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矛盾

“沒幹什麽。”

苑陽很不喜歡夏未初的這種眼神, 埋怨裏帶着不屑。

甚至腮幫子都鼓起來一塊,很明顯嘴裏不是咬着牙就是切着齒,跟有多恨鐵不成鋼似的。

夏未初轉頭掃一眼店裏的幾個人, 臉色就又陰沉幾分, 眉心皺起個疙瘩。

“不學習跑這裏跟小混混們鬼混,你對得起你媽嗎?”

又是這一套, 又往他老媽身上扯!

苑陽本來對老媽的情感挺正常,就因為夏未初一再用這母子恩義做雞毛令箭, 搞的苑陽總覺得對老媽的虧欠比天高比海深, 八輩子都償還不完似的。

偏偏老媽還不許他有別的想法, 苑陽一直夾在中間,左右都不是人。

夏未初的這句話,刺激了苑陽好不容易才收斂住的叛逆感, 迅速在他意識裏複蘇滋生。

他強行克制着反抗情緒,沉聲說了句,“一會兒就回去。”

“馬上跟我回去!”

夏未初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牙疼的受不了還是真火了,反正沒控制住, 吼了苑陽一嗓門。

“我說了,我一會兒就回去!”苑陽也失控的一吼回擊。

店裏的音樂停了,聽到苑陽吼聲的幾個人都納悶的歪頭朝店外瞅。

劉亮指了指站在店外面的夏未初, 噗嗤一笑,“哎李非,那不是你在公園裏認的那個爹嗎?”

李非嫌棄的瞪了劉亮一眼,沒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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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越也看到了夏未初, 看到他臉上的憤怒表情,還有苑陽臉上風雨即來般的晦暗,大概猜到了怎麽回事。

梁越趕緊起身,跑了出去,“舅舅?”奔下臺階,梁越擺着手朝夏未初打招呼,“您這是要回家呀?”

夏未初沒想到梁越也在這兒,臉上的表情這才緩和了幾分,“小越,你怎麽也在這兒?”

“朋友店明天開張,我讓苑陽陪我過來打聲招呼。”

梁越笑着指了指身後的軌跡琴行,不着痕跡的替苑陽解釋。

生怕夏未初聽不明白似的,又湊近他補充了一句,“就過來打聲招呼,我們一會兒就回去。”

聽完梁越的話,夏未初心裏稍稍放心了些。

還好苑陽沒和這群小混混摻合在一起,否則他不僅學習是問題,就連将來的人生都會變成問題。

“都早點回家,知道吧。”夏未初沉聲說完,捂着半張臉走了。

苑陽還站在原地,心裏很難平靜下來。

雖然這群人被夏未初看成是小混混,但在他看來,并不是。

他們一沒偷,二沒搶,走的是自己的路,堅持的是自己的夢想,只是活法和其他人不同而已。

這些人和自己沒什麽區別,聚在一起聊的天雖然很粗糙,但并不妨礙他們青春向上的閃光點。

梁越目送着夏未初走遠,從苑陽懷裏接過水和煙,見他還皺着眉,安慰他說:“舅舅和我們想法不同很正常,他也是為你好。”

苑陽冷着臉看梁越,“稱呼!”

“我叫習慣了,下次肯定改夏叔。”梁越笑着說:“進去吧,跟他們說一聲,咱們這就回家。”

梁越擔心着苑陽,想要跟他回家看看,被苑陽拒絕了,“今天晚了,也沒法補習了,改天吧。”

“那我送你去地鐵。”

梁越把書包甩在肩上,跟楊偉說了聲,就随着苑陽朝地鐵口這邊走。

苑陽沒說別的,梁越想送那就送吧,能跟他在一起多待一分鐘,心裏就會多舒坦一分鐘。

“在他心裏,人是分三六九等的,他總愛擺布別人的生活,覺得別人都該像他那樣活着,你說這可能嗎?”

苑陽想到夏未初對他的嚴苛和管制,心裏依然憤懑不平,越想越氣。

“他是個自學成才的畫家,所以他覺得自己的活法才是對的,只要是他身邊的人,有出息還好,沒出息的在他眼裏就是一塊爛泥,發臭的爛泥!”

梁越一直默不作聲的聽完,架在苑陽肩上晃了晃,“苑陽,其實我倒覺得,你和夏叔不像甥舅關系,更像是父子。”

苑陽聽了這話,一把推開梁越胳膊,“你說什麽?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不跟他叫舅舅?因為我爸是被他害死的!”

梁越一愣,無所适從的眨了下眼,蔫聲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

“算了。”苑陽煩躁的吸口氣,皺眉說:“我好不容易才從那股難受勁裏爬出來,本來也不想再折磨自己了,可我每次一看到他,我就控制不住,但又不得不每天面對他,這有多難受,你明白嗎?”

苑陽的眼眸裏閃出些許星光,那些被他準備塵封起來的沉痛舊事,又一次冒出尖來,刺的他生疼。

那年夏天的深夜,如果不是夏未初催着他爸匆忙趕來南英市,給他搞畫展的作品配文字稿。

他爸也不會在半路上發生車禍,撒手人寰。

“苑陽。”梁越牽住苑陽的手,緊緊的,掌心的溫熱逐漸傳遞到他微涼的手上。

他看着苑陽滿臉的不安和焦躁,又緊了緊手上的力度,輕聲說:“人總會沒的,早晚而已,一百年後我們都會在地下遇見,別因為這個,把自己耽誤了。”

苑陽任梁越攥着他的手,很暖,暖的讓他再次提到這件曾令他崩潰暴躁的事情,竟然不再像之前那樣的無法忍受。

這也許是一種特殊的力量,有人陪伴有人理解,那些所謂的寂寞和悲傷,就不會再占據心裏太多的分量。

“梁越,我這個人挺操蛋的。”苑陽平複下心裏的煩躁,抱歉的對梁越說:“我沒想把這些負面的東西傳染給你,可是不知道怎麽的,控制不住就全跟你說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不爺們兒?”

梁越看了苑陽一會兒,忍不住笑了,“我從來沒覺得你像個娘們兒,哪個娘們兒能有你這樣的爆發力,倔驢似的。”

“驢?好吧,我是倔驢。”苑陽念叨着重複一遍,噗嗤笑了,大聲的吼了句:“我他媽就是頭倔驢,又能怎麽樣!”

“好吧,驢。”梁越也跟着他一起笑,“不高興就尥尥蹶子,高興了就撒歡狂奔,多帥氣了?”

“驢也帥嗎?也許吧。”苑陽笑着嘆口氣,惆悵的說:“可惜,被夏未初栓了根缰繩,只能按照他規定的路線去走我從沒想過的一條道,蒙住眼睛轉磨盤似的。”

“我倒覺得你應該感謝他。”梁越認真的說:“苑陽,你為什麽不反過來想想,夏叔指給你的路并沒有什麽錯。”

苑陽頓了許久,才從齒縫裏擠出一句話,“就因為那條路是他指的,我才不想走,因為我恨他!”

梁越并不反對的點了點頭,卻說:“也許,你不是恨你舅舅,而是你希望,害你爸去世的人,不是他。”

地鐵上,安靜的坐在角落裏的苑陽,反反複複想着梁越最後的那句話。

也許,你不是恨你舅舅,而是你希望,害你爸去世的人,不是他。

這句話,讓苑陽意識到,他對夏未初這個舅舅的情感,确實應該重新審視一下。

原本尊重和敬愛的舅舅,因為關系到老爸的去世,從此反轉成被他怨恨的人。

而這個被他怨恨的人,又恰好接盤了對他的撫養責任,才讓苑陽心裏生出了矛盾的疙瘩。

愛和恨,是背對背的關系,哪怕其中的一個肯轉過身來,也許光景就會大不相同。

夏未初最先回到家裏,牙疼的他坐卧不寧。

又想起半路上遇見苑陽的事兒,更是火大,泡了壺茶燙牙不敢喝,翻了兩頁畫冊也看不下去。

夏未初捂着半張臉,在畫案前來回徘徊着嘆長氣。

苑陽進了門,在門口換好鞋,掃了夏未初一眼。

見夏未初一直冷臉盯着他,連打招呼的心情都沒了,提着書包就朝樓上走。

“站住。”夏未初叫住他。

苑陽站在原地沒動,也不想說話,胳膊一垂,書包耷拉到地上。

夏未初見他這種态度,不由得有些蹿火,使勁咬咬那顆裂牙,把火強行壓下去。

“以後不許跟那些小混混玩,知道嗎?”

苑陽皺緊眉轉過臉來,“梁越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憑什麽不能跟他們玩?”

“你能跟梁越比嗎?”夏未初吼了一聲,牙疼的整個神經線上一蹿,腦袋都跟着疼懵了。

他照着疼的那邊腮幫子使勁鑿了一拳,接着吼:“人梁越他爸是財政局長,他媽是地産商,人家是有錢有勢的公子哥,将來什麽都不愁,你是什麽?你有什麽?你拿什麽跟人家比?”

苑陽沒看懂夏未初為什麽生他的氣卻照着自己臉上來了一拳,但說的話他卻聽明白了。

他記得劉亮說過,梁越是個官二代,卻沒想到梁越的家世竟然這麽優越。

夏未初這一通吼,讓苑陽不自覺拉開了他和梁越之間的距離。

原來他和梁越,一直都沒得比。

比學習,梁越落他十萬八千裏;

比家庭,人家有錢有勢,他卻人亡家敗;

比性格,比人緣,梁越不知道比他好多少倍。

可是!!!

“我為什麽要和他比?”

苑陽眉頭皺的更緊了,不服氣的喊:“他是他,我是我!就算我起點比他低,那又怎麽樣?誰規定我一輩子都擡不起頭來,就算我一輩子沒出息,變成塊爛泥,你也管不着!”

“苑陽!”夏未初一手指着他,氣的手都哆嗦了,使勁咬着那顆裂牙,呲牙咧嘴的吼:“苑文謙那麽優秀,怎麽生出來你和苑濤兩個沒出息的混賬!”

“別提我爸!”苑陽頓時急了,書包猛的甩在地上,“要不是你,我爸能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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