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驚變

月白風清，紫微星忽明忽暗，一陣風過，拂滅殿中一盞殘燈。

“來人！”密報正看到緊要關頭，前朝餘孽似有異動，皇帝語氣帶着不悅，“今日是誰伺候，怎麽不見得力的人來？”

宮人不知都去了哪裏躲懶，只見得一個白衣少年款款走來，重新點上了案頭的燈。李雲景本要斥責幾句，擡眸看清對方的樣貌，竟把氣消了大半，“……上前來，讓朕仔細瞧瞧。”

約摸十八九歲的年紀，燈下瞧着青蔥水靈惹人憐愛，不知是哪個識趣的安排進來。皇帝挑起他的下巴，只一眼便把人攬進懷裏，“叫什麽名字？”

美人伏在他的身上，紅透雙頰動作卻是大膽，仰頭直接親上他的唇。李雲景心中受用，正要把人帶上龍床……倏忽之間冰涼的匕首抵在脖頸，眼前人面上的表情轉瞬寒冷如霜，眉眼之間分明帶着他熟悉的痕跡，卻不知道何人……有這般絕色。

“皇兄，雲華失禮了。”

皇帝滿眼難以置信，容貌驚人的少年竟是他同父異母的胞妹，記憶裏的女孩相貌平平，怎得如此過人之姿，“你是……”

國色天香豔冠六宮、撫養他長大的前朝公主俪妃，所生下的那個庸脂俗粉？

李雲景定了定神，心中不知為何懊悔：“是皇兄這麽多年疏忽……沒有好好關心雲華。”

若不是俪妃所生為公主，怎麽輪得到他這個嫡長子坐得皇位……好一出瞞天過海，好一個忍辱負重！韬光養晦十數年，只使得出美人計一個手段麽？

“雲華替皇上把密報念完，也好叫您明明白白，”忽的美人巧笑流盼，“若是再早半個時辰……‘俪妃實為前朝太子正妃，雲華公主身份存疑’，皇兄會怎麽做呢。”

兩人之間呼吸近在咫尺，該是命懸一線的時候，皇上竟有些心猿意馬，“你母親畢竟撫養了朕十年，朕怎麽會為難她呢。想要什麽不是皇兄一句話的事情，雲華何必大動幹戈……”

殿外一片殺聲，想必已經見了血了。

他的喉結随着吞咽上下滾動，殿內的氣氛倒是暧昧，若不是對方手上的匕首，看上去不過皇帝寵幸新歡……這樣的姿色，當真是禍國殃民。

銅壺漏斷，皇帝心知命不久矣，只是還有些不死心。

“既然到了這一步，朕只再問你一句話，”他坐直身子端了端相，露出一國之主的威儀，“今後這天下，姓不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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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似是覺得有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姓雲。”

果然。

李雲景防了多少兄弟手足，殺伐決斷毫不手軟，俪妃當年教導他争奪皇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竟都是為雲氏一族謀前程。

他父皇一生只愛過兩個女人，他的母後生下他時難産而死，冷落他這個太子八年；另一個便是俪妃。

亡國公主無家可歸，偏偏帝王動了情，如今賠進所有江山，可料到心愛的女人，連半分真心都不曾有過？

……罷了。

·

換上龍袍的那一刻，雲華還有些恍惚，這麽多年籌謀一朝成真，他有些不敢相信。

他的母親一臉平靜，只是交待好好安葬李雲景，十多年的母子情分，到頭來以利用與利益争奪為結局收場，聽到“景帝駕崩”的時候，不免動容。

“他庇蔭我們母子數年，畢竟是你哥哥……”

模模糊糊有過皇兄教他讀書習字、送糖哄他的記憶，不過很快被更重要的事情替代了，再後來李雲景登位，封賞無數卻再也沒有見過面。

給了他萬事俱備的機會。

“帝王家哪有真心，”雲華輕輕笑了笑，風華難掩卻再無人敢冒犯，“我……朕令國師多做幾場法事，讓皇兄早日往生。”

……帝陵中人魚膏為燭，度不滅久之，誰知堪堪一日，竟只剩一縷青煙，晃晃悠悠不知去往何處。

“朕……”一陣頭痛欲裂，李雲景睜開雙眼，這是到了陰曹地府不成？

緩了片刻好些，才認出這是他曾住過的東宮，即位三年幾乎忘了模樣，床頭的刀刻痕跡硌了手，提醒太子此時此地是何處境。

俪妃入宮十二年，收養他第八年……雲華十三歲。再有兩年，皇帝纏綿病榻，太子秋後登基；再有三年，他被公主逼宮，駕崩在長明殿中。

太子眼眸一黯。

“太子哥哥，”清脆的呼喚讓他回過神來，走近的女孩模樣和記憶裏的輪廓重合交替，一時讓他分不清現實還是虛象，“……今日還陪雲華練字嗎？”

李雲景明白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眼前他與俪妃互為倚仗，自然走得親近，此時雲華與他還是兄友妹恭的關系。如同一位慈愛的兄長一般摸了摸對方的頭發，這樣平平無奇的一位公主，身上居然藏着無數個秘密……

生在皇室的前朝血脈，欺瞞天下的男兒身公主，最要命的是，同他母親一般傾國傾城的驚人之姿，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臨死前只一眼，竟怎麽也忘不掉。

這樣的人生來便受人關注，難為俪妃藏了十八年，若被父皇得知，他這太子之位早該拱手讓人。到最後也是替人做嫁衣，不知雲華夜深想起便宜皇兄，會不會感念李雲景給自己做了十三年靶子的好處？

他輕輕摸着少年的下颌，觸到了一絲異樣便松開手，不禁莞爾，“雲華的事情就是皇兄的事情，若是不練怕明日又要被師傅點名批評了。”

雲華笑意盈盈，眉眼間他竟看出了幾分當時模樣，“皇兄以後是要治理天下的，我又不做那個位子，也不知辛苦學這個作甚……”

事情似乎還有轉機。

但他絕對不能打草驚蛇，雲華還小心智未全，他的母妃怕是還未将家國重擔交予他。

一切都還來得及。

“是啊，”他牽起少年的手，“有皇兄在，雲華可以不用費那麽多……心。”

——磨其心志斷其羽翼，重來一次，萬萬不可再蹈覆轍。

作者有話要說： 3w 短篇，嘗試搞笑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