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小王八

男人一進來,就瞪着一雙還沒睡醒的惺忪眼,在畫室裏迷茫的掃視一圈,伸手揪了揪自己藍格子襯衫上系錯了位的紐扣。

要不是郝甜緊跟在這個男人身後走進了畫室,打死梁越都不敢相信,這個懶散的男人,就是郝甜說的那位,很特別的班主任李新澤。

“呃,對不起同學們,我睡過頭了。”

李新澤竟然毫不掩飾,直言不諱的先給他們道了個歉,末了還朝他們鞠躬似的颔了颔首。

“李老師,我們想死你了。”有個男生沒皮沒臉的喊了一嗓子。

李新澤笑了,瞅着他說:“想我行,想死我就算了。”

畫室裏頓時一陣愉快的笑聲。

這一不同尋常的課前小插曲,讓梁越這才相信了郝甜所說的三個特別。

新班主任李新澤是個坦誠、謙恭、不裝不作,又比較尊重學生的老師。

李新澤見畫室裏早就擺放好了三處幾何石膏模型,贊許的點點頭,從講桌上撿了根粉筆頭,轉過身去在黑板上寫字。

愉快的笑意還未消退的同學們,突然響起了竊竊私語聲和偷笑聲。

一直都在沉默着畫畫的苑陽,納悶擡頭看向前面,赫然發現李新澤的襯衫後脖領上,吊着半只絲襪。

那只絲襪很常見,街邊的地攤上就能買到,肉色,半透明短款,應該都是一些大媽們買來穿的,可李新澤是個男的。

這樣的一只絲襪吊在男老師的後脖領上,畫面實在是辣眼睛,難怪同學們會突然變了調調。

李新澤卻并未察覺出異樣,他熟練的在黑板上畫着幾塊立方體。畫完後,指着其中的一個錐形體,回頭認真講:“大家在畫的時候,一定要注意這個位置,光源打出來的明暗面的過度……”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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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實在憋不住,崩出了聲。

緊跟着,同學們一齊哄堂大笑起來。

李新澤不明所以的回頭看了看黑板上的圖和字,又納悶的看回他們,詫異的問:“笑什麽,我畫的有問題嗎?”

苑陽剛要站起來說話。梁越已經先他一步站起來,指了指畫室外面,笑着說:“李老師,外面好像有人找您。”

李新澤朝門外看了看,沒看到人,還以為是躲在了走廊裏,忙從講臺上下來,走出畫室去看。

梁越飛快的跟着他走了出去,并順手關上了畫室的門。

兩分鐘後,兩個人又一前一後的回了畫室。

李新澤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紅,襯衣上的扣子已經系整齊了,發型也比之前順了不少。

他像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站回講臺上,淡定的講起了素描理論。

苑陽一直注意着梁越,見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後,悄悄的把手心裏攥着的一團東西,默不作聲的塞進了衣兜裏。

看來,梁越是偷偷處理的,李新澤并不知道絲襪的事情。

苑陽又對梁越的聰明有點小服氣,梁越處理事情,考慮的還挺周到。

素描課的理論知識并不多,李新澤只講了十來分鐘就講完了,問學生也都聽明白了,就吩咐他們開始練習。

李新澤把手背在身後,挨個的去觀察每個學生的作品。

認真的看,仔細的指出問題,偶爾捂住嘴打個無聲的哈欠。

走到苑陽身後的時候,苑陽已經畫出了基本的明暗關系。

李新澤在他身後站着看了一會兒,沒說話,只是認可的點着頭。

苑陽,是李新澤最得意的學生之一。

從苑陽歷來練習的繪畫作品上,李新澤不止一次的看出過天賦這種東西,這樣的學生并不多。

可惜的是,苑陽好像并不喜歡美術這個專業。

苑陽在專業上并不努力,不像其他的學生,只要一有時間,就跑到畫室裏練習,甚至放學後,也要在畫室裏畫上一會兒才回家。

苑陽呢,一放學就不見了人影。

要說他是回家學習去了吧,可他的文化成績又實在是差的離奇。

李新澤覺得自己應該找苑陽好好談談,畢竟高三了,再這樣下去,一個好苗子會被無聲埋沒,太可惜。

其實,李新澤之前也找苑陽談過,可每次逮到他,無論自己怎樣挖空心思,苑陽都不願跟他吐露心聲。

這孩子心思封閉的太深,不想被人觸碰,像刺猬,用防衛的刺包住自己尚未成熟的心,躲得別人遠遠的。

李新澤很內疚,自己家裏出了事讓他自顧不暇,連衣服都穿不齊整了,所以經常忘了去關心每個學生們的個體情況,只有看到這個學生的時候,才會想起來。

“苑陽,下筆再大膽點,放開了畫。”李新澤認真的說。

“嗯。”苑陽甚至頭都沒回,只是應了一聲,也不問緣由。

李新澤皺皺眉,抽時間吧,抽時間再和苑陽談談。

梁越畫的也比較快,一看就像是專業的學習過,下筆熟練不猶豫,筆觸力度均勻,黑白灰分明,只是結構線條反複描的有些重了。

李新澤走到梁越身後瞅了瞅,眯起了眼。

郝甜和周圍幾個同學都瞅着這邊,看一眼梁越的畫,看一眼李新澤,想知道李新澤這一眯眼的舉動,代表的究竟是梁越畫的挺好,還是太爛。

李新澤拍了拍梁越的肩,擡擡手示意他起來。

梁越趕緊站起身讓出位置。

李新澤坐在梁越的位置上,指尖點着他的畫,眯起眼睛說:“你叫梁越是吧?受光處的邊緣線刻畫的過重了,要改回……”

“李老師在這裏嗎?”有人扒着門框朝畫室裏探頭看,詢問的語氣有點着急,看穿着不像是學校裏的人。

“在!”

李新澤看到這人,立刻起身朝外走,走了兩步又覺得這樣離開不合适,回身指着梁越,卻看向了苑陽。

“苑陽,你幫梁越改一下畫。”

交代完,李新澤繞過學生們橫七豎八的畫板,竟然跟着來找他的那人急匆匆的走了。

改畫不算什麽,只是讓苑陽幫梁越改,他有點不樂意,畢竟他對梁越還是沒什麽好感。

但他也沒辦法,既然是李新澤要求的,他只能聽從安排。

梁越站在座位旁邊,朝着苑陽微笑,還斜着身欣賞了幾眼苑陽畫的,佩服的朝苑陽比了個V。

苑陽對梁越的示好視而不見,更沒吭聲,只是起身坐去了他的座位上。

梁越低頭,瞅着坐在他跟前的苑陽柔軟發絲的腦瓜頂,忽然有種想把他的頭攬過來,按在自己肚皮上揉搓揉搓的想法。

察覺自己實在不應該把苑陽同學,當成某種絨毛類寵物對待的惡趣味後,梁越憋住笑,客氣的道謝:“麻煩你了。”

苑陽還是沒說話,甚至連動都沒動。

他盯着梁越的素描認真看了看,發現他的明暗關系,竟然畫的不比自己差,就是形體受光處的邊緣線畫死了。

梁越遞給他一塊橡皮泥,苑陽沒接,而是淡漠的說了句:“去找塊幹抹布。”

梁越對畫室裏的擺設不熟,倒是郝甜幫他找來塊幹抹布,轉手遞給了苑陽。

苑陽接過抹布,二話不說捏緊抹布的一角,揚手一擡,猛然下落,啪啪啪的開始抽打梁越的素描。

用勁不小,解氣似的。

同學們聽到響亮的抽打聲,都莫名奇妙的朝這邊看過來,搞不懂苑陽在做什麽。

“執行鞭刑。”梁越搞笑的在一旁解說。

一分鐘不到,畫紙上的素描被苑陽抽平了,只剩下淺淺的結構線條。

苑陽起身,也不解釋,直接回了自己的座位。

梁越難為情的看着他笑了:“我換張紙重新畫不就得了,省得你費力氣。”

苑陽看他一眼,“線條死了沒法改,重新打結構費時間。”

梁越又朝他比了個V,感激的說:“謝了,今天又學到一招。”

專業課的時間總是過去的很快,一組石膏模型的素描認真畫完,放學的鈴聲已經響了。

李新澤竟然一直都沒回來。

畫室裏陸陸續續有學生自行離開,也有的還在修改和收尾。

苑陽起身,去了洗手間,打算回來再收拾畫具。

體8班的教室就在美7班畫室的附近,體8班的學生們從操場上訓練回來,必定會經過這裏。

因為男生占大多數,所以一路飙着嘻嘻哈哈的胡話打打鬧鬧的,還有的在過道裏嘣咚嘣咚的點着籃球。

梁越算是重新畫的,所以到現在還沒畫完,仍然認真的看一眼模型,又飛快的在畫紙上刻畫着細節。

“梁越,走嗎?”楊偉扒着畫室的門,探着個大號猕猴桃似的毛寸腦袋,朝裏面喊他。

梁越一邊排着線條,一邊随口回話:“等會兒吧,沒畫完呢,你等我一會兒。”

“操,真磨叽!”楊偉怏怏的踢一腳門,晃蕩進畫室,身後還跟着幾個體8班的高大男生,跑進來好奇的東瞅瞅西看看。

“黑漆麻球的,畫的是個屁呀!”楊偉挑了個凳子坐下,指着梁越畫板上的素描,諷刺的大笑:“擺幾個破玩意,就抹活一下午,看不出來這也叫畫?跟屁似的。”

梁越不停手,笑着反擊他:“你畫個屁給我看看?”

楊偉不服氣的挑釁,“呵,你以為我不會畫畫呢?”

說完,楊偉順手從畫架上摸起一只鉛筆,轉身就在他跟前畫板的畫紙上,找了處空白的地方,三兩下畫了只幼稚的簡筆小王八。

梁越因為專注的排着線,根本沒注意楊偉在做什麽。

更沒料到的是,楊偉的那只小王八,畫在了苑陽的作品上。

作者有話要說: 每個學生都會遇見那麽一兩個奇葩的老師,讓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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