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3)

山裏地勢兇,就算逃了也不一定活得下去。前進無路,後退無路,反正都是死,不如狠了心,學着野人求生,在林裏闖個幾天,避開野獸,随着河流,找到居住人家,還有一線生路。

最怕的就是天黑。

沒個兩下就來到山腳,于亞緣四處張望,草木枯黃,不見人煙。日漸西斜,她想靠着太陽的位置來辨認方向,卻慌不擇路随便找了個方位往前奔。

至少要先遠離山寨,看來趕在天黑前找到烈風鎮是不可能的了。前方附近便是修林密樹,是個隐蔽的好地點,若是天黑,還可以學學武林中人,在樹上安個窩睡上一覺,待到天明再來趕路。爬樹這種事,對于她來說,還是很在行的。

桂花的香味越來越濃烈,她依稀記得離開烈風鎮時,路上也遍布着桂花樹。穿梭在林木間,卻猛不防發現林中晃動着人影,且夾雜分布,間或幾句熱鬧的交談聲響。她一驚,為了不顯得醒目,不再奔走,轉而低下頭來,靜悄悄地走着路。或許烈風鎮就在這附近!

與幾人擦肩而過,都像是行人匆匆的會照,她的目光不敢與人正視。細聲聆聽,水在嘩啦啦地響,極目遠望,河溪的身影隐約印入眼簾。她偷偷揚起了笑意,這些人極有可能是附近的村民,要是運氣再好點的話,指不定今夜連露宿街頭都不用了!

“緣姑娘何故在此?”一個非常好聽的噪音忽然傾近,低醇詢問。

于亞緣倒抽了口涼氣,她止住腳步,僵硬地擡眼,慢騰騰地轉移視線來到發聲的高挺男人身上,再往上,來到他俊美的臉孔。

“……你、你也逃出來了呀!哈哈哈哈哈哈……”她不停地幹笑,腦袋瓜的思緒一度很想要罷工。

完了!完了!又是這倒黴鬼!她一定會遭到厄運寵幸的!

“那、那麽,就此分別,祝閣下好運。”她很謙卑地彎下腰,抱拳,準備趕緊腳底抹油開溜。

“顏公子,這是不是你剛才說的金桂?我看那一片全部都是,這玩意兒真能賣錢?”一個小喽啰手捧帶金黃碎花的枝條靠近而來。

“當然。衆人皆知桂花酒、桂花茶、桂花糕等物便由桂花而制,不僅如此,桂花清雅高潔,甚得文人雅士達官貴人喜愛。而這裏,有着大好的天然優勢。”顏修隐望着這片林地,輕微地咳嗽着,林間草葉的映照下,顯得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小喽啰喜不自勝,想不到自小看到比比皆是棄之如敝屣的東西換了個地方可以變賣成填飽肚子的寶物。他趕緊向前,吞了吞口水,“顏公子,你、你真的可以幫我們拿出去賣嗎……”

于亞緣正想趁此邁開腳步溜走,顏修隐卻像發現什麽,手向她方向伸過來,她疑惑一怔,視線随着他的動作轉動,忘了逃跑……

看着他蹲下身來,手越過她,撫着她側身生長的低矮灌木。

灌木枝條曲奇,宛若龍身,渾然天成,挂着猶如銀鈴般的串串小碎花。

“這是九龍桂,寓意吉祥,京城的老爺們會很喜歡的。”顏修隐低聲說道。

京城?于亞緣耳朵一豎。

咳,有時候逃跑不在于急于一時,人要有着長遠的目光!她決定小小的停留一下,好好地聽下去!

“這也能賣錢嗎,顏公子?”小喽啰雙眼發亮。

顏修隐點了點頭,笑着道:“可以賣個好價錢。”

“顏公子!沉下去!真的沉下去了!把這片木頭扔進小溪裏,真的沉下去了!”忽而傳來一陣吆喝,小喽啰們簇擁而來,幾乎每個人手上捧着顏色不一的桂花枝條。

才發現走來的人竟都是烈風寨裏面熟的面孔,于亞緣吃了一驚,低下了頭,悄悄地走到顏修隐背後,打算靠他朗闊的背部遮擋下。

顏修隐回頭淡瞥了她一眼,沒做什麽表示,接手拿過小喽啰遞過來的木片,細細觀看着。

“想不到這種地方會有這個東西,顏某也甚為訝異……這是桂花中的珍稀品種——沉香桂,至少要一百年才能養得一株。因入水能沉,故稱‘沉香’,點燃後會有香味,用來熏香也是極好的。”

“一百年?!”衆人驚呼,面面相觑,臉上都充滿了興奮期待的表情。

“山上百年老樹多得去了,這個真的很珍貴嗎……”有人提問。

“只怕遠遠不止一百年,再多個三五百年也是有可能的。重點在于它自身散發的獨特香味。”顏修隐柔雅地解說。似因染風寒,又不自禁地輕咳了兩聲。

沉香?于亞緣很努力地豎起耳朵。從古至今都是貴重香料與高工藝品材料。她暗暗驚呼,這群不識貨的!她在逃跑前應該先摘個幾株出來再拿到市集上賣!從此溫飽有足生活無憂,再也不用擔心在古代生存不下去啦!

“我上次還踩過一株長這樣的樹,我真該死!”有人懊惱。

“喂喂!兄弟們!我在那邊還發現了三棵!”

“快!把它們保護起來,不要讓其他人給搶先了!”一道洪亮的聲音,進寶從衆人中大步踏出,喝令道,“其他人再去搜搜,看還有沒有別的!”

衆人聽着指揮繼續忙的忙,走的走,說的說。突然中有一人大聲驚叫:“奇怪,這娘們不是被送去山上了,怎麽在這?!”

糟糕!于亞緣心下一跳,悔恨地閉上了眼,她命休矣!

很快刷拉拉兩個小喽啰跳上前去要來押她。

“喂!你們別捉我,我自己來!”眼看大局已去,于亞緣不再掙紮,從顏修隐背後慢吞吞冒出頭來。

都怪她光顧着貪財貪勢!一時不察忘了顏修隐這個該死的瘟神,喪失了大好的逃跑機會,愧對玉兒對她的救命之恩!

“真是個狡猾的丫頭。你是怎麽逃出來的?!”進寶高聲喝問。

于亞緣回給了他一個鬼臉。

進寶氣極。“不知死活的丫頭!你以為你活得了今日黃昏?!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進寶點着兩個最健壯的喽啰,“你們兩個,再把她送上山去!”

“大俠,饒命!我是可憐的弱女子啊!”于亞緣哭喪着臉,連番退後,卻被兩位喽啰橫截攔住。她又噌地快速奔起來尋找空隙突破,途中踩壞了許多新長的桂花苗,包括剛才的九龍桂,及,一旦發現了沉香桂,更是故意踩折了許多枝葉。引來山寨裏的人哀痛連連,憤痛怒罵。

反正都是死路一條,他們也別想不付出代價!

途中,她随手撿了根折口鋒利的尖銳枝條。

“姑奶奶!你給我停!停!”見兩人竟捉不住一個小小的丫頭,大量的名貴花木又連遭毀壞,進寶焦躁怒喊,索性自己飛奔上去,随即手刀往于亞緣肩背一砍,于亞緣這才吃痛的頹身停下彎下腰去。

“……進寶兄,今日是否到此,提早打道回府?”顏修隐見狀,遲疑開口問道。

“不,離日落還有點時間,這事只能早不能遲。”進寶張眼瞪視于亞緣,“我親自押這丫頭上山,小子,你繼續幫我帶弟兄們查看這些桂花!”

“何不幹脆在這把我殺死算了,說得好聽做什麽大費周張找寶藏!”于亞緣心裏一橫,怨怼怒罵。

穿越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已經夠讓她嘔好幾天了,還食不果腹,任人搓圓捏扁,簡直也讓人生無可戀了!

“哈哈哈哈,你這丫頭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誰說要殺死你,你至少還有點利用價值。寶藏是存在的……要死,你也只能死在山洞裏!”進寶冷笑。

“既然如此說來你們是真心誠意拜托我去找寶藏,那就給我客氣點!我受了傷,找不動!”她微微地挪動位置。

“你這死丫頭,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坊?!”進寶上前就要拎起于亞緣,“找不動也得找!”

于亞緣趕緊站起,一溜煙的跑到顏修隐旁邊,馬上被衆人團團圍住。

就在衆人不明所以時,一根銳利的枝條已經指在顏修隐白皙的頸項上。

“你們再過來,我就殺了他!”她怒喝。

顏修隐差點失笑。

“讓開!”于亞緣對衆人兇道。

卻沒有人動,四周依然圍滿了人。

“口出狂言,就憑你這三腳貓的功夫?!”一方面雖驚詫于她敏捷的速度,另一方面卻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寶貴的人質是嗎?”于亞緣冷哼,“人質受傷,你們也別想完好地救回你們的寨主!讓開!”将尖端緩緩往前刺,顏修隐的皮膚微微凹陷,沁出血絲。“更不用說我殺了他。”她看着他流出的血絲笑着說。這裏是動脈的位置。

“你當三歲小娃兒在玩耍?”進寶喝道。若非習武之人,樹枝也只不過是一根樹枝爾爾,更何況她一個女流之輩!

只不過……

這丫頭的瞳眸竟有幾分陰森,讓人畏怯膽寒。

顏修隐掩唇輕咳,略微側首:“……我身體虛弱,姑娘你就這樣欺負我?”任由頸子血跡滲出,卻也沒走動。而後,他對進寶緩慢說道:“這麽一鬧,恐怕今日只能到這了。”

“還有點時間,顏公子莫要耽誤!罷了,這丫頭明天再處理,太鬧騰了!”流星錘嘩啦一響,往于亞緣手上輕輕襲來,再一卷就把枝條折碎。

于亞緣快速松手,正驚險于沒有碰到那奇怪的兵器時,已被沖上的幾人雙臂鉗住,随即雙手被繩索綁在了背後。

“看住她!”進寶大聲斥喝,而後他禮讓地對顏修隐請道,“公子,繼續!”

一陣混亂後,情況似趨于和緩,接着一行人随着顏修隐的腳步一邊聽着解說一邊視察着桂花群。

于亞緣扭扭捏捏地被催促着前進,她的眼睛四處在亂瞟,始終沒有放過任何一處可逃走的機會。

“甭想動歪念頭!”進寶将流星錘嘩啦一拉。

于亞緣默默停下扯拉絞動繩索的動作。

一行人繼續前進,陸續穿出這片林地,紅輪西墜,晚霞染紅了大片雲朵。

顏修隐轉首環顧四周:“這裏桂花品種繁複,有些還屬知名罕見花木,不如就在此地大量種植開墾,找幾個懂行的花匠工藝師傅好好規整,顏某再使人在京城郊外也找塊地,只要解決路途保存問題,振興貴山寨不是問題……”

“顏公子,這一片林地還只是小部分,你不要只看這裏,就是這邊,那邊,連山上都有生長!”小喽羅聽聞後興奮地比劃雙手喊道。

“山上,就那個寸草不生的鳥地方?”于亞緣站在山腳擡眼望着山坡,很嘔地鄙視插嘴。

“少說廢話!再廢話現在就送你進山洞!”進寶高聲喝罵。

“進就進!”求之不得。夜裏才是她的戰場,夜越深,她的勝算只會增不會減。高山險壑對他人來說是障礙物,對夜裏視覺奇佳的她來講只是變成了更好的遮掩物。

“緣姑娘少說兩句。”顏修隐嘆道。

于亞緣瞪向顏修隐。還不是因為他!

“小子,別以為我們沒看出來你想救這丫頭。你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她還想拿你抵押逃命!”

“救我,他?!”于亞緣馬上不可思議地怪喊起來。遇上他,她都覺得被衰神附身了!

顏修隐輕輕一笑,回道:“顏某不也是被貴山寨拿來抵押換人嗎?”

進寶臉漲紅成豬肝臉。“不說這個!”他手一揮,捋了捋落腮胡,再眼一轉,靠近顏修隐,開口疑道:“這兩三日雖是收獲頗多。但是,我們要如何相信你?”

顏修隐啓口慢道:“進寶兄,顏某作為生意人,比起跟官老爺一夥,當然更願意與你們合作,豈會反過來誣陷你們?”

“你話說得好聽!誰不知道你是何畜生的親戚!”進寶粗眉倒豎,破口大罵。

“那進寶兄說說,誣陷你們對顏某有什麽好處呢?顏某是京城人,并不清楚你們之間恩怨也不想參與。這趟走來,倘若能與貴山寨合作,你我都能受益。不如即刻放顏某走,讓顏某與何知縣談妥,放了你們寨主,我們再來好好地談這門生意?”

“你當我們山寨人都是傻子!放了你!我家寨主也沒回來不就慘了!”進寶怒哼一聲,“還是等到以人換人!

“啊……那就沒辦法了。”顏修隐輕咳了兩聲,似很失望地輕松說道。

于亞緣假裝滿不在乎的跟在他們後面,手還在偷偷地拉扯綁得緊緊的繩索。

原來他是京城人……

京城京城京城!

一聽這兩字本該是滿腔的興奮與熱情在此時卻被澆息得無影無蹤。

京城很重要,他是個瘟神這個事實也很重要!

剛這樣想完,一陣大風吹過,風沙驟然彌漫,遮蔽衆人的雙眼,一群人急急忙忙地用手遮掩。待到沙塵落地衆人視線又能明物時,眼前赫然刷刷刷地湧出了一大批黑衣人。

來者勢衆,山寨裏的喽啰們驚慌喊叫,腳步變得紛沓錯亂,在進寶的喝叫下,也很快整了隊伍拔刀相向。

兩衆對敵,一左一右,聚于山地之間。

于亞緣默默地撇過臉去……原來上天只是在讓她選擇她該用哪一種死法會比較好!她欲哭無淚。

顏修隐靜靜地伫立着,長睫一斂,面容平靜地看向黑衣人。

“你的仇家真多啊。”進寶低聲對着顏修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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