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出現!
第3章 chapter3
南方十月還在炎熱夏季裏煎熬着,北京的十月已經小雪飄飄,這兩天冷空氣侵襲,更是讓住在北京的人民陷入住在冰城的錯覺。
顧即畏冷,小時候冬天的時候被人不小心推入過河裏,從此以後倒是沒有落下怕水的毛病,只是一到冬天就犯怵,忍不住想起那年在河裏感受到的刺骨感覺。
今天他更是将自己裹成一個粽子,工廠裏只有辦公室才有暖氣提供,而他美名其曰的辦公桌只是在大廳的一個小小角落,大門常年開着,有絲絲寒風從桌角縫隙爬上他的腳——大概晚上腳總是捂不熱也有這一層的原因。
伍哥扛着幾條鋼條從他面前路過,氣喘籲籲的說了句,“小顧你這身體素質不行啊,穿這麽多。”
顧即不好意思的笑回,“我怕冷。”
“改明兒上我家,我讓我婆娘給你熬鍋魚湯補補身子。”伍哥走遠了,聲音還清晰的灌進顧即的耳朵裏。
天氣是冷的,可人情是暖的,顧即不無感動,搓了搓僵硬的十指,拿筆的時候很是別扭,寫出來的數字像是剛學寫字的小學生,歪歪曲曲的很難看。
于是他只得把手壓在屁股底下——上學大家都這麽做過,課桌是硬的冷的,屁股一坐就熱乎了,這時候只要把手放在屁股底下幾分鐘,拿出來準是暖的。
顧即保留了很多上學時候的習慣,這些習慣融入他的生活裏,抽都抽不走,就像給他的人生打了印記一般,證明他确實是存在于那段時光的。
身後不遠處經理辦公室的門猛的打開,辦公室的暖氣跑出來一些,顧即特意往後靠了靠,想要接近那方溫暖。
大頭經理連門都不肯出,就半個身體卡在門口,扯着嗓子對着廠裏所有正在工作的員工尖尖的說,“你們今天都給我打緊點,下午有個大客戶要過來,要是誰敢偷懶被我發現,就別想再這地兒混了。”
一衆工人臉上都是被工作壓迫的默然,此時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說話。
大頭聽不見自己心目中想要的那種追捧,氣得鼻孔都出氣,在空氣中變成白霧,“你們這幫廢物,活該給人打一輩子工。”
大頭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也是給人打工的,說完狠狠一瞪,用力一摔吧辦公室的門砸得震天響。
這一砸傳遞阻隔了顧即偷偷汲取暖氣,不得已他只得重新把背給直回來,壓在屁股下的手動了動,好像回暖了,于是趕緊趁着還沒有再次被凍僵,拿起筆繼續對賬。
下午兩點多,大頭經理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頭發梳得油亮油亮的,整個人油光滿面,像是要去迎接哪個國家-領導的大官員,樣子滑稽好笑。
看樣子是大頭口中的大客戶要來了,顧即只是個出貨和對賬的,這些事情和他一點關聯都沒有,他只看了一眼,又低頭陷入一連串的數字之中。
大頭又開始裝模作樣的視察,與平時不同,現在的他顯得和藹可親,不罵人不發火,還給工人做指導,活脫脫一副關愛下屬的模樣。
那是因為真的上司要來了,他不得不暫時收起自己呲牙咧嘴的面孔,化身恪盡職守的員工。
外面漸漸有了聲響,有汽車倒退停車的聲音,繼而是聽不真切的談話聲,越來越近了,直到雜亂的腳步聲到了工廠門口。
這時候大頭才像是想到什麽叫了聲不好,然後扭着肥碩身軀小跑到顧即的辦公桌前,急促的說,“去辦公室把我桌面的合同拿過來。”
顧即正對一個複雜的賬目,有些反應不過來。
大頭兩只鼠眼都瞪大了些,“還不快去。”
于是顧即急忙起身轉向辦公室,談話聲已經在耳邊清晰可聞,顧即聽見一道清冽的聲音,說的是什麽聽不真切,只覺得這把音色像春時山間清澈流淌的泉水,也像在寒冬臘月之時盛放的白梅,帶着一股直穿透人心的寒凜之氣。
因着這把聲音太過于好聽,不愛看閑事的顧即都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有四五個人,可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被一個背影給吸引過去——大概是這個男人太過高挑而顯眼,顧即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他。
也只來得及匆匆一眼,顧即便扭開辦公室門把,急忙走了進去。
辦公室暖氣開得很足,令顧即有一種置身于春季之感,原先僵硬的四肢在接觸這暖意頓時舒化開來,連毛孔都覺得舒爽。
怪不得經理不肯出來,這裏面也怪舒服了。
他沒忘記自己的任務,連忙去辦公桌上面找那份合同,合同大喇喇的攤開擺在桌面,根本不用他費心去找,他不敢耽誤,三兩步走過去想把合同合起來帶出去。
走到辦公桌前面,把手一伸,不知道怎麽的他突然多看了一眼,也是這一瞬間的事情,他伸出去的手即使是在這溫暖的辦公室也像被凍結了一般,再也無法動作。
密密麻麻的合同,他偏偏就只看見了三個寫在最下角的字,這三個字像是一把帶着冰渣的利劍直接往他心窩子裏捅了一下,令他冰凍三尺無法呼吸,将他刻意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給挑破。
合同上赫然用正楷打印出來三個字——林景衡。
天底下姓林的人不計其數,叫景衡的人也大有其在,但如果不是巧合,顧即想,此時此刻,林景衡可能就在辦公室外面,與他只隔着一扇門。
他猛然想起那道清冽音色和轉瞬所見的背影,心髒不可抑制的跳動起來,就像要破胸而出,将自己現在的慌張無助展現得一覽無餘。
不可能的,世界上沒有這麽巧合的事情,他們兩個都快十年不見了,北京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哪裏能這麽容易就碰上。
他這樣安慰着自己,但雙手還是劇烈顫抖着,勉強把合同合上,拿在手上卻如同燙手山芋,幾乎是下一秒就要丢出去。
但如果真的是他呢,如果真的是林景衡呢?
他只來得及在腦海裏自問一句,繼而辦公室的門就毫無預料被人打開,大頭經理的聲音随即響起,“顧即,你幹什麽吃的,拿個合同那麽久?”
大頭經理已經是壓低聲音在講話,但顧即聽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猶如一道驚天雷在他耳邊轟炸,将他吓得合同嚯的一下掉在地上,他失神一般看着門口,見只有大頭經理一個人,耳邊只剩下自己噗通噗通猛烈的心跳聲。
大頭經理怒不可遏,把門一關走過來壓着聲音對顧即劈頭蓋腦一頓罵,“你知道今天什麽日子,磨磨蹭蹭的,不想做了就趁早滾出去。”
顧即的呼吸慢慢恢複過來,不知道是突然的放松讓他身體一下子脫力,蹲下去撿合同的時候險些站不穩。
他暗自慶幸着,幸好不是他,幸好,可在慶幸的之餘又有一瞬間的失落——可能這輩子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
被大頭經理關上的門又咯吱的被打開,顧即聽得出是這家工廠老板的聲音,他說,“林工,進來坐坐,關于合同方面我們再詳談。”
方才清冽的音色再一次落進顧即的耳裏,“好的。”
他慢慢站起來,把合同捏在手裏,像要印證什麽似的鼓起勇氣擡頭看,先是一雙澄亮的皮鞋,兩條裹在西裝長褲修長的腿,一只手插在風衣左側的口袋裏,只露出節骨分明的手腕。
顧即的呼吸很緩慢,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就怕看漏了一分一毫,往上——腰間系着常見的黑色皮帶,得體合身的暗灰色毛衣,再擡高目光,能看見男人凸起的喉結,弧度恰好的下巴。
長痛不如短痛,顧即終于敢在全部視線放在男人面容上,他頓時僵在了原地,眼睛一動不動的粘在了男人的臉上。
和記憶中的少年有些許不同,但又好像沒有什麽變化,面容褪去少年時期的稚氣,眉眼比以前更加英氣,十年的歲月足以令林景衡成長為一個成熟的男人。
顧即沒有參與進林景衡這些年的時光,在他的眼裏,面前的林景衡有些陌生,直到他對上了那雙清亮的眼,記憶頓時便如潮水一般打來,他想起,第一次見面,林景衡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着他,像是打量,又像是試探。
他呼吸一窒,心髒像被一只大手抓住一般疼得他面目扭曲,時隔多年,再以這樣的方式開場,令他措手不及。
顧即垂着頭,大頭經理把他手中的合同拉出來,口氣很不悅,“還不出去。”
空氣裏有着壓垮顧即的重量,他像得了大赦一般幾乎是要逃出去,一直沉默着的林景衡突然淡淡開口,問,“這位是?”
顯然是在問顧即。
顧即腳步一頓,背對着在場所有人瞬間紅了眼眶,全身的力氣像被抽空,連想把垂在兩側的手蜷起來都做不到。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了。
無可厚非,畢竟過了這麽久,林景衡的面容在自己的記憶裏也漸漸模糊,而自己一個對于他而言無關緊要的人,他又怎麽可能記住呢。
雖然這樣安慰自己,顧即還是難免傷心,畢竟兩人到底相處了十來年,林景衡對他的遺忘,無異于抹去那段時光。
只有他一個人銘記于心了。
大頭經理只是一笑,“廠裏一個普通的員工而已。”
于是林景衡沒什麽情緒的嗯了一聲,似再也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顧即這個小小員工身上,随着工廠老板踏入了辦公室更裏頭。
顧即用力閉了下眼睛,逼退眼裏洶湧而上的酸澀感,不認識也好,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其實并不想被他看見。
從前狼狽的在他的世界出現,又狼狽的離開,此後,他就沒想過再相遇。
今日這一面,就當一個夢。
只是,顧即抓着門把手的手微微顫抖着,這夢的痛感未免太真了。
咯噔一聲,門緩緩被關上,阻隔了他全部的視線,目光最後一眼,定在正慢條斯理掀開風衣坐下的背影上,這一幕像電影的慢播放,一幀幀盡數印入了顧即的心裏。
作者有話要說:
雙十一快樂!這一章我用腳碼的【手動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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