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英雄

耳邊充斥着那人的哀嚎聲。

陶嫤臉上被濺了幾滴鮮血,滾燙的熱度,她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呆了,睜着眼睛怔怔地看着頭頂。

只能看到一匹馬和一個玄青色的衣角,再多就看不到了。

孫啓嫣連忙來到她身旁,拾起地上的衣服給她穿上,“叫叫,叫叫你沒事吧?你別吓我!”

她尚未回神,手腳僵硬,只剩下脖子還能動,“啓嫣姐姐,這是怎麽了?”

好在那個人只扒了她的領子,其他地方都完好無損,孫啓嫣手忙腳亂地給她披上鬥篷,“我,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孫啓嫣原本被兩個人桎梏着,忽地看見江衡騎着馬奔了過來。起初她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沒想到他真的沖到跟前來,砍斷了那人的一只手,目下正跟那群人撕鬥在一起。

江 衡久經戰場,這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三兩下便被他提刀解決了。他現在心情很差,一點都不留情面,舉刀落刀,眨眼間幾條人命便消失在他手上。他面容陰冷, 眉峰低壓,待解決了所有人後,來到方才玷污陶嫤的那個壯漢跟前,一揮手,砍掉了他另一只手,沒等他叫出聲來,便提刀刺入他的胸口,一招斃命。

他扔掉長刀來到陶嫤跟前,蹲下身看着她,克制着把她摟到懷裏的沖動,“叫叫,你還好麽?”

陶嫤迷茫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麽會出現。

她看了又看,伸手碰了碰他的臉,是熱的,不是幻覺。她嗫嚅道:“魏王舅舅怎麽來了……”

小姑娘聲音有點啞,臉上還挂着兩滴血跡,就在她的淚痣下面,有種妖冶又可憐的美。

江衡想握住她的手,然而身邊有人,這是長安,不是松州,不能讓他為所欲為。何況她才剛受過驚吓,他不能過于魯莽,“松州的戰事處理完了,我便提早趕了回來。”

她哦一聲,還沒緩過神來,整個人惘惘的。

剛從松州回來,為何會來這裏找她?這麽明顯的問題她都忘了問,可見真被吓得不輕。

江衡問她:“這些人是從哪來的?”

她明知是誰幹的,此刻卻不能說出來。陶嫤搖了搖頭,聲音很低,“我不知道。”

孫啓嫣在一旁,便跟江衡解釋了事情經過,從她們從普寧寺出來,到遇上這幫人,“不知道他們從哪裏冒出來的,每一個都是生面孔。”

江衡聽罷許久不語,他在沉思,此地不宜久留,他起身牽來馬車,“本王先送你們回去,等回到城裏後,再仔細調查此事。”

他剛才下手時留了一個活口,只砍傷了他的手臂,避免他咬舌自盡,便撕下一塊布塞到他口中,現在正趁人不注意準備逃跑。江衡看到之後把他抓了回來,用其他人的腰帶把他捆綁起來,扔到馬背上。

孫啓嫣扶着陶嫤走上馬車,江衡喚住:“等等。”

兩人回頭,他讓陶嫤下來,“孫姑娘先進去。叫叫過來,本王看看你有沒有受傷。”

孫啓嫣雖有些莫名,但到底是他救了她們,便不疑有他,“看樣子沒有受傷,但是叫叫被吓壞了……”

江衡颔首,“本王有話跟她說。”

陶嫤松開孫啓嫣的手,慢慢地走到他跟前,仰着頭看他,卻一言不發。

她靈動的大眼睛此刻有些呆愣,這次的驚吓應該比上回客棧更甚,畢竟是在荒郊野嶺,周圍又有那麽多人,她還目睹他殺了這麽多人。

直到孫啓嫣和楚楚走進車廂,放下簾子,江衡抓住她的手腕,帶着她走到一顆大樹後面。

“魏王舅舅……”

她話還沒說完,便被他緊緊地擁入懷中。他粗壯的手臂圈着她,把她整個人都包裹住了。前面是他的胸膛,後面是樹幹,陶嫤好像被護在銅牆鐵壁裏,有種前所未有的安心。

心情一放松下來,所有的情緒都洶湧而至。

剛才她強忍着沒哭,是不想讓孫啓嫣擔心,忍得眼眶都紅了。可是在他面前,她一點都忍不住,眼睛說流就流,不一會便爬了滿臉。她嗚嗚咽咽地哭,小手捏着他後背的布料,捏得指尖發白。

她什麽都不說,一個勁兒地叫魏王舅舅,叫得他心都融化了。

因為怕馬車裏的人聽到,她便壓抑着聲音,帶着楚楚可憐的哭腔,以及濃得化不開的依賴。

江衡不住地安撫她,拍她的後背,親吻她的頭頂,“有舅舅在,沒事的。叫叫,沒事了。”

她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眼淚,哭得雙眼通紅,“我不知道還會這樣……都是我不好,是我差點害了啓嫣姐姐……”

她不斷地自責,說這都是她的錯,聽得江衡雲裏霧裏。

其實她才是受到驚吓最嚴重的那個,都什麽時候了,還淨想着別人。江衡又心疼又自責,心疼她三番兩次遭遇這種事,自責自己明明說了會保護她,卻沒有做到,“不是你的錯,叫叫。這不怪你。”

她搖搖頭,如泣如訴,眼淚把他脖子那塊的布料全洇濕了。她不再說話,趴在他的胸口啜泣。

漸漸地哭聲越來越小,大抵是哭累了,她的情緒有所緩和,不再如方才那般激動。

江 衡扶住她的肩膀,低頭凝睇她哭得慘兮兮的小臉,長長的睫毛挂着水珠,雙眸濕漉漉的,鼻子通紅,真是可憐極了。江衡心裏一軟,俯身吻住眼角的淚水,一點點把 她的眼淚全吃進嘴裏,從眼睛到臉頰,再到嘴巴,他吻住紅豔豔的唇瓣,舔了舔她的嘴角,鹹鹹的,應該是她淚水的味道。

渴望了那麽久,總算能再次擁抱她。

陶嫤有點不自在,別過頭去,“不要親,啓嫣姐姐還在。”

江衡剛回來,不想強迫她,總要給她點适應的時間。不讓親,那便多說會話好了,他雖然松開了一點,但雙手還是摟着她,貼着她的臉頰厮磨,“方才吓到你了麽?”

陶嫤想了半天,才知道他是指他殺人這回事。

說實話是有點吓到,畢竟她沒親眼見過這麽血腥的一幕,但是想想他們對她做的那些事,便又不覺得可怕了。她皺了皺眉,被他的胡茬紮得難受,“魏王舅舅上戰場殺敵不也這樣麽?你別紮我了……好疼啊。”

江衡這二十多天趕路,路上沒有時間收拾自己,冒出胡茬并不稀奇。她的皮膚嬌嫩,被他一碰便疼,偏偏江衡上瘾了似的,拿下巴貼着她的臉蛋又磨了兩下,“碰碰都不行麽?”

陶嫤噘着嘴,“不行。”

話剛說完,她嘤咛一聲,伸出雙手推搡他的臉,“別碰啦!”

江衡在她掌心裏道:“叫叫,本王這一年很想你。”

她不吭聲,也沒有松手。

江衡說話時,噴薄出的熱氣灑在她手心,“每天都想見你。”他拿開她的手,凝視着她一本正經的小臉,俯身抵着她的額頭,“想碰你,還想抱你。”

陶嫤臉上一閃而過的赧然,她眸光閃了閃,“不要說出來。”

江衡低笑,“你想我麽?”

她扭了扭身子,從他懷裏掙紮出來,“不想!我要回去了,再晚的話啓嫣姐姐會發現的。”

說着跑到馬車跟前,踩着黃木凳,一溜煙鑽進馬車裏。

“叫叫,魏王跟你說了什麽?”

陶嫤進來時氣色好多了,不像剛才那般白得吓人。臉蛋紅撲撲的,又恢複那個生機勃勃的樣子。

孫啓嫣一壁替她高興,一壁拉着她小心地詢問。

馬車正在往回走,她們還要回去接白蕊和其他侍從。陶嫤坐在馬車裏,低着頭道:“魏王舅舅問我有沒有事,哪裏受傷了……”

孫啓嫣聽罷,還是覺得疑惑,“魏王不是在松州麽,怎麽忽然趕回來了?而且為何回來這裏?”

末了感慨:“不管怎麽說,真是多虧了他。”

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想起方才的光景,她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馬車回到剛才出事的地方,她們把白蕊接了回來,八名侍從還有三個能站起來,剩下五個昏迷不醒。江衡讓他們一人坨一個,他自己騎着一匹馬,左手牽着另一匹馬,馬上面背着兩個人,一行人往城裏走去。

他們沒有保護好郡主,自知有罪,連頭都不敢擡起來。

江衡一一掃過他們,還沒開口,他們自覺道:“屬下甘願受罰。”

江衡一聲冷笑,“放心,一個都少不了。”

馬車裏,白蕊撲着抱住陶嫤,“姑娘,姑娘你沒事就太好了!”

陶嫤把她扶起來,見她頭上磕破了,心疼地問:“疼不疼?剛才苦了你了,白蕊,回去我會好好謝你的。”

白蕊哭着搖頭,“只要姑娘沒事婢子便不疼……”

再也找不到這麽忠心的丫鬟了,主仆倆抱在一起又是好一頓哭,直到進了長安城,才漸漸止住哭泣。

江衡讓其中一名侍從把那名犯人送入軍府,等他回去後拷問。

他送她們回到陶府,誰知道上山上香竟會鬧出這麽大的事。阖府上下都驚動了,陶松然震怒不已,不相信這幫人無冤無仇會找兩個姑娘的麻煩,後頭必定有人在指使。江衡表示一定會徹查此事,給陶府一個交代。

說起這個,陶松然不住地道謝,“多謝魏王,要不是你……這……”說着長長地嘆了一聲。

江衡讓他不必客氣,“只要叫叫沒事就好。”

陶嫤在松州叨擾了他一年,他們關系好,旁人都沒多想,以為這種疼愛,跟陶臨沅對陶嫤是一樣的。

陶松然問道:“魏王何時回來的?”

他避重就輕道:“今日剛回,尚未通知別人。路上見到叫叫的丫鬟受害,幸虧趕往及時,救了叫叫和貴府少夫人。”

陶臨沅和陶靖也向他道謝,他幫了陶府太多,這份恩情不知要還到什麽時候去。

大夫給孫啓嫣診了診脈,除了受到驚吓,動了一點胎氣外并無大礙,往後好生養着便是。

江衡沒有久留,見她們沒事,起身告辭離去。

陶松然和陶臨沅親自把他送到門外,目送他騎馬走遠。

陶嫤受到驚吓,白天被家人噓寒問暖,情緒平定許多,夜裏躺在床上卻怎麽都睡不着。

既想着該如何對付何玉照,又要想着江衡回來的事。

她裹在被子裏翻了個身,何玉照心狠手辣,什麽事都做得出來,這次有幸被江衡救了,那下次呢?如果今天沒有江衡,是不是又要重演上輩子的一幕?

她惱恨自己沒用,明明比人家多活了一輩子,卻還是這麽沒用。

越想越恨,握起拳頭錘了錘自己的頭。

忽地聽見窗戶那邊有動靜,“別錘。”

她吓得不輕,忽地半坐起身,“誰?”

只見一個人影推開窗戶,縱身而入,一步步來到她跟前。

“別怕,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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