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禍與福的相依

老舊的電風扇吱呀吱呀地旋轉着,嘈雜的聲音不斷地在蔣梅辰的耳邊一遍遍地回響。神色冷淡的少年把玩着手中的水筆, 絲毫沒有被打擾的專注坐着自己面前的習題。

也許是因為即将高考的原因, 班裏的那些同學情緒都非常的激動。明明應該是考試的緊要關頭,卻總是控制不住的瘋狂打鬧, 還有人手上抓着一本厚厚的同學錄, 正在一個一個的讨要着, 同學錄上的簽名和信息。

蔣梅辰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手中的筆在習題集上寫寫畫畫,根本沒有将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出去。

也許是因為他實在是太冷漠了,冷漠到全班都了解這位轉學生并不好相處的緣故,并沒有人試圖跟這位轉學生說話。就連那些裝着同學錄想要找人寫的同學,也下意識地掠過了這一位轉校生。

哪怕其中不少女生對這位轉校生還是有不少好感的, 甚至有勾搭的想法, 但也沒有膽子開口問他要同學錄的填寫。

蔣梅辰個人也當然樂得清閑,滿意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做着自己的事情。

只是,雖然看起來他像是全身心的在認真做作業的樣子,實際上蔣梅辰此時是在神游天外。

自從這個世界裏面來自外來的那一部分力量被削弱之後,世界又進入了一個平穩的發展期。大約50%的人擁有異能的比例,沒有再出現增加的狀況。

而他們這些神明也進入了一種比較特殊的狀态。

原本, 在真正擁有力量回歸神位之前,他們這一些神明是沒有辦法,完全控制好自己的力量的,總是會出現一些意外狀況。

而作為特殊的4位神明福神和黴神是其中最難把控的那一部分。

但因為世界變化的原因,他們卻并是成功地掌控了自己的力量, 提早擁有了真正的神位。

興高采烈的劉郝蘊在此之後就邀請了原本只是臨時落腳的蔣梅辰,長期的居住在自己家。

“反正我也是一個人住的,你跟我一起住不是挺好嗎?”劉郝蘊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非常的理直氣壯。

蔣梅辰只是不動聲色地看着他一眼:“但你現在不需要自己一個人住了。”

他的臉色非常的淡,說起面前人的相關事情時,就像說起一個不相幹人的狀況一樣。

這讓劉郝蘊都愣了一下,才想明白蔣梅辰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現在确實不需要自己一個人住了。

原本,劉郝蘊會選擇自己一個人在外面的公寓居住,就是因為擔心自己身上的運氣實在是過于糟糕,會影響到與自己一同居住的家人。

但現如今他可以完全掌控自己身體裏的力量了,按理來說就不用再擔心這個問題,可以搬回家去住了。

可不知道為什麽,劉郝蘊的心裏卻并沒有冒出這種想法,甚至是在蔣梅辰提醒之後才意識到這一點的。

而蔣梅辰在提醒過後,也是長久的沉默了下來。

他們兩個選擇了,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

這一避而不談就是許久,久到1年的時間過去,蔣梅辰都馬上要進行高考了。

劉郝蘊一年前的高考成績還算不錯,讀了本地的大學,離家裏的距離不是很遠,只有半個小時車程,幹脆每天都在家裏住。

而蔣梅辰在翻看着自己手中的那一份高考志願填報指南的時候,也忍不住多看了那學校幾眼。

憑他的成績,上這所學校是綽綽有餘,甚至有一些大材小用了的。換做一年多以前的,他是絕對不會選擇這種學校,只會朝着更高的目标而去的。

但現在的蔣梅辰已經沒有了曾經的執念。

說起來也是一件有些令人好笑的事情。

曾經的他為了高考的那個執念,而選擇繼續留在那糟糕的家中,忍受着那對父母的冷硬和欺淩。甚至喜聞樂見的想要知道,那對糟糕的父母,在發現自己失去了幸運的能力之後,會做出什麽令人嘲笑的事情來。

那個時候的他自認是做了一個明智的選擇。

但現在的他卻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真是愚蠢到了極點,明明身處一個圈中,甚至牢牢的将自己困在那個圈中卻不自知,沾沾自喜的以為自己非常聰慧。

人果然要先脫離了自己熟悉的适應圈,才會意識到自己之前的選擇是有多麽的愚蠢。否則的話,所有的眼界都會落在自己原來所生活的那個圈子當中,也許會有對外開放的了解,但那只不過是井底之蛙的視線而已。

因此,蔣梅辰其實在心裏非常感謝當初所發生的那一系列意外,包括自己的那個糟糕的弟弟和他糟糕的影子,都得到了來自蔣梅辰的感謝。

那個曾經傷害過許多人的影子幸運的直接死去了,沒有遭受太多的苦難,只是被抓的時候遭了不少罪而已。

而那個從頭到尾只是依稀的了解一些,還以為是非常有趣的東西,以為自己的第二人格在做一件能夠震撼天地的大事情,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着輔助工作的弟弟,也好運的沒被直接判死刑,只不過是一輩子在監獄裏而已,對于他來說應該是一個不錯的結局了。

畢竟,那些人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他殺的。那個影子,僅僅是主觀上的異能,可并不能夠被歸入精神分裂的範疇。

——反正,和其他的親人相比,他應該是其中比較幸運的那個了。

蔣梅辰将手中的最後一道題做完,朝着前來問問題的同學點了點頭,看了眼題目之後,便迅速的在草稿紙上寫下了解題過程遞了過去,然後在對方一臉驚喜的道謝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教室。

現在是午休時間,雖然因為已經是高考前期的原因教室裏面非常熱鬧,但這可不代表學生們不會去吃飯。

那些家夥會亢奮的連飯也不想吃,蔣梅辰可不會。

他動作敏捷地行走在校園的走道上,走着走着卻利用特殊的手法隐藏了自己的蹤跡,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然後在某一瞬間忽然消失。

他帶着自己的作業本回到了住的地方。

劉郝蘊已經在這裏了。

正處于大一下學期,即将大二的青年,看上去跟一年前沒什麽太大的區別,依舊是一副心大的樣子。

蔣梅辰看了一眼對方放在餐桌上的專業書,上面醫學這兩個字非常矚目。

他不動聲色的将手裏的作業也放在了餐桌邊,順帶将作業下方的一本課外的相關資料典籍壓了壓,遮掩住了上面的字。

“複習的感覺怎麽樣?”劉郝蘊手裏抓着一罐酸奶,大大咧咧的坐在了餐桌邊,看着自己的舍友。

他是一個真的酸奶愛好者,每天起碼喝兩罐那種,如果不是神明的話,也許這個胃早就因為喝的冰酸奶太多而出什麽問題了。

蔣梅辰發散的思維那麽想着。

這種性格究竟要怎麽好好的當一個醫生?

每次想到這裏,蔣梅辰都會懷疑自己,當時勸對方選擇醫生這個職業是不是做錯了。雖然這确實是劉郝蘊的理想,但劉郝蘊的性格似乎真的不太适合這個職業。

不過現在在想這些問題也有些太遲了,蔣梅辰腦海當中的這個念頭也僅是一閃而過。

他淡淡的應了一聲“放心吧,我的高考成績肯定會比你好”,然後跟着在餐桌邊坐下。

這頓午餐非常豐盛。因為已經到期末的原因,劉郝蘊最近基本沒什麽課,正好又碰上自家舍友高考,他幹脆每天中午都趕回公寓來為自己的舍友精心準備午餐。蔣梅辰自然而然也跟着偷偷瞬間移動出了學校,回到家裏用餐。

至少這飯可比學校食堂的飯要來的好得多。

尤其是劉郝蘊的手藝,再需要養兩個人的情況下越來越好,已經到了相當不錯的範疇。

兩個人安靜的吃了一頓午餐。

或者說是角膜移植單方面的安靜,以及劉郝蘊碎碎念念,卻沒有得到回答的聲音。

這已經是兩個人吃飯時的日常了。

蔣梅辰對這種日常可以說是接受良好。

他自己心裏清楚,劉郝蘊之所以會養成這樣的性格,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曾經太過于孤單。孤單是一種非常糟糕的疾病,尤其是劉郝蘊本身其實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這就讓孤單在他的生命裏更加的糟糕了。

所以他學會了自娛自樂,在絕望到幾乎要把生命壓垮的日子裏,養出了一副看似樂觀的性格。

這種性格其實到現在也沒有根本的改變。

……讓人有點心疼。

蔣梅辰的腦海當中閃爍過了這樣的念頭,但他依舊不動聲色地吃着午餐。

因為加了太多的糖,而有些甜的紅燒肉在嘴裏散發着砂糖的味道。蔣梅辰一口一口将這塊紅燒肉全部吃掉,任由還帶着甜膩味道的醬油汁在嘴裏蔓延了一會兒,這才開口吃下下一口飯。

南方人似乎都很喜歡吃這種甜膩的紅燒肉。蔣梅辰依稀記得自己上次去拜訪創世神家裏的時候,所蹭的那一餐,紅燒肉也是這樣充斥着砂糖味的甜。

但劉郝蘊所放的糖絕對比大多數的紅燒肉還要來得多得多。

甜是一種能麻痹人心的東西,這一點即使是對劉郝蘊也是适用的。

蔣梅辰瞳孔當中的顏色微微暗了一下,他不動聲色地放下了自己的筷子,将空空蕩蕩的晚用神力推動着送到水臺去自己清洗。然後和看起來開心的碎碎念,實際上神色卻有些恍惚的劉郝蘊面對面的坐着了。

“所以說啊,我覺得我們病理課的那位老師實在是太過分了,這哪裏是我們這些大一的學生就要學的問題,你說是……”劉郝蘊不停念叨的聲音逐漸的平息了下來,他保持着一種忽如其來的沉默的安靜,下意識的抿了抿嘴,注視着面前神色嚴肅的少年。

也許其他人還不能從蔣梅辰一貫冷淡的臉色當中看出對方的情緒,但這其他人當中絕對不包含劉郝蘊。

盡管兩個人只是相處了一年,但劉郝蘊可以保證,這世間應該沒有比自己更加了解對方的人了。

他當然可以看出蔣梅辰瞳孔當中的嚴肅,也連帶着開始質疑自己,是不是哪裏漏了餡。

“我……”劉郝蘊小心翼翼地繼續開口。

“發生了什麽事情,來跟我說說看。”蔣梅辰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的話,順帶看了一眼手表的時間。

“你要相信,我是能看出你在想些什麽的,你的小動作我都很了解。”蔣梅辰的神色中帶着尖利的冷淡,“我下午還有課,你總不想讓我在這裏跟你磨蹭着把下午的課都一起翹掉吧?”

原本打算開口糊弄過去的劉郝蘊欲言又止的張着張嘴,最終還是複雜着臉色,輕輕的嘆出了一口氣,垂下了雙眼。

“我只是覺得,也許我真的不适合學醫學也說不定。”

蔣梅辰頓時皺起了眉頭。果然和學習方面的事情有關。從回到家裏,在餐桌上看到對方的必修課科目的課本開始,蔣梅辰就依稀的意識到狀況有些不對。

因為劉郝蘊并不是一個會在午間休息時間都會把課本帶回來的人。

而緊接着,劉郝蘊叽叽喳喳的說了不少這兩天所發生的與老師與課堂有關的事情,但仍然沒有提到過課桌上所說的那一門科目。

也就是解剖學的相關科目。

這顯然與他什麽事情都能夠說上一嘴的性格同樣有些不符。

很明顯的,解剖學的課程上出現了什麽問題,讓劉郝蘊不怎麽舒服的同時,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蔣梅辰的臉色更加糟糕了一些,他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一生一生的敲擊聲就像是死刑前的奏鳴曲一樣,緩緩地叩擊到了劉郝蘊的心間。

明明劉郝蘊才是兩人當中年紀更大一點的那一個,明明劉郝蘊才是兩人當中屬性更加負面的那一個,但他此時卻顯得在蔣梅辰面前完敗了。

劉郝蘊抓了抓自己的頭,嘆氣。

“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只不過解剖課上的時候,老師了解了一下大家的異能是什麽,在聽到我的議論之後就跟我說我絕對不适合做醫生了。”

蔣梅辰沉默了一瞬間。

因為那個非常肯定的絕對。

他已經有了聯想,而事實也正如他所料。

“解剖課的老師跟我說,手術這種東西大部分時候都是要賭一個概率的,就算概率的成功率是99%,實際上還是一種拼幸運的方法。而如果我的異能是倒黴的話,一旦在做手術的時候,洩露了一點異能,都會讓患者步入糟糕的境地,一不小心就失去了生命……”

劉郝蘊說着說着露出了一個有些尴尬的笑容,臉上也帶上了哀愁:“解剖課的老師跟我說,沒想到我的異能竟然是這麽糟糕的東西,他還以為我的異能只不過是會讓我自己倒黴而已……他會跟學院的領導和老師反映,把我調換一個專業,從臨床調出去的……”

“他那麽說了之後,我覺得我好像确實不怎麽适合臨床這個專業了。畢竟雖然現在的我能夠控制自己的力量,可要是有一天世界的總能量發生了膨脹,我的力量掌控力度也會自然而然下降的。要是出現了什麽真正的倒黴的意外,那就糟糕了。”

“——我對自己的運氣從來沒什麽信心,所以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情的話,可能性還是蠻大的——”劉郝蘊越說越是喪氣,他看着課桌上的課本,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就打算露出一個笑容來讓自己的小夥伴不要過于擔心。

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一個有些灼熱的懷抱擁抱住了。

和冷硬的态度以及神情并不一樣,蔣梅辰的懷抱帶着一種有些驚人的溫度,就像是能夠将所有的絕望全部融化掉一樣。

劉郝蘊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有些錯愕的擡頭看向蔣梅辰的方向,卻只能看到對方露給他的一個下巴。

“你……”

蔣梅辰沉默了很久,沒有開口,只是在長久的擁抱之後,緩緩地放開了劉郝蘊。

“你……”劉郝蘊只覺得自己開口的聲音非常幹澀,他艱難地再一次張嘴,終于将這一個字吐出了口。

“分給你一些好運吧。”蔣梅辰卻在這時候打斷了他。

少年安靜地看着劉郝蘊,就像是在凝視着什麽重要的東西一樣,目光灼熱而珍惜,讓感受到這種視線的劉郝蘊,下意識的就想要轉過頭去。

但他還記得自己現在還有事情要說,只好有些尴尬的維持住了原本的姿勢。

“……有用嗎?你的能力對我應該是沒有用的吧,畢竟我們兩個的力量是相互對立的?”

蔣梅辰依舊沒有給出回答,他只是深深的看了劉郝蘊一眼,用意味深長的口吻回答了一句。

“是嗎?”

“——難道不是嗎?”

蔣梅辰安靜地注視着他,注視着雙眼當中充斥着茫然,沒有其他任何情緒的劉郝蘊,在長久的沉默之後,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越笑越響,就像是發現了什麽有意思的東西一樣。

然後他再一次伸出手,将劉郝蘊擁抱到了自己的懷裏。

這不再是之前猝不及防的情況了。

按理來說,劉郝蘊在有所準備的前提下是可以躲開這一位與自己同級的神明的擁抱的。但他卻連掙紮的想法都沒有,第一時間就被擁抱的抵上了對方的胸膛。

“劉郝蘊,我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就問,能不能不要保持那麽奇怪的姿勢啊?”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問你,你覺得好運和黴運是天生就應該對立的嗎?”

“你是不是吃錯了什麽東西啊?蔣梅辰!高甜的紅燒肉對你的影響就那麽大嗎!要是我覺得我們兩個天生就應該立場對立的話,我怎麽可能還會收留你啊,你這個笨蛋!”

“既然如此。”蔣梅辰輕輕的笑了起來,“那麽福兮禍兮、禍福相依,應該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劉郝蘊覺得自己的腦子根本跟不上自家小夥伴的腦速。

“我在你的身上沾染了好運,而且是最長久的那一種。就算你的身體裏散發出倒黴的氣息,跟那些好運混在在一起,也只不過是讓做手術的人稍微感受一下痛苦而已。”

“我和你的力量代表的是這個世界的好運與這個世界的噩運。而對于一個生命來說,好運和噩運本來就應該按照數量随機分配的……”

“對于法則來說,我們原本就應該是一體行動的才對。”

劉郝蘊擡頭有些愣愣的看着他。

“我現在在想,也許我的家人給我帶來的噩運,原本就是為了平衡我過度好運的手段,是世界給我的幫助。”否則蔣梅辰的妹妹不可能會那麽聰明。

“而你的家人帶給你的那些明亮的光,原本就是為了成為照亮你倒黴生活的指明燈。”

劉郝蘊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蔣梅辰認真的注視着他,聲音逐漸的輕柔。

他的臉上難得的綻放出了一個溫和的笑。

“而我,作為福神,原本就應該是你命運當中的燈塔和半身。”

“我們原本就應該合為一體,才能夠給這世間帶來真正的禍福相依,不是嗎?”

劉郝蘊神色中帶上了茫然。他有些遲疑地點了點頭,因為他實在沒有辦法從蔣梅辰的話中挑出什麽問題來。

盡管直覺總讓他覺得有哪些不對。

“是的,我們的力量原本就應該合為一體,這才是這個世間好運和厄運的根本法則。”劉郝蘊認真的那麽回答。

蔣梅辰低聲的笑了一聲,沒有糾正劉郝蘊的主語。

作為神,他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來改變自己所暗戀的人對自己的想法。

你曾經說過,你遇到我是你不幸生涯當中最幸運的一件事情。

而我所經歷過的那些不幸,只不過是為了讓我在見到你時,會更加堅定地握住你的手而已。

禍福相依,那份不幸,帶來了讓我遇見你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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