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chapter7

在顧即生活的小縣城裏,到處都是滿街亂跑的調皮搗蛋鬼,很少有林景衡這樣長相俊秀又談吐得體的男孩子,是以,林景衡的到來就像是給三年二班丢了一顆小型□□,頓時令整個班級沸沸騰騰起來。

就連只是初次見面的雲老師對其也是青睐有加,給他安排的座位是課室裏視野最佳的,顧即看着林景衡不急不躁的走到班長滕佳的座位旁,先是和滕佳道了聲好,這才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顧即覺得林景衡肯定是從大城市來的孩子,言行舉止都和他們不一般,就連平時總是低着頭佯裝看書的夏夏此時都忍不住擡頭看向林景衡,顧即甚至在夏夏臉上看見不知道是因為熱的還是什麽其他原因而生出的兩朵紅雲。

林景衡無疑是受歡迎的,下課的時候,同學們都對這個新夥伴表示熱烈的歡迎,圍在他身邊叽叽喳喳的問他是哪裏人,為什麽從來沒有見過他,又為什麽要轉來這個學校。

在課室的一片嘈雜聲中,顧即不敢湊過去人堆裏,豎着耳朵才聽見林景衡耐心的回答一個個問題——原來他的爸爸是教師,被調職到這個學校來教書,是以全家都搬遷到這個小縣城。

顧即腦海立即浮現那個帶着金絲眼睛斯斯文文的男人,形象倒是很有讀書人的味道,和他說話的時候慢條斯理的,令人感覺很舒服。

哪個班被林叔叔帶到,肯定很有福氣。

他為自己是第一個見到林家三口的人而暗自竊喜。

一整天,三年二班小同學的注意力幾乎都放在了林景衡身上,就連小霸王甘小雨都親口表示自己要罩着這個轉學生,這可是難得的事情,能讓全班最調皮搗蛋的甘小雨都喜歡的人,顧即掰着手指頭都數不出三個來。

很快就到了放學,同學們三三兩兩的回家,林景衡再受歡迎,但班裏已經形成了小集體,一時半會也融不進一個小團隊,現在他像是落了單,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出教室門口。

于是同樣孤零零的顧即瞅準機會,一拉書包就跟了上去。

可能林景衡發育好,兩條腿長得長,顧即追出去的時候林景衡已經甩他一大截,不得已他只得追着林景衡的背影跑了一會,快到校門口的時候,終于只有幾步之隔。

顧即眉開眼笑的跑上去,聲音很脆的喊了聲,“林景衡。”

林景衡腳步一頓,轉過頭來看他,末了,依舊是那種客客氣氣的神情和語氣,“顧即,有事嗎?”

顧即為他記住了自己的名字而感到開心,他扯了扯書包帶子,發現帶子已經磨破了皮,不好意思的拍拍,假裝随意道,“我們是鄰居,要不以後我們一起回家吧。”

他的口氣很輕松,但只有顧即聽到自己心髒噗通噗通的聲音,被拒絕過太多次的他,現在還是隐隐希望林景衡能接受他的提議。

林景衡像是思考了幾秒,末了道,“行。”

這個字像是給了顧即一顆定心丸似的,他猛烈跳動的心頓時安定下來,眉眼都明朗起來,這讓他原先就眉清目秀的臉龐顯得更加稚氣,像個剛上小學的一年生。

林景衡答應顧即和他一起回家,但一路上幾乎都是顧即在說話,他說一句,林景衡就嗯一聲,從不多說,于是顧即像是要把這些年堆積在心裏的話一股腦吐露給這個新朋友,講起話來猶如黃河之水天上來滔滔不絕。

“我從小就在這裏長大,這裏的地區我都很熟悉,你要是有不懂的,随時可以問我。”

“學校門口左邊的肥哥燒烤是所有小吃攤最好吃的,你有時間可以去試試看。”

“我們小區門外還有一顆老槐樹,我媽媽說那棵老槐樹有五百年歷史,很大很大,待會回去就可以看見了。”

他兀自興奮的說着,擡起頭看見林景衡目不斜視的往前走,看不出他有沒有在聽自己講話,顧即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聲音慢慢弱了下來,直到完全沒有聲音,只是垂着頭跟在林景衡身邊,偶爾擡頭看一下。

林景衡像個小大人,身板挺得很直,走路的時候端端正正的,顧即看了看自己,校服有些舊了,路線也是歪的,不禁慚愧起來。

都是一個班的,差距怎麽這麽大呢?

林景衡不說話,顧即就只好也沉默着,快到紅秀路,顧即才又開口,“到了。”

小區門口就是老槐樹,此時夏日的天空正燒成火紅色,郁郁蔥蔥的槐樹被染成金黃色,樹影斑駁之間,幾只歸家的小鳥叽叽喳喳的又落了巢。

顧即望着這棵參天大樹,一時間頓住了腳步,等回過神來,林景衡已經走出幾步了,他只得連忙跟上去。

2棟樓和3棟樓只隔了一條街道,2棟樓在前,顧即先到的家,他有點局促,不知道該怎麽和不愛說話的林景衡道別。

林景衡顯得比他要自在得多,看着他說,“明天見。”

顧即愣了下,随即向林景衡用力的揮手,笑得燦爛,印象中他以後很久沒有這麽開心的笑了,“明天見。”

然後一步三回頭噔噔噔的跑進樓房裏,笑得停不下來,他為自己有一個可以同行的人而愉悅,也因為林景衡說的明天見這三個字而欣喜若狂。

太久沒有人和他做朋友,他都不知道有一個人結伴是什麽感覺。

他跑上三樓,路過一個垃圾桶還順手将地上的一個塑料瓶子丢了進去,直到家門口還是笑着的,但是目光在觸及沒有鎖的家門,笑容卻慢慢消退了下來。

毫無疑問,男人在家,這件事當場給他潑了桶冷水,他突然有點後怕起來,林景衡肯和他做朋友,是不知道他家裏的情況,要是林景衡知道了呢?

他垂頭喪氣慢慢的走進家門,穿着泛黃工字背心,蓬頭垢面胡須拉渣的男人不知道在屋子裏翻箱倒櫃什麽,見他進來,斥道,“怎麽這麽晚?”

顧即抿了抿嘴,“老師留堂了。”

“看見我的打火機沒?”男人嘴裏罵罵咧咧,自言自語,“媽的,放哪裏去了?”

顧即目光慢慢放到早就不能看的電視劇下面的櫃子裏,他知道打火機就在裏面,可他只是跑着進了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什麽都沒有說。

他讨厭男人吸煙,讨厭滿屋子都是煙的味道。

還能聽見男人在外煩躁翻東西的聲音,過了很久,像在找到了的樣子,聲音終于小了下來,顧即盯着房門看,房門卻嚯的一下被打開,他頓時吓得一個哆嗦。

他的門鎖壞了,一直沒有修理,男人随時都可以進來。

“整天擺張死人臉不知道給誰看,老子遲早要被你帶衰。”男人狠狠抽了一口煙,他抽的煙是小攤子買的一塊二一包的劣質煙,吐出來的煙霧很多,也很嗆。

男人好像是被嗆到了,猛烈的咳嗽了幾下,顧即看着他憋紅的臉和脖子浮現的青筋,害怕的咽了咽口水。

“生活費剩多少?”男人惡聲惡氣的。

顧即知道男人又贏錢了,每次只有他賭贏了才會主動問起他生活費的事情,可他贏錢的機會很少,所以顧即只得趕緊抓住這個時機,小聲說,“快沒了。”

男人罵道,“快沒了你不會說,啞巴啦?”

說着從他那件不知道穿了多久沒有洗的棉質大短褲裏掏出錢來,數了幾張,又幹脆揉成一團,大邁一步上前把拿出來的錢全部塞到了顧即手裏,“用完再告訴我。”

顧即抓着一把皺皺的錢,點了點頭,隔了一會,見男人還在看他,他嗫嚅着,“謝謝爸爸。”

男人這才心滿意足的轉身出去。

顧即手裏拿着錢,卻沒有一絲開心的感覺,他不喜歡喊男人爸爸,可是卻又得依賴男人活着。

等長大了,他能自己養活自己,就不要男人了——顧即恨恨的想,把揉皺的錢一張張鋪平整,數了數,竟然有兩百來塊錢。

這兩百塊錢不知道可以用到什麽時候,顧即把錢小心翼翼的鎖進櫃子裏,打算今晚好好思考下怎麽将這兩百塊錢用到極致。

他走過去打開窗戶,想了想,到底沒有忍住伸出個頭,又慢慢的探出半個身子,他就像一個正在偷窺的小偷——其實他就是在偷窺,但卻并沒有看到自己希望看見的,因為林景衡房間的窗戶此時只是打開了一條縫。

顧即也沒什麽失落的感覺,就是覺得看不到自己新交的朋友難免掃興,于是只得邊猜測着林景衡現在在做什麽,一邊十分警惕的豎着耳朵聽房間外面的動靜。

男人好像是出去了,顧即這才小心翼翼的出了房間,一看,屋子裏果然只剩下他一個人,他頓時覺得空氣都清新了起來,壓在心頭的大石頭也煙消雲散,連林景衡這個新朋友都不去想了。

昨晚他只下了半團面線,剩下的面線還在冰箱,顧即為自己的晚餐有着落而竊喜,洗幹淨手,給自己做了頓簡單的晚餐。

吞着清湯寡面時,他想着要不明天下午放學帶林景衡去吃肥哥燒烤吧,他記得去年過冬的時候,男人多給了零花錢。

他就用這多出來的幾塊錢在肥哥燒烤那裏點了一串韭菜和一條火腿腸,別的就不敢點了,味道怎麽樣他其實已經記不太清楚,只是小時候家裏還沒有像現在這麽糟糕的時候吃過一次覺得好吃,以後便打從心底認定那是美味了。

為了慶祝交到新朋友,顧即覺得就算是花十塊錢請客也值得,他當即決定,口中的面好像也變得有滋有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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