這事委實不會安慰人。畢竟她記得上輩子江衡只娶了一位側妃,還是在三年以後,叫莊皇後怎能不操心?

既然話題轉到江衡身上,陶嫤便順水推舟把自己的事情說了,“正好我後天也要去松州,可以替娘娘留個心眼,若是有合适的姑娘,便寫書信告訴您,您看這樣如何?”

聞言,莊皇後坐直了身子,“你為何要去松州?”

陶嫤語氣輕松,“娘娘忘啦,我身體不好,要去松州靜養一段日子。”

莊皇後不知她患有心疾,只知道她自幼身子不好,得知她要去松州後,第一反應竟是:“你到了松州之後,有事盡管找你魏王舅舅,本宮會讓他好好照應你的。要是他有不情願的地方,你盡管搬出本宮的名號。”

陶嫤忍俊不禁,對着莊皇後道了聲謝,“娘娘放心,阿娘已經着人跟魏王舅舅說了,他會幫助我的。”

“那就好。”莊皇後也一笑,旋即想起她方才說過的話,“你方才說的……叫叫,本宮知道這事不大妥當,但你權當幫本宮一個忙了。若是他在松州有任何狀況,看上哪家的姑娘,你便寫書信告知本宮可好?”

陶嫤痛快地點點頭,“好呀。”

莊皇後的一樁心事總算了卻一半,對陶嫤是越看越喜愛,倆人坐在一塊不知不覺便說了一個時辰。

直到宮婢上前通禀,她們方才醒悟到了開宴的時辰。

朝廷官員在麟德殿內飲酒作樂,女眷便在太液池設宴。

陶嫤跟着莊皇後來到太液池時,那兒已有不少命婦姑娘,她們到後,一幹人等對着皇後欠身行禮,連帶着陶嫤面上都風光不少。

殷歲晴觑見她後,不悅地颦起秀眉,“叫叫,過來。”

“無妨。”莊皇後替陶嫤說道,語氣柔和,面帶笑意,“叫叫一早就來了,陪本宮說了好一陣子,讓本宮心情舒暢不少。叫叫沒做錯什麽,六姑娘可別責怪她。”

殷歲晴看向一旁的小姑娘,“這丫頭被我慣壞了……只要沒打擾皇後娘娘就好。”

莊皇後帶着她走向上位,“不打擾,不打擾,本宮高興得很。”

說話間,讓她坐到右手邊,滿眼都是喜愛。

陶嫤擡頭,恰好觑見下面的殷歲晴和劉氏,朝她們眨了眨眼睛,古靈精怪。臉上的笑意尚未收回去,便察覺有一道複雜視線朝她看來。

陶嫤循着看去,正是何玉照的目光。

何玉照別過頭去,不再看她。

雖然只一瞬間,但陶嫤依然從她眼裏看到了嫉恨,跟上輩子一模一樣。陶嫤蹙了蹙眉,不得不對她提起警惕。

宴後莊皇後提議在太液湖賞景,湖畔樹上用棉線懸着字謎,若是有誰猜對了,能獲得皇後娘娘的嘉獎。

陶嫤與孫啓嫣一起走在殷歲晴和宜陽公主身後,一路上總有些心緒不寧,對那些字謎也沒興趣。

孫啓嫣察覺到她的異樣,指着前方的梧桐樹問:“叫叫要不要去猜燈謎?好些姑娘都過去了,你在想什麽呢?”

她的箭傷這幾天好了很多,已經能下床走動了。

陶嫤環顧四周一圈,“不……我不去。”說罷忽地想起什麽,轉頭問白蕊玉茗,“将軍呢?”

白蕊一臉莫名,“姑娘莫不是糊塗了?您今天沒帶将軍過來。”

對,她怕将軍像上回那樣,爬高上低,這回無論怎麽說都沒帶它一起。然而此時,她卻驀地升起不安,腦中一些畫面一閃而過,她想起上輩子将軍的死,趕忙道:“你快去準備馬車,我要回府!”

白蕊愕住:“姑娘……”

孫啓嫣也被她的舉動弄得一滞,試圖勸她:“宮宴未散,你怎麽說走就走?是不是将軍出事了?”

她要再不走,恐怕将軍就真的出事了。

陶嫤咬咬牙,顧不得跟她們解釋,三兩步走上前方,來到莊皇後身旁。

莊皇後正在湖心亭賞景,見她一臉蒼白,“叫叫怎麽了?”

“娘娘,我身體有些不适,想跟您說一聲,提前回府去。”

她面上焦慮,配上一張煞白的小臉,瞧着真像身體不舒服。莊皇後沒有挽留,當即便允下了,“可否要本宮請太醫給你看看?畢竟回府還有好一段路。”

陶嫤搖頭拒絕,“多謝娘娘好意,我回去歇歇就好了。”

莊皇後指派了兩名宮婢,一路送她出宮門。因事出緊急,陶嫤連殷歲晴都沒來得及說,一路催促車夫趕快些,再快些,恨不得能立即飛奔到陶府。

馬車一路疾馳,總算在一刻鐘內趕到陶府門口。

陶嫤顧不得丫鬟來扶,提着裙子便跳下馬車,飛快地奔向院內。

她随手捉了個阍者詢問:“今晚可有人到府上來?”

那阍者被她着急的模樣吓了一跳,後退半步定了定神道:“回姑娘,正好定陵侯府的丫鬟來了,說是有東西要送給您,小人就讓她進去了。”

陶嫤氣惱,狠狠地退了他一把,“誰讓你随便放她進去的!”

說着不管他反應,慌忙往重齡院去,連白蕊玉茗在後頭的呼聲都不管,只顧埋頭往前跑。

總算來到重齡院外,陶嫤來口氣都沒喘,便直接往院裏去。

院內只有她的丫鬟,不見阍者口中的丫鬟。她們見到陶嫤這麽早回來都很稀罕,陶嫤卻沒工夫跟她們解釋,只問道:“将軍在哪?剛才是不是有人來過?”

秋空上前一步,“是玉照姑娘身邊的青思來了,給姑娘送了幾樣點心,正字屋裏放着。她說受宜陽公主之命,要去後頭看看将軍,寒光便領她去了。”

将軍越長越大,避免它傷人,最近一直讓它住在重齡院東邊的小院子裏,平常有專門的丫鬟照顧。

陶嫤便又往東邊小院子去,一路跑得氣喘籲籲,瞧得身後一幹丫鬟心驚膽顫。

“姑娘,您慢點跑……注意您的身體……”白蕊着急得直跺腳,沒辦法,還是得跟上去。

陶嫤一直到東邊小院,推開栅門,便見院子一角蹲着個綠衣丫鬟,正是何玉照身邊的青思。寒光被她支開了,只見她站在将軍幾步之外,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裏面包着一塊生肉,她小心翼翼地扔到将軍跟前:“快吃吧……”

陶嫤沖上前,二話不說将那塊肉踢得老遠,伸手将青思推倒在地,怒意滔天:“你好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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