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水生的失去

水生第一次感受到後悔這兩個字, 是在泡離開之後。

他其實并不怎麽管泡,因為他心裏清楚,只要輝光還在他手上一天,泡就不會從他的手下脫離。

憑借這種自信, 水生甚至一度對泡的種種行為感到有趣。他維持着自己對泡若即若離的态度,看着他在自己手底下那堆神當中難以安穩。然後時不時地以救世的姿态把他解救于水火之中,并讓他收獲到更多人敵視的視線。

這是一種有些奇特的愉悅感。

在自己曾經短暫生活過的那個世界、屬于泡的世界, 這種愉悅感應該可以堪稱病态, 但水生本人卻并不這麽覺得。

自然而然的在他的世界裏面, 這種事情也只不過是娛樂而已,并沒有上升到道德與相關這一類的程度。

他用一種高高在上卻又親昵的眼神注視着泡, 看着泡因為沒有可以溝通的人而神色黯淡的回到他的寝殿裏,蜷縮在層層金色的紗幔所遮掩的床上。

然後, 一個泡非常熟悉的少年,就踏着輕快的腳步來到了寝殿裏, 用一雙帶着純粹好奇的眼睛打量着泡。

這就是那個曾經帶着泡去尋找娛樂場所,結果所能找到的娛樂場所,全部都是競技場的少年。

泡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的是,這一個讓他在這個荒涼的宮殿裏面, 難得的會感受到一些生命氣息的少年, 實際上也只不過是水生的一個馬甲而已。包括他那個與他關系相當不錯的養父,實際上也是水生。

雖然他們在一定程度上擁有自己的意識,但并沒有雪生那麽強烈,更多的時候會完全的服從本體的指揮, 甚至可以作為本體的意識降臨的容器。

比如說,水生就常常在夜晚降臨到少年的身體裏面,然後湊到泡的寝宮裏,懷着連他自己都無法琢磨清楚的情緒,仔細的觀察着這個被他從一世界帶過來的神。

一個神使鬼差的,被他邀請為了附屬神的神。

水生有時候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麽。就像是當初的那個舉動,至今水生仍然沒有想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做。但有時候,他卻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比如說,水生現在就清楚的知道,無論他心裏到底懷抱着怎樣的想法,他都不希望泡脫離自己的掌控。

泡就應該在水生的手下,享受着他能夠享受的那些小小的樂趣。

因此,水生默許着泡将那些在自己的世界裏按理來說應該不能存在的、會助長人性柔軟的設施建造的起來。甚至更退了一步,默許着這些設施在人們當中流行。

在他眼裏,他已經做出了足夠的讓步。畢竟泡是一個沒有快樂的回憶就無法正常生存的神明,他不希望泡會因為這種事情而痛苦的消失。

但水生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是,在這種情況下,在他自認已經退步到了一種極限的情況下,泡居然會自己離開了。

放棄了他最重要的那個世界,放棄了那上面生活着的生命和已經被鎮壓到沒什麽蹤跡的反抗軍。泡一夜之間消失在了諸界之星,沒有了任何蹤跡。

水生的第一反應是不可置信,接着才是升騰起來的憤怒。

這不是他慣常會有的表現。

正常情況下,水生的第一反應應該是憤怒的直接炸毀周邊的所有世界,把溜走的那個繩給找出來才對。

即使周圍的世界都是為了依附而靠過來的諸界之星的附屬世界,但這對水生并沒有太大的影響。對他而言,找到那個讓他憤怒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但他并沒有那麽做。

他的心裏第一時間閃爍過的是一絲的茫然,然後是一種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的不可置信,接着才是憤怒的尋找。

因為前面那兩種情緒的變化,導致他尋找的時候動作更加暴利,完全就是以撕毀世界的形式在行動着的。

在接連毀了三個世界之後,水生終于被自己手下的幾個神明給聯手攔住了。那些神明并沒有力量反抗他,但水生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卻又像是分了半個腦子用于思考一樣,強迫着自己冷靜了下來。

他沉默地在半空當中懸浮了片刻,然後停下了毀滅世界的手。

有一瞬間,他開始思考起了過去的自己,在行為處事上是不是有一些不太合适。至少,在對泡的态度上,他不能用自己世界的觀念來對待對方。

但這僅僅是一瞬間而已。因為很快的,就有許多異世界的神急匆匆地趕到了這裏,一起勸阻他。

每個人的态度都是一樣的,每個人對他都是一如既往的誠惶誠恐。

看來這并不是我的問題,是泡的态度太奇怪了。

剛剛的那一些想法被全部抹去,水生的心裏又一次回歸了這樣的念頭。

他開始了緩慢地尋找着泡的動作。

作為一個來自異能世界的神,泡基本上只能去那些異能的世界。而大部分的異能世界都與自己的世界一樣信仰強者,少數不信仰強者的碰到的幾率實在是太低了。

而且不信仰強者的世界基本上都是等級很低的小世界,水生覺得把那個世界拿來威脅的話非常簡單。

——很顯然的,輝光的威脅之所以失去了作用,就是因為輝光已經不再是泡所認識的那個世界了,所以泡才會離開。水生自認已經看穿一切,自然會選擇再找出一個相似的小世界出來當做籌碼。

後來的故事便與地球牽扯上了關系,也與當時正穿梭世界目的不明的時哲扯上了關系。

再後來,水生神色陰沉的坐在自己的神殿上,下方跪了一大批密密麻麻的人類信徒與手下,頭上的章魚觸手瘋狂的飛舞着,彰顯着主人的憤怒,看的下方的所有人不自覺地瑟瑟發抖。

但半響都沒有人說話。

水生忽然意識到,在自己的世界裏面,似乎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膽對自己說出什麽不敬的話,或者說那些有資格對自己說出不不好的話的人,實際上都是自己的馬甲。

水生當然不可能自己指責自己犯了什麽莫大的錯處。

于是他只是閉了閉眼,任由巨大的章魚在自己的頭上瘋狂揮舞着觸手,将憤怒的情緒傳達到了每一個參與會議的人身上。

找到那個世界,找到那個世界。

水生并不是不聰明,他只是在許多地方,因為從出生開始世界觀念的不同,而與泡或者時哲的世界觀有些差別,但不代表他是一個愚笨的人。

水生幾乎是立刻就用特殊的手段了解到了自己分出去的那一部分思緒,究竟經歷了些什麽東西,然後判斷出那是個曾經非常強大的世界演化出來的半世界這個結論。

他不甘心。

那是一種手中的珍寶,自己離開的不甘心的感覺。偏偏守護珍寶的人又非常的強大,強大到他自己根本無法染指。

事實上,按照水生的觀念來說。如果是一個強大的人,從他的手上将泡奪走,憑借武力征服了自己的世界,那麽水生或許會選擇不甘而絕望的沉浮,并且在心中瘋狂叫着努力,最終将對手擊敗。

但現如今卻不是這樣。

泡是自己主動離開的。

守護珍寶的存在是用一種友好的态度來守護珍寶的,并沒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在憤怒過後,水生感到了深深的茫然。

所以,在大殿之上。這一位在大部分世界的人眼中看起來都霸道無比的強者,問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以為自己幻聽了的問題。

“若是我執意要将諸界之星降級,你們意下如何?”水生神色冷淡的那麽說道,頭上的章魚瘋狂揮舞着觸手。

一片長久而安靜的沉默。

沒有人敢開口向暴君訴說着自己的觀念,也沒有人搞明白暴君為什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更多的人則是瑟瑟發抖,總覺得問出這個問題的暴君是在下套,而開口回答的人就會成為暴君手中被捏碎的粉末。

水生終究沒有等到答案。

他最終也沒有下定決心将世界降級。

只是沉默的守在了那個他不敢踏足的世界的外面,任由時間的洪流沖刷,安靜地等待着也許會出現的泡。

只要泡出現了,那麽就把他帶走。

水生是這樣想的。

那些高級的神只能在自己的世界裏發揮強大的力量,在世界外他們攔不住水生。

可他等啊等等啊等,都沒有等到泡的出現。

直到有一天,時間的洪流輕輕的在他身邊流淌而過,變化莫測的時間軌跡在他眼前展現出了許多年前的樣子。

兩個一模一樣的少年,一左一右的拉着名為泡的朋友,三個人站在孤兒院的院子裏。

“你要出去走走嗎?”

“我想你應該會想出去玩吧……”

水生和雪生一前一後的那麽詢問。

而泡只是将一個裝滿了回憶珍珠的盒子埋進了土裏,并且仔細的封好,回頭時露出燦爛的笑。

“我才不需要出去玩呢,跟你們一起玩就已經足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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