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舞臺
白冰泓奔進大禮堂, 雷轟似的開場音樂已經拉開了成人禮的序幕。
整個會場一片嚴肅狀态,學生和家長們都亮眼如星的盯着舞臺上的簇簇大紅。
白冰泓站在大禮堂門口,找了半天沒看到梁越, 最後還是先看見了梁靖恒, 這才飛快的朝這邊兒跑過來。
“姑父,你來啦?”白冰泓先緊着梁靖恒打了聲招呼。
“啊冰泓啊, 最近好嗎?”梁靖恒一見是他表妹家孩子,也緊忙回聲問了一句。
“姑父我找梁越, 你先坐着啊。”
白冰泓沒時間拉家常了, 伸手扯住坐在裏面的梁越朝外揪, “梁越,你快跟我來一下。”
“幹嘛?”梁越被他揪起來沒站穩,差點兒趴在梁靖恒腿上。
梁靖恒大手一伸, 把梁越穩穩撈在了懷裏,“慢點兒。”
苑陽也從後面扶住了梁越的腰,“小心!”
梁越心裏噗通一跳,白冰泓在朝外使勁扯他, 他卻不想動了。
幸福來得太突然,他特別想好好體會一下,活了這麽多年才剛剛感受到的親情和愛情同時擁有的滋味兒。
無奈白冰泓揪着他不放, 梁越只好趕緊站穩,跟着他出了座位,朝後臺方向走。
“怎麽了?”梁越不明所以,見白冰泓着急忙慌的, 忍不住問他一句。
白冰泓苦着臉,就差給他跪下了,“梁越,我不行了,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一會兒你替我上臺吧?”
“我替你?”梁越一愣,飛快的擺手,“不行不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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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稿子了!”白冰泓郁悶的直跺腳,“我現在根本不在狀态,上去肯定話都說不完整。我知道你臨場發揮厲害,你必須替我。”
“不行,我還沒成人呢。”梁越推開他手,轉身往回走。
“來不及等你成人了!”白冰泓死命拽住他,扯着他跑進後臺,不容他拒絕,上手就扒他校服。
“哎哎?”梁越揪緊自己的衣服,“冰泓,我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啊,你這也太突然了。”
禮堂裏,音樂聲已經停止,學生們齊刷刷站起來準備宣讀成人宣言,再接下來就該白冰泓出場了。
白冰泓已經慌的六神無主,“梁越,我現在只能指望你了啊!”
“我要說錯話怎麽辦?”梁越皺了眉,他心裏也沒底。
“你不會的,我知道你應變能力沒問題。”
白冰泓對梁越信心滿滿,飛快脫掉身上的禮服,又把梁越的校服扒下來,手忙腳亂的幫他換好。
禮堂裏抑揚頓挫的宣讀聲已經結束,白冰泓把話筒朝梁越手裏一塞,上手就把他推上了舞臺。
梁越踉跄兩步,瞬間懵了。
這個舞臺他不是沒上來過,脫稿演講他也不是不行,但之前好歹都有過思想準備,就算沒稿子也已經在心裏打好了腹稿。
可是現在,這算是名符其實的臨場發揮了。
梁越被白冰泓拖走後,苑陽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們進了後臺。
他想不到白冰泓找梁越能有什麽事,幾分鐘後,梁越竟然穿着一身耀眼的禮服,站在了一衆矚目的舞臺上。
苑陽看呆了。
記得第一次知道梁越這個人,就是在這個舞臺上。
那時候他們才讀高一,梁越穿着略顯寬大的校服,捧着個話筒,把作為新生的感想演講的聲情并茂。
那一臉标識性的陽光笑容,和風華少年舉手投足間的朝氣蓬勃,說不出的美好。
雖然當時苑陽對他沒好感,但他也承認,那時候的梁越,雖然晃眼但也很養眼。
現在,再一次從舞臺上看到梁越,卻穿着禮服,束着領帶,直立在射燈下,披着滿身璀璨的星光,更添幾分品貌非凡的成熟帥氣。
梁越在臺上懵了幾秒,面對着臺下一雙雙期待的眼神,他緊忙調整狀态,走到舞臺中間,先是朝着臺下燦爛的一笑。
這個再熟悉不過的笑容,讓苑陽也情不自禁跟着笑起來。
哎,真的是造化弄人,這個他曾經很沒好感的百瓦燈泡,現在竟然是他的帥氣男朋友。
梁靖恒雖然不清楚梁越為什麽會站在舞臺上,但他并不替他擔心,也沒覺得有多驚喜,反而相當鎮定。
畢竟他在官場打磨多年,對着話筒講話這種事,已經像家常便飯,緊張和激動是什麽,他不認識。
他一直沉靜的望着梁越,等着聽梁越接下來想要說什麽。
梁越并不輕松,還是有點兒緊張,腦子裏也是空白一片。
但他有個習慣,自己越是緊張的時候,越是愛笑,一笑就能讓他把心靜下來,然後腦子才會變得清醒。
“從這一刻開始,我們長大成人了。”梁越舉高話筒,安靜的開了個平淡的頭。
臺下靜默了片刻,出現幾聲偷笑,有人小聲的模仿,“在這一刻之前,沒長大的我們還不是個人。”
“不會再有人拍着我們的頭,說你還小了。”梁越又說,這一聲比之前提高了音量,中間沒有停頓,緊接着繼續:“成人了,意味着我們再犯罪,就能進監獄了。”
臺下一片哄笑聲,都被梁越的話逗笑了。
然而,梁越卻沒笑,他神色平靜,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朗。
“在古代,這一天被稱為冠禮、笄禮,代表着從今以後,可以找對象兒了。”
臺下又是一片哄笑聲,有個男生喊了一句,“說得對!”
梁越還是沒笑,反而更嚴肅了,甚至皺了皺眉,沉聲說:“但是我們,還不懂什麽叫責任。成人禮強行讓我們長大,讓幼稚的我們脫離父母的護翼,弱小的我們脫離社會的寵溺,獨立去面對未來的一切。你,做好準備了嗎?”
臺下安靜了。
梁越說:“也許明天,父母就會把家裏的銀.行卡都拿出來,讓你承擔一份收入與支出,你敢接麽?也許明天,社會讓你把千斤的重擔扛起來,你敢扛麽?”
臺下更安靜了。
梁越卻笑了,忽然輕松的說:“這對我們來說,應該不是問題,因為我們年輕,有大把的時間和力量去實踐,所有沒有體驗過的人生,我們都想去體驗……”
梁靖恒眯起眼睛看着臺上的梁越,他從來沒有耐心的和梁越溝通過,梁越所說的話,內心中的感觸,也不是他教育的。
他很愧疚,卻又很慶幸,他獨自成長起來的兒子梁越,原來比他想象中的,更優秀。
梁越後面又說了很多,越說越流利,越說越有感觸。
先是把臺下的家長們煽哭了一片,後來又把學生們也煽哭了,于是學生和家長們擁抱在一起,哭成了淚海。
梁越的目的達到了。
因為最後一項是家長牽着學生的手,挨個到舞臺下摸着紅旗,彼此寄語。
梁靖恒站起身來,望着後臺的門口方向,等待着梁越回來。
苑陽卻仍然坐在椅子上。
梁越的話雖然也讓他內心翻滾的厲害,但他忍住沒掉一滴眼淚。
他沒有家長到場,他爸沒了,他媽不可能會來,他又不想讓夏未初來,原以為會和梁越做個伴兒,現在也不可能了。
他就那麽安靜的在座位上坐着,直到梁越走過來,一手牽了梁靖恒,一手過來拽他,“苑陽,走。”
苑陽笑了笑,“你和叔叔快去吧,我等着你。”
“不,我們一起。”梁越皺了眉,他不可能丢下苑陽不管,他知道苑陽現在,一定比誰都不好受。
“我真不去。”苑陽的倔勁上來了,其實是不想幹擾梁越父子之間,難得的交流感情的機會。
梁越剛要再勸,身後有人說了聲:“苑陽,我帶你吧。”
苑陽和梁越一回頭,忍不住驚呼一聲,“李老師?”
李新澤剛剛得到成人禮的消息,就緊忙和醫院打好招呼,匆忙趕回學校。
走進大禮堂的時候,剛好聽到了梁越的演講,他默默的站去禮堂後方,靜靜的望着他的32名學生。
他們都是他這三年來的驕傲,雖然他現在自顧不暇,但還是打心底記挂着他們。
直到他看見學生們牽着家長的手紛紛去臺下寄語,唯獨剩下了苑陽。
“李老師,你怎麽來了?”梁越很是吃驚。
“我怎麽能不來?”李新澤竟然開了個玩笑,“梁越,你快跟你爸去吧,我帶苑陽。”
梁越笑了,這才放心的牽着梁靖恒的手去了臺上。
“李老師,我……”苑陽還是不想上去。
李新澤眉一皺,手朝苑陽一伸,“怎麽,你就沒話跟我說嗎?”
“不是。”苑陽沒了拒絕的理由,只好牽上李新澤的手。
舞臺上,梁靖恒看着梁越,梁越卻低着頭不說話。
梁靖恒也不知道說什麽好,父子倆就這麽幹巴巴戳着。
最後還是梁越笑了笑,先說:“你回去吧。”
梁靖恒擡手摸了下梁越昨天被他抽過的半邊臉,“爸是想來給你道歉的,沒想到趕上了你的成人禮。爸還有事情跟你說,一會兒你跟我出來下。”
梁越點了下頭。
苑陽十分別扭,目光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瞅瞅旁邊的紅旗,又瞥一眼腳尖兒。
李新澤一直攥着他的手,見他不說話,李新澤只好先開口:“苑陽,我只問你一句,你準備好考南英美院了嗎?”
苑陽這才志在必得的看向了李新澤,“準備好了。”
李新澤欣慰的笑了:“既然有了目标,就一定要捍衛它,別對不起老天送給你的苦難。”
苑陽鄭重的點了下頭,沉默片刻,忽然想起李晗的事情,緊忙問:“李老師,晗晗好點兒了嗎?”
“挺好的。”李新澤舒心的嘆了口氣,“那些捐款,我都收到了,我知道這是你和梁越帶頭做的,謝謝……”
說到這裏,李新澤忽然垂了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咬字不清的繼續說:“一聲謝謝太輕了,可老師現在也只能說聲謝謝。”
“李老師。”苑陽也不知道怎麽安慰李新澤,只能反過來把李新澤的手也握的緊緊的,“我們和晗晗都會加油的,您放心吧。”
梁越跟着梁靖恒一直走到校門外,梁靖恒才站住腳,回身看着梁越。
不遠處停着輛黑色轎車,司機大老遠看到梁靖恒,趕緊從車上下來,着急的喊:“梁局,航班快延誤了!”
梁靖恒回了下頭,“馬上。”
“你要出差?”梁越納悶的問他。
梁靖恒看了梁越一會兒,拿捏了半天合适的開口話,最後還是一狠心,“梁越,我要調去外省工作了。”
梁越愣了愣,心思恍惚的哦了一聲。
梁靖恒皺了眉,“其實昨天去找你,就想跟你說,後來沒敢,怕你……”
梁越牽着嘴角勉強笑了笑,“行,我知道了。你不用擔心我,你看我這成人禮都過了,已經是個大人了。”
車上又下來一個衣飾得體的女人,抱着個不大點兒的孩子,朝這邊喊了聲:“靖恒,該走了。”
梁靖恒又回下頭,“這就來。”
“你走吧!”梁越指了指那邊的女人和小孩兒,“別搞的跟我纏着你似的,誰都不痛快。”
梁靖恒不放心的說:“你要照顧好自己,你媽她還在……”
“你到底走不走!”梁越劈聲打斷梁靖恒,聲音裏滿是憋堵和郁結。
他擡頭掃了眼黑漆漆的夜空,強忍着沒讓眼淚流出來,“你要不走,我可走了!”
梁靖恒重重的嘆口氣,再說什麽都覺得不對,咬咬牙一轉身朝那輛轎車走過去。
梁靖恒剛鑽進車裏,車子就立刻發動,連摁下車窗說聲再見的機會都不給似的,飛一般開走了。
梁越瞪着酸澀的眼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忽然拔腳狂追。
一邊兒死死盯着僅能看到星點尾燈,一邊兒失控的喊罵:“梁靖恒,你這個王八蛋!!!”
從地上拾起一塊兒板磚,梁越發狠的朝前撇去。
板磚在涼冷黑暗的夜街上發出咕咚咚的翻滾聲響,伴随着聲音的停止,尾燈也被遙遠的黑暗吞噬。
“王八蛋……我本來以為你開始關心我了……”
梁越停在原地,雙肩遏制不住的抖動,眼裏的淚花轉來又轉去,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在臉上滑落成兩行。
“梁越!”苑陽從校門口追過來,脫下外套,連同懷抱一起,緊緊的裹住了他,“要哭,就放開聲哭。”
梁靖恒走了,心空了,但僅是瞬間,卻又被苑陽填滿。
梁越睜着呆愣的雙眼在他懷裏僵了一會兒,抹掉眼淚哼了一聲,“算了,這下真自由了,挺好。”
苑陽揪心的不行,把他轉過身來面向自己,皺緊眉頭擔心的說:“梁越,以後換我來關心和保護你。”
梁越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破涕為笑,“你這一天到晚的說情話,跟拍電影兒似的,當你是保镖呢?”
“不像嗎?”苑陽屈起胳膊擺了個亮肌肉的造型,“你看我多雄壯了,保護你梁奶包綽綽有餘。”
“屁,這疙瘩肉還沒小籠包大。” 梁越扁着嘴捏了捏苑陽的肱二頭肌。
“早晚有一天,它會變成大窩頭!”苑陽信誓旦旦的看着梁越,認真的說:“梁越,我會保護你的每一天!”
梁越噗嗤一聲:“哎我操,我全身都麻了。”
“我說真的,梁越。”苑陽捉住梁越肩膀,直視着他的雙眼,“我一定會好好的努力,因為我想要的你,太優秀。”
“咳。”梁越假裝咳嗽一聲,還是忍不住笑了,“苑軟軟同學,還是別說了,我快成麻團了。”
“你大爺,你怎麽就不信呢?”苑陽超級郁悶,使勁捏梁越的雙肩。
“我信。”梁越被他捏疼了,才認真的說:“苑陽,我現在…你說什麽我都信。”
苑陽長舒一口氣,笑了笑,轉移話題說:“梁越,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站在舞臺上有多帥?”
梁越擡眼看着他,“多帥?”
苑陽故作正經的叉着腰,一手指着梁越,“臺下好多人這麽指着你說:快,記住這個奶包小子,畢業以後就沒機會見到像他這麽帥的人了!”
梁越專注的看了苑陽一會兒,忽然說:“本來他走了,我心情很差,但你這麽挖空心思的逗我開心,苑陽,我挺感動的,謝謝你。”
“梁越,你一直也是這樣讓我感動的,所以,我才喜歡上了你。”苑陽也認真的說:“我努力讓自己改變,其實大部分原因,就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梁越笑着點了下頭,“苑陽,我其實不需要完美的男朋友,我只想要一個不會抛棄我的人。”
“要我發誓嗎?”苑陽伸出根食指,指了指天。
“別,避雷針更容易被劈。”梁越把他那根手指攥住,按在了自己胸口上,“我說了,你說什麽我都信。”
苑陽欣慰的看着他,“梁越,我……”
話,沒能說完,梁越噓一聲,親了口他的嘴唇,“苑陽,有你真好。”
苑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聲說:“就那樣兒吧。”
梁越不再說話,捧住苑陽的臉又親了上去。
夜,又冷又黑,梁越心裏的感受卻因為苑陽乍然回溫。
他有了苑陽,不用再去獨自面對這樣黑冷的夜,梁靖恒的離開,也就變得不那麽太過沉痛。
懷裏有個值得相信和依賴的熱乎乎的人,愛着他,也被他愛着。
梁越很知足。
親吻的熱潮一層又一層翻湧上來,梁越趁着喘息的空隙,低聲問了句,“回家嗎?”
苑陽平複下呼吸,笑了笑,小聲的說:“回。”
“我送你,還是你…去我家陪我?”梁越問。
“我陪你。”苑陽不假思索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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