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chapter12

顧即的生活因為林景衡的到來而似乎變得多了那麽一點滋味,以前的時候,他最喜歡每天夜晚睡覺前,總覺得又結束了一天,他就又長大了一點。

可現在他最喜歡每天放學,因為可以和林景衡一起回家,雖然林景衡和他講話的時候總是冷冰冰的,走路也不喜歡等他,但他還是喜歡林景衡。

如果要讓他把身邊的人按重要程度來排一個順序,他思考了很久,林景衡竟然已經排到了第一位,而他認識林景衡甚至不到一個月。

顧即又偷偷在上課的時候看林景衡,如果可以的話,他是多想成為林景衡的同桌,可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他和林景衡坐在一起,就沒有人和林景衡玩兒了。

放在前幾天,顧即還自私的想林景衡也被人孤立然後只能和他一起玩,可相處下來,顧即覺得林景衡那麽好一個人,不應該變得跟他一樣。

自己不被人喜歡,是因為自己沒有媽媽還有個很不堪的爸爸,可林景衡的家庭那麽好,性格也好,哪方面都好,沒有人會不想和他做朋友的。

自己又怎麽能自私的要林景衡只屬于自己一個人呢?那是不對的,顧即為自己的獨占心思而感到愧疚。

走神的時候,不知道聽誰起哄的叫了一聲他的名字,然後班裏就是嘻嘻哈哈的笑聲,處在狀況之外的顧即迷茫的看向講臺上的雲老師,臉上的表情有些呆愣。

但他看清楚了黑板上赫然寫的四個大字——我的父親,他好像隐隐約約知道什麽,又有點茫然。

雲老師臉色變了又變,最終拿起戒尺拍拍講臺,嚴肅道,“都靜靜,嚷嚷什麽。”

班裏靜了一會,雲老師才皺着眉頭對着顧即說,“顧即,既然同學們對你的呼聲那麽高,你就站起來講講。”

顧即再三确認雲老師是在對他說話,才慢騰騰的站起來,腦袋混沌的,怯生生的問,“講什麽?”

他心跳得很厲害,眼神無意識往林景衡的方向飄,幸好林景衡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回過頭來看着他,他害怕在林景衡眼裏看到類似于探究的目光。

多希望現在能有人在教室門口叫他出去,哪怕是被教導主任訓斥一頓他也覺得可以,可事實上,當班裏許多人都幸災樂禍的看着他時,雲老師到底是殘忍的把那句話講了出來,“講講你的父親。”

顧即腦海裏像有個大鐘一直在響,敲得他渾渾噩噩,滿腦子只剩下不能讓林景衡知道他家裏情況的想法。

在潛意識的鼓動下,言語已經快過思考,一句大逆不道的話從他嘴裏視死如歸般的吐出來,“我沒有爸爸,我爸早八百年就死了。”

空氣是安靜的,班裏的所有人瞬間都愣住了,雲老師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他什麽都不在乎,只是他話落,連林景衡都詫異的轉過頭來看他。

顧即呼吸都停了,他覺得自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站在教室中央,所有人的目光像要把他燒透——其實他家裏情況是什麽樣的已經是衆所周知的事情了,可他為什麽要撒謊,為了在林景衡面前保留那一點點可憐的自尊心?

他明明知道剛才的話是錯的,他還是說出來了,顧即雙眼迷茫,不知道該怎麽辦。

雲老師最先反應過來,她恐怕教了這麽多年書都沒有見到學生詛咒自己父親去死的事情,此時她手執戒尺,姣好的面容都微微扭曲,“顧即,你說的什麽話?”

顧即手足無措的搖搖頭,他沒有,他只是,只是不想林景衡不和他玩罷了。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錯的,在所有正常人的認知裏,父親可以犯錯,可作為孩子的顧即,父親再怎麽錯,也不能對之報以不滿。

這是所有人潛意識裏的老規矩——兒子就必須孝敬父母,無論父母曾經對兒子做了什麽事情。

這是對的,這是不對的,沒有人來告訴顧即這個老規矩到底對不對,因為大家都遵守着這個規矩,顧即現在也覺得自己錯了——他詛咒了養育自己的父親,哪怕這個父親逼死了他的母親,動辄就打罵他,顧即也不該說出這種天打雷劈的話來。

此時他渾身血液都倒流了一般,他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他從未如此懼怕過,為自己的狠毒,也為別人看向他難以置信的目光。

“你跟我出來,”雲老師課也不上了,提着戒尺往外走,見顧即還呆呆的站在原地,又重複了一遍,“出來。”

這件事情實在太過于惡劣,一般老師對待這種事情最嚴厲的做法就是通知家長,雖然顧即的父親在小縣城的形象人盡皆知,但兒子總歸是要歸父親教訓的。

顧即行屍走肉一般的在銀河上走着,他從來沒有感到這麽煎熬,然後慢慢慢慢的在衆人的注視和竊竊私語下紅了眼眶。

“我回去要告訴我爸爸媽媽這件事。”

“我爸爸媽媽不讓我和他玩呢。”

在家長眼裏,顧即也是個壞孩子,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孩子會打洞,無疑,在孩子們的家長眼裏,顧即的爸爸就是只下水道的老鼠,而作為老鼠孩子的顧即,一定也會是只老鼠。

“景衡,你還不知道啊?”

顧即腳步一頓,眼淚再也忍不住的湧出來。

“我告訴你啊.......”

他拔腿而逃,逃出教室,卻不知道該逃去哪裏,只能用手咬在嘴裏嗚咽的哭着。

他要失去林景衡這個朋友了。

這個事實讓顧即哭得不能自拔,瘦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以至于他到辦公室的時候,雲老師被他哭成這樣的仗勢吓了一跳。

雲老師對這個學生的感情很複雜,他觀察到的顧即和其他孩子口中的顧即不一樣,可是風言風語聽多了,再加上對他家庭的偏見,讓雲老師這個年輕的女人也自然而然不願意去親近這個孩子。

但現在估顧即哭成這樣還是令她的心有片刻的柔軟。

柔軟歸柔軟,叫家長這種事情還是要的,于是在聽見她撥了幾次終于撥通顧即爸爸的手機時,顧即反而哭不出來了。

男人讨厭他哭,越哭便打得越兇,久而久之,他就不敢哭了。

顧即的爸爸叫顧平,雲老師對這個男人沒什麽好印象,印象中好像只見過這個男人一次,穿着褲衩就來學校,兇神惡煞的和顧即拿了家裏的鑰匙,招呼都不打,又罵罵咧咧的走來。

顧平粗犷的聲音離手機很遠都能聽見,“你誰啊?”

雲老師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抽抽搭搭的顧即,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但下一秒她已經說,“是顧即的爸爸嗎,我是顧即的班主任。”

顧平聽起來很不耐煩,“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的,”雲老師盡量委婉道,“顧即這邊可能有點事情,我說了您別生氣,孩子還小,需要教育。”

不知道顧平嘟嘟囔囔說了什麽。

“嗯,好的,方才上課的時候,顧即說您不在世了,我想是不是你們之間有什麽誤會,還是能溝通溝通......”

一聲暴怒像要砸過來,“老子操-他媽個龜玩意兒。”

顧即猛的一縮,整個人忍不住瑟瑟發抖起來,臉色慘白得可怕,雲老師這時候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顧平的脾氣遠遠比她想象的要惡劣的多,她是在把一個孩子往火坑裏推。

可她要補救已經來不及,顧平污穢難聽的語言如大雨瓢潑,最後以一句陰狠的今天老子不打死他就不姓顧為結尾。

單是聽見男人的聲音,顧即已經抖得不成樣子,男人已經快一個月沒有打他,他以為可以維持再久一點,可是沒想到這一天這麽快又到來。

雲老師尴尬的拿着手機欲言又止,顧即面色如土,不知道怎麽的,反倒安靜了下來,雲老師結結巴巴,“顧即,你爸爸他可能,可能只是氣話,老師會和他好好溝通的。”

顧即搖搖頭,向雲老師鞠了個躬,什麽都沒有說,縮着身子挪出了辦公室,他像是縮成小小一團要把自己保護起來,雲老師這才發現,顧即太過于瘦小,甚至比一些一年級的孩子都要瘦小。

她無法想象,這樣的孩子要是真的如手機男人那般而言,該怎麽熬過去。

她是不是做錯了?有時候,錯的不單單是小孩,大人也會犯錯,錯得離譜。

顧即回到教室的時候,原本躁動的課室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回到了他身上,他頂着這全部的目光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然後終于忍不住趴在桌面上嗚咽了起來。

他哭是沒有聲音的,所有人都只能看見他一抖一抖的肩膀,大概是他悲恸過切,平時欺負他的孩子也都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氣氛,就連最愛搗蛋的甘小雨,現在都安分了下來,只是死死盯着顧即看,像要把他看出個洞來。

今天放學顧即不敢和林景衡一起走了,他害怕面對林景衡,害怕林景衡問他的問題,所以他逃跑了,比林景衡還要早出了校門,一路狂奔。

他知道他回去可能意味着什麽,可是他更不想讓自己死死維護的自尊在唯一的好友林景衡面前崩塌。

夕陽西下,他跑得飛快,像要掙脫什麽,又像是無所畏懼。

可直到他看見紅秀路面前站着的高大身影時,雙腿不可控制的軟化下來險些跌倒——男人就站在路口,臉背着光看起來一片陰暗,只能看見他兇狠的目光,像要把顧即撥皮抽骨。

顧即那時候只有一個想法,他不能哭出聲,只要熬過這一次就好了,反正傷口再嚴重,疼得再厲害——總有一天會愈合。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小顧即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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