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2)

于亞緣将鐮刀往草簍裏一扔，再往肩上一背，輕晃了下拉緊了草蒌。她開心地手一揮：“玉兒，快走！”

玉兒卻還磨磨蹭蹭地往簍裏鋪放着破布。

李大嬸在一旁斜眼似笑非笑，又似是憐憫。

“采個草，需要勞師動衆，這麽多人迎接啊。”于亞緣挨緊玉兒，低聲說道。

後門口兩側，豎立着幾個惡剎般的兇漢。

玉兒憂心忡忡地望着兇漢，又趕緊低下頭來，輕道：“我們走吧。”

于亞緣沉默地看着玉兒畏懼不安的模樣，笑意也漸漸褪去。

她們一起走向門口，左邊臨門的大漢吹了一記響亮的口哨，對着于亞緣大喊：“寶藏就靠你了！”

瞬時引來了所有兇神惡剎的哄堂大笑。

玉兒趕緊拉着于亞緣快步前行，到了門口，她卻踟蹰着跨出門檻。于亞緣緊接在後，在穿過門框時，她微低着頭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剛吹口哨的大漢，冷銳陰影籠罩在她的臉上。

其他人還在哄笑，兩人背着草蒌已逐漸走遠，大漢驀然轟的一聲跌倒在地。

衆人不解望向大漢。

驚恐萬狀的神情奇異地布滿大漢粗糙的面龐，他瑟縮着後退，牙齒在不停地打着戰：“那個人……那個女的、那個女的……是黑暗裏的人……”陰森瞳眸如同從地獄裏爬出，就像是可以随時做出比他們還肮髒還龌蹉還不擇手段的事情出來！

“沒有柴禾生不了飯，吃不上飯過不了日子……寶藏？”在這種古代的饑荒村落，燃料至關重要，說她們要砍采的柴草是寶藏也有理，于亞緣十分理解地點了點頭。

她放眼四觀，雖入了秋，萬物凋零，但不難發現平日裏此處草草木木花花葉葉恣意生長，十分茂盛的樣子，可是随處可見的寶藏能叫寶藏嗎？很快她又納悶了起來。

“玉兒，他們剛才在笑什麽啊？你是不是有事情瞞着我啊……”她嚷着。

“緣姐姐，先別管這麽多，等走遠點再說，後面他們還在監看。”玉兒顫抖着小聲說道，“跟我走，不然你會迷路。”

哦！迷路？！一語驚醒夢中人。

于亞緣只能很努力的平靜此刻激動的心情。闖入眼中的視野是多麽遼闊，一望無際的山水林木在眼前延綿展開，再也沒有高牆厚泥把她團團圍住。她宛若一只出了籠的鳥兒開始貪婪地盤查着地形。

“這裏離村鎮遠嗎？”她狀似不經心地問向玉兒。

“有點距離。”玉兒心不在焉地模糊答道。再走了一小段路後，玉兒回頭往後望，發現寨裏門口衆人已經散去，突然她抛下了于亞緣，一路奔跑着返回了原路。

于亞緣呆立在原地。下一秒，她撫着下颚默默尋思起來。

她等待已久的大好時機忽然之間如夢境般出現了！此時此地此刻！她想她應該趁現在沒人的時候拼命地撒腿就跑，就算被玉兒發現了，玉兒這麽瘦弱肯定阻止不了她……可是，逃了後，她去哪？如今別說京城的方向，就連烈風鎮的方向，她都搞不清！

靜靜地站着，遠方深處不時響起野獸的哀鳴。于亞緣猶猶豫豫地眺視着玉兒，看玉兒跑到山寨後門外頭牆角處，扒開草叢全神貫注地找着東西。

又看着玉兒扶着草簍小心地向她跑來。

“你在簍裏放了什麽？”

“酒。我一大早準備的。”玉兒擦了擦臉上的雜葉塵灰，喘着氣解釋，“我們快點走吧。”

于亞緣沉吟片刻，看着玉兒早已向前大踏步走去，似乎完全不怕她走丢或是逃跑，她停伫了一會兒，跟上了玉兒的腳步。

踩過幾個高土丘，沿着林子邊，來到了山坡下，玉兒不再前進。

“先前寨主夫人說的上山指的就是這座山？”跟上來的顏亞緣終于耐不住，脫口而問。

玉兒滿面憂容，微弱地點了點頭。

“如果要撿柴，那座林子會有枯木吧……”于亞緣指了指山旁的桂花林。可比還要爬山方便多了。

“有是有，但沒差的，緣姐姐。”玉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繼續前行，“緣姐姐……你知道烈風城的別名叫什麽嗎？”她輕聲問道。

在這片土地上，看來不是處處都能得到老天爺的垂憐厚愛，大自然的分布極其的不公平。遠遠的水灘沼澤周圍依稀可見濕潤的蘆葦迎風搖曳，近處的林子還飄散着桂花的清淡香味。于亞緣卻要登着岩石沙礫走着扭曲的小徑，她們來到山腰底下的一個高處平地，眼見只有矮小的灌木稀疏而立，似要光禿了這座山，以及，随意而散的青冢土墓。

“鬼城。”于亞緣揚起唇瓣答道。她從龜裂的墳墓旁慢慢踩過，墳殼傾刻随之坍塌，輕輕彌漫起塵灰，墳墓上生長的枯枝陷了下去，枯枝上的一只烏鴉撲着翅膀無情地飛走。望着這片貧瘠之地，不禁感到血液的滾動稍快了些，不是害怕，而是有一種莫名被激燃的淺淺興奮。老實說，這種類似的感受在近來愈來愈強烈。

“是、是的。既然緣姐姐早已曉得，心裏也該有底。不是玉兒不告訴你，而是……”玉兒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無知有時也是一種幸福……對不起，緣姐姐。”

“說吧。到底想瞞我什麽？”她繼續跟着玉兒走，一只手擋在額前眯着眼觀望。

“這兩天總是有人給你送飯送點心，不是因為你受傷的緣故予你進補養身……而是、而是山寨裏頭最後的心意……”玉兒微低着頭，顫抖着說，“就是死也要讓你做個飽死鬼。但，其實、其實不一定會死……”

“然後？把我帶到這種僻靜處将我處死？”于亞緣并沒有表現得非常詫異，她望着前方兩個彪形黑影。

“不不。”玉兒連忙搖頭。“在烈風鎮上有一個傳說，傳說圍繞着烈風城的群山中有一處藏有富可敵國的寶藏，人人都想搶，只是不知在何處，哪怕在當年戰争中，焚燒殺掠，也從來沒有人找到過……”

“哦，傳說啊，就是那夫人說的傳說？”于亞緣向前進，盯着前面兩個彪形大汗已經闊步向她們走來。

“是的。寶藏的位置寨裏人大抵知曉。只要緣姐姐你能找到寶藏，寨裏不僅會放你走，連寶藏都會有你的份。”她顫着身子說道。

“很難找？”

“緣姐姐，實不相瞞，去找的人至今沒有一個活着回來……”

于亞緣停下腳步，轉了身子準備往回走。

“沒用的，緣姐姐。這一帶早有人守着，就算你逃了，守洞口的人看時辰到了我還沒把你帶到，會下令去搜捕你的。這附近周圍到處都是寨裏的眼線……兩位大哥你們好。”玉兒向前施禮道。

“你們終于來了！要是再等半個時辰人還沒到我們就派人去捉了！”兩個魯莽大漢身上各插着一口腰刀，“就是她嗎？趁天沒黑，快點進去！說不定命還能留得長一點！”話完，他們倆個相視哈哈大笑。

“二位大哥辛苦了。”玉兒連忙殷勤上前，她放下簍子，簍裏的破布掀開，露出一壺酒壇，壇蓋被揭開的時候，酒香立刻四溢。“這是一點小小心意。”她道。

在兩位大漢背後不遠的距離，矗立着猶如大型墳墓的漆黑洞穴，卻不知它要通往哪裏去。

守着洞口良久的兩位大漢正感疲憊勞累，望着酒壇，他們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雖非熱酒，也別有風味。”玉兒接着道，遞過了酒壇。

“正好解渴！”大漢嘿嘿笑着，話不多說便抓起整個酒壇往嘴裏咕嚕咕嚕地倒灌。

兩人你一口來我接着一口去，輪流灌着酒。喝酒的間隔，其中一個叫道：“這山洞許久沒人進去過了，這下正好可以讓這娘們先去探個虛實！”

另一個打了個酒嗝：“我們在這裏先等你兩個時辰，別想在洞口賴着不前進！相反，要是發現什麽機關就先跑出來跟我們彙報，彙報完再繼續進去！”

“你們這是拿我做實驗哪……”于亞緣顫了顫。

“啥，試驗？哈，只怕試驗都做不成，成了一堆白骨！”兩人又是哈哈大笑，“我們最多就守三晚，人沒出來就不守……”笑着笑着，大漢忽然感到頭暈眼花，天旋地轉，軟了手腳，撲通一聲兩人相互傾倒在地上。

“緣姐姐，快跑！”玉兒發抖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大漢們。

“你們當我阿甘啊，整天叫我跑！”于亞緣拿腳踢了踢大漢的身子，發現完全沒有動靜。

“什麽？反正你快逃就對了！”玉兒匆忙慌亂地收拾着酒壇。

“你在酒裏下了藥？”

“緣姐姐你新來的不曉得，他們根本不會守那麽久，只是做做樣子交差了事罷了！”玉兒焦急道，“這裏正是鬼城裏鬧鬼最兇的幽冥之地，雖然傳有寶藏卻常有人離奇失蹤或死亡，只有寨裏受到刑罰要處死的人才會被往山洞裏送！對烈風寨來說，單單緣組組一個人死了完全不足為惜，派去勘察寶藏正是最佳人選。快點逃吧，緣姐姐！”

“幽冥之地……”不知為何，于亞緣感到心尖在興奮地發顫，“離奇失蹤……”說的不就是她嗎！難道這裏正是書上所說的回到未來的時空結界之處？！她咳了咳，搖頭晃腦道，“此言差矣……這麽看不起我啊，玉兒，你要知道，我是不一樣的人，說不定那勞什子寶藏偏偏就被我這新來的給撈着了，哈哈哈……”

“不、不的，從來沒有人活着出來……逃吧，緣姐姐！”玉兒已近乎企求。

“你不是說我逃不了嗎，這會兒又叫我逃？”于亞緣看着玉兒的懇求。

“不一樣的，現在沒有人會搜查你，至少還有一線希望，進去就全無希望了，能拖多久是多久！”

她當然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扔下了草蒌，稍移開了下腳步，于亞緣卻還是沒有更大的動作。

“快點走吧，晚點他們醒來就不好了！烈風鎮在寨裏的西北方向！”

“為什麽救我，玉兒？”離去之前，她頓了下，問向玉兒。如果玉兒回到山寨裏頭能糊弄過去倒還好，要是被發現了玉兒放她走，恐怕也會受到一定的處置。

玉兒微別過了臉去，低聲吶言：“我不希望烈風寨再害無辜的人了，畢竟……烈風寨是寨主的烈風寨……”

不知是否看錯，玉兒幹瘦的臉上似乎有着一絲猜不透的苦澀與迷茫。

于亞緣朝着玉兒輕輕地點了點頭，轉了身，她發力地奔跑而去。