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chapter4
室內外溫差太大,離開了辦公室暖氣的顧即乍一接觸外頭的寒氣,冷得打了個哆嗦。
他想,果然自己還是适合外頭的世界,冷是冷了點,但這才是屬于他的。
強打精神的回了自己的辦公桌,顧即用了十二萬分的毅力才阻止自己的目光一直飄向辦公室,他知道那裏頭有誰,所以即使目光不在那裏,心裏卻把剛才的面容記得一清二楚。
以後再也見不着了,還是記清楚點好。
林景衡給他的與記憶中有些偏差,他記得林景衡與人講話的時候語氣都是溫溫和和的,上學的時候總有一個奇怪的現象,學習好的學生與學習差的學生似乎永遠只能勢不兩立,但林景衡不同,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他的成績永遠在學校名列前茅,但卻能與所有的同學友好相處。
從別人口中聽到的林景衡,無一不是贊美,按流行語來說,林景衡就是人們口中的那種傳說中的別人家的孩子。
林景衡對誰都好,只不待見他一個人而已,因為那種冷冰冰的口氣,是獨屬于他一人的。
至今回想起來,那時候他一直纏着林景衡,若不是林景衡家教實在優良,恐怕早就趕他走,走得越遠越好——後來自己離開的時候,林景衡應該蠻開心的吧。
顧即安然的接受了這個想法,他知道自己确實是很不讨人喜歡,至少在那段歲月裏,他所接觸到的人,似乎有一大半,都是惡言相對。
林景衡和顧即就像是兩個極端,又像是一個天秤上的,而有重量的那個,永遠只能是林景衡。
顧即低頭看着密密麻麻的賬目,有點自嘲的笑了笑,就像現在,自己只是工廠一個對賬的,而林景衡連自己工廠的老板都要小心招待。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林景衡這些年又經歷了些什麽?
“小顧,”伍哥壓低聲音喊了聲,“走神呢?”
顧即被這一聲拉回現實中,看着面前的大漢一時有些恍惚,末了搖頭,“賬目有點亂。”
“你看見剛剛那男的沒有?”伍哥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注意他,蹲下身子,和顧即用同一水平線對視着,口氣不無贊賞,“聽說是個工程師,長得怪俊。”
林景衡到哪裏都是發光點,顧即勉強附和一笑,“是,長得蠻好看的。”
本來不想再說,但又忍不住追問了句,“他是工程師?”
伍哥點頭,“好像是哪家建築公司聘請的工程師,看着年紀不大,本事倒不小。”
顧即哦了聲,不知道該怎麽搭腔。
原來林景衡當了工程師,工程師這三個字對他來說太為陌生,是他接觸不到的領域。
伍哥見他精神不好,多嘴了句,“大頭怪罵你了?”
“沒,可能天氣太冷了,腦子有點轉不過來。”顧即搖搖頭,整個人蔫蔫的樣子,但還是笑着說,“還是得聽伍哥的,找個時間上你家蹭飯。”
身後辦公室突然傳來老板的笑聲,看來是生意談攏人要出來了,伍哥不敢再待在這裏,急急忙忙又去搬鋼筋。
而顧即心又狂烈的跳動起來,他把頭垂得很低,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手緊緊握着筆,眼睛盯着賬目,但意識卻神游在外。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驚慌什麽,明明林景衡已經認不出他了,現在自己對林景衡而言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陌生人,那又有什麽好遮遮掩掩的?
可是在面對林景衡,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顧即依舊無法做到冷靜自制。
他只能強迫自己去忽略背後從辦公室走出來的人。
老板笑呵呵的,“這一趟勞煩林工了,我們這邊會在新年前把全部的材料都準備好。”
頓了兩秒,林景衡的聲音響起,“我可以再過來吧?”
老板似是愣了,才回,“可以可以,随時歡迎。”
幾個人邊談着邊走到門口,顧即能感受到幾道光影從自己身邊掠過,如果他擡頭,一定能見到林景衡,可他不敢。
他只是埋着臉,甚至祈求林景衡快些離開。
一行人不知道在門口說着些什麽,顧即心髒砰砰直跳,安慰自己,這一關就要過去了,以往那麽多難堪的時刻都經歷過,這幾秒的時間熬一熬又有什麽難的。
就在他坐立不安之時,林景衡明朗的話語落在這工廠的大堂之中,擲地有聲,像敲在顧即心裏一樣,“我有個老朋友在這,想敘敘舊,不耽誤時間吧。”
他這話一出,顯然所有人都很是訝異,就連工廠裏的員工都忍不住擡頭看,想在這一片不大的地方,還有誰能是這工程師的老朋友?
只有顧即,指甲漸漸掐入了手心,掐得生疼——他不可能是說自己的,搞不好這裏有他認識的人。
他嘴唇微微顫抖着,這樣的自我欺騙并沒有令他好受,因為林景衡說完已經不顧他人的回應,朝着一個方向走去。
于是衆人見他走向角落處一個不起眼的男人,男人身材纖瘦,此時佝偻着腰,頭像要埋到桌面上辦公桌的賬簿裏面去似的。
林景衡終于在男人的面前停下。
顧即的視線看去,只能看見林景衡修長的大腿,他目光一滞,粘在那裏便動不了了,直到林景衡的聲音再次響起,“顧即,是你吧。”
是個問句,用的卻是篤定的語氣。
顧即心口像是被這道清冽是聲音嘶拉劃開一道小口子,不是很疼,但隐隐犯痛,腦海只充斥着一個回響——他沒有忘記我。
林景衡記得他,顧即這時候說不出心情的喜與悲,這種感覺很像年少在街頭轉糖人的時候,他想要孫大聖,卻轉到了一只豬八戒,然後攤販告訴他豬八戒不要錢,他吃到糖,卻又不是那麽開心,因為他只喜歡孫大聖。
他不希望林景衡記得他,不想讓林景衡記住以往歲月裏難堪的自己,又渴望林景衡記住他,至少自己是真真實實在他的生活裏存活過。
他以為自己會慌張到連頭都不敢擡,但思緒萬千之間,他已經揚起一個這些年來不知道演練了多少次的客氣笑容,擡頭對着林景衡,佯裝驚訝,“啊,是我。”
接下來便清晰的看見林景衡微微皺了眉頭,他按壓住顫抖的身體,慢慢站起來,有些局促和尴尬,“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林景衡眉頭皺得更深,問,“你認出我,卻不和我打聲招呼?”
顧即被這一聲類似于質問的口氣給問倒,他只得一手用力抓着辦公桌桌面,找個很不靠譜的說辭,“工廠有規定,上班不能講話。”
連他自己都不信的理由。
林景衡沉默着像要把他看穿,顧即難堪的躲避着他的目光,兩個人隔着窄小的辦公桌面對面站着,稍微細心一點的人,都能看出兩人之間氣氛的凝固。
老板率先過來打破僵局,中年男人最擅長笑呵呵的圓場,“哎呦,沒想到林工和我廠裏的員工還是老相識,這證明我們這一次合作是有緣,好事好事。”
過了幾秒,顧即才聽見林景衡口氣不甚分明的回,“嗯,好事。”
他察覺出點咬牙切齒的感覺來,更是不敢直視林景衡。
“既然如此,那林工就和老朋友好好說會話。”老板帶了點讨好的意味在裏頭,誰都能聽得出來。
顧即卻是唯獨聽不出來的那一個,他想到要面對林景衡就發怵,于是急忙道,“不行,我今天的賬目還沒有對完。”
絲毫沒有有猶豫的。
這時候林景衡面色已經如常,只是深深的看了顧即一眼,繼而道,“我也有事要處理。”
言下之意這說會話就沒必要了。
老板做不成這拉攏的人,只得讪讪道,“既然林工不得閑,我送林工出去。”
林景衡這次沒有反駁。
顧即終于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林景衡已經擡步往工廠大門走,毫不拖泥帶水的步伐,走得有點快。
他想起以前就是這樣,林景衡從來不會等他,他在後面怎麽追都追不上,時過境遷,這種場景又再次重現,而這一次,他甚至連追上去都勇氣都沒有。
直到林景衡的背影消失在工廠大門,顧即抓在辦公桌上的手猛然脫力,整個人慢慢順着椅子滑下去坐着,他深深的呼吸,面色十分難看。
伍哥在不遠處欲言又止的樣子,卻礙于大頭經理的在場不能開口。
大頭經理上下打量着顧即,口氣有着掩蓋不去的嫉妒和輕蔑,“顧即,沒想到啊,你還有當工程師的朋友。”
顧即實在沒有力氣争辯,于是幹脆不答話,大頭經理又怒又惱,卻又拿他沒辦法,狠狠剜了他一眼,跟上外出老板的步伐。
因着今天這個插曲,顧即整一天都是渾渾噩噩的,晚上回到破舊的老式大樓時,連敷衍男人的力氣都沒有。
男人在隔間裏頭的嘶吼令他心煩意亂,他強制自己忽略噪音,走到浴室打開鏽跡斑斑的花灑,用手試溫度,等了很久,沖灑在手上的水流還是冰冷的。
他突然有一種要撐不下去了的感覺,身心疲憊的爬上床,把自己蜷縮在硬邦邦的老式棉被裏。
沒有開燈,眼前一片漆黑。
隔間男人等不到他的伺候,終于喊累了停下來,不多時就轉化為鼾聲,比豬叫還要難聽。
顧即緊緊抱着手臂試圖讓自己暖和起來,可是過了很久,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還是一片冰寒,他用力閉了閉幹澀的眼,無聲道——你說,人活着怎麽就這麽難呢?
真是,太難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今天人品大爆發!雙更!
還有一更在後面,記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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